老十三的話語一出,弘晴的面色雖平靜依舊,可實則內心裡卻是波瀾翻滾不已,倒不是因著老十三道破了心思之故,而是在擔心老十三將此事捅到了四爺處——老十三一直在關心著前方的戰局,以其之武略,要預判出前方戰事的可能變化並不算難事,實際上,老十三幾次上本請求大軍緩進便已說明了一切,不過麼,老爺子卻顯然並不以為然,壓根兒就沒理睬老十三的上本,至於其餘諸般大臣麼,早被前方大軍的節節勝利給迷住了眼,渾然就沒發現危險將至,四爺那頭也不例外,正因為此,弘晴這才會整出此番“八旗商號”注資之把戲,以之來釣四爺上鉤,倘若老十三說破了此事,四爺這條大魚可就要脫鉤而去了,對此,弘晴自不可能不擔心。

“讓十三叔見笑了。”

儘管心中擔心不已,然則弘晴卻並未亂了手腳,也不曾去做矢口否認的蠢事,而是面色平靜地看著老十三,語調平緩地回答道。

“這麼說來,前方的戰事就真無半點挽回之可能了?”

老十三今兒個請弘晴前來,並不僅僅只是為弘曆搭橋牽線那麼簡單,而是想著再與弘晴商議上一番,看能否聯合上個本章,以挽救即將陷入絕境的前方大軍,可這一聽弘晴如此回答,老十三的臉色頓時便垮了下來,悵然地閉上了眼,口角抽搐地呢喃了一句道,

“額倫特三日前已率大軍過了喀喇烏蘇河。”

若是可能,弘晴又何嘗不想挽救數萬將士的生命,當然了,前提條件是不能以自個兒的政治生命來做交換,沒旁的,弘晴壓根兒就不是那種為了真理而舍身取義之人,也不可能為了挽救旁人的生命,而付出自身倒下之代價,在他看來,那等偉人是有的,不過麼,都是些早夭之輩而已,就算被人一時稱頌,可又能如何呢?死了就是死了,啥榮譽之類的,不過是統治者為了自身統治之需要給出的不值一錢的表彰罷了,屁用不頂,這等傻事,弘晴自是不屑去做,故此,儘管極為的不忍,弘晴還是意有所指地點出了事實之關鍵所在。

“什麼?已經過了河了?”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老十三的雙眼立馬便是猛然一睜,驚疑不定地便追問道。

“嗯。”

弘晴在西北早有部署,眼線不少,訊息自是靈通得很,比起兵部的八百裡加急還要更快捷上一些,所言之訊息自也就可靠得很,當然了,弘晴卻是不會跟老十三去解釋個中之蹊蹺的,也就只是神情慎重地輕吭了一聲了事。

“遲了,遲了啊,唉……”

老十三並未再往下刨根問底,只因他很清楚弘晴既是敢說,自然不會有假,心下裡頓時便湧起了一陣悲哀,滿臉苦澀地搖了搖頭,感慨地嘆息了起來。

望著老十三的痛苦狀,弘晴一時間也自頗多的感慨,當然了,感慨歸感慨,弘晴卻並未宣之於口,僅僅只是默不作聲地端坐著,沒旁的,只因此際說啥都不適宜,既如此,倒不若啥都不說,坐等也就是了。

“你小子如此急迫地要拿下糧道,莫非真打算掛帥出征不成?”

老十三到底不是尋常之輩,傷感也就只是一陣子的事罷了,很快便已是恢復了正常,但見其眉頭一挑,面帶冷笑地望向了弘晴,硬梆梆地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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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誤會了,小侄絕無此意,也絕無此等可能。”

弘晴當然也想能掛帥出征,可惜這不過是妄想罷了,這等好事壓根兒就輪不到他的身上,對此,弘晴早就有了清醒的認識,也不打算掩飾,直截了當地便給出了答案。

“哦?那你……”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老十三先是一愣,接著很快便想到了弘晴圖謀糧道的用心之所在,臉色立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老十三可是有心要掛帥出征的,倘若糧道卡在了弘晴的手中,那豈不是被弘晴卡住了咽喉了麼?

“小侄沒可能掛帥出征,十三叔您也同樣如此!”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只一看老十三的臉色,立馬便猜知其究竟在想些甚,嘴角邊立馬露出了絲苦笑,一攤手,言語肯定無比地又說了一句道。

“嗯?”

弘晴此言一出,老十三原本就不好相看的臉色頓時便更陰沉了幾分,不過麼,倒是沒發飆,而是眉頭一揚,發出了滿是疑惑的一聲輕吭,顯然對弘晴這麼個判斷很是不以為然。

“十三叔明鑑,如是豐臺大營的新軍出征,您要掛帥還有幾分可能,若不然,嘿,請恕小侄直言,此帥印必屬十四叔無疑,個中緣由說來複雜,小侄就不多言了,十三叔若是不信,大可到時去爭上一爭,頭破血流之時,莫怪小侄言之不預便好。”

弘晴淡然一笑,無甚顧忌地便點破了老十三的心思之所在,不過麼,卻並未多言解釋其中之蹊蹺。

“嗯……”

老十三對弘晴的能耐自是信得過的,這一聽弘晴這般說法,儘管頗有些不甘,可卻也清楚這判斷應該不假,心中自不免頗為的失落,一聲長嘆之下,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的。

“十三叔,若是小侄料得不差的話,兵敗之訊息傳來也就是月餘間事耳,是時,必要鼓譟十三叔奪帥者,其心意如何,實難測也。”

老十三乃是弘晴將來有大用之人,自是不能坐看其有被人利用之可能,再者,也是擔心老十三將前方即將戰敗的訊息透露給四爺,這便推心置腹地出言勸說了一句道。

“此話怎講?”

老十三心中其實還是存著些爭帥印之想法,儘管被弘晴先前所言打動之後,這等想法已是淡了不老少,可畢竟尚未徹底死心,這一聽弘晴將話說得如此之危言聳聽,老十三的眉頭當即便是一揚,有些個不服氣狀地發問道。

“十三叔應是知道的,經此一敗之後,我朝已是再敗不得,為勝利故,此番必將大軍遠征,將士數以十萬計,十三叔雖有制勝之能,卻缺人和也,皇瑪法又怎敢冒失虞之風險將大軍交託於您,然,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哉,若是十三叔能穩住兵部,將來必有可期焉。”

弘晴自信地笑了笑,不單將個中之緣由點了出來,更是指出了老十三留在朝中所能起到的作用,言語間頗多暗示。

“你小子醉了,盡說胡話,爺懶得跟你計較,你小子也不必擔心爺會說與旁人聽,回罷。”

老十三也是精明之輩,心機雖比不得四爺等人,可也絕不是等閒可比,自是能聽得懂弘晴的未盡之言,也能明白弘晴的顧忌之所在,眼神閃爍了幾下,並未直接表態,而是笑罵著下了逐客令,當然了,這話裡的暗示也已是幾乎擺在了明面上了的。

“嘿,還是十三叔懂小侄的心,得,天色不早了,小侄告退。”

弘晴圖謀糧道一事只是為了求穩罷了,實際上,就算不能到手,弘晴也並不是太擔心,沒旁的,老爺子可不是糊塗人,更有方苞那麼個當世智者在側,自會提醒老爺子去關注老十四率軍出征之後的方方面面,真到了關鍵時刻,哪怕弘晴不出手,老爺子也一準會別有安排,當然了,弘晴不怎麼習慣將自個兒的身家性命交託於旁人之手,自是怎麼穩妥怎麼來了的,就眼下這等時局,只要老十三不說破關竅,於弘晴來說,也就已是足夠了的,而今,老十三既是已有了承諾,弘晴也懶得再多囉唣,笑呵呵地便起了身,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即晃晃悠悠地出了書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一時瑜亮?呵呵,瑜比亮差遠矣!”

老十三並未起身去送弘晴,而是呆呆地端坐著不動,良久之後,這才站了起來,搖了搖頭,感慨萬千地呢喃了一嗓子,很顯然,這說的便是弘曆與弘晴之間的差距——本來麼,老十三雖跟弘晴有過同袍之情誼,可心底裡對自小看著長大的弘曆還是更親一些,若不然,他也不會為弘曆牽線搭橋,然則經此番會晤之後,老十三的想法已然起了變化,心中也已是有了決斷!

“啊湫……”

或許是心靈感應之緣故,老十三這頭正感慨著,急匆匆趕回到了自家府上的弘曆方從書房門口的屏風轉將出來,還沒來得及給端坐在文案後頭的四爺見禮,已是止不住地猛打了個噴嚏,聲音之響,頓時便震得四爺的耳膜都不免有些生疼,眉頭不自覺地便皺緊了起來。

“阿瑪見諒,孩兒失禮了。”

這一見四爺面露不悅之色,弘曆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張白絹子,胡亂地抹了把臉,而後疾步搶到了文案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禮,滿臉澀意地致歉了一句道。

“不妨事,天已轉涼,出入須得注重保暖方好。”

四爺的不悅也就只是下意識的表現罷了,自不會真跟弘曆去計較這麼丁點的失禮,盡自心中牽掛著弘曆此去的成敗,可還是耐著性子地安撫了弘曆一句,慈父之情溢於言表,還真就像那麼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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