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熱得慌,縱使室內已是擺上了個大冰盆子,又有兩名粗使丫鬟在一旁打著扇子,可康萬銘還是覺得燥熱得不行,索性攤開衣裳的襟扣,腆著個大肚腩,一邊靠在搖椅上晃盪著,一邊還拿著把裝滿了酸梅湯的小壺,可著勁地往口中狂灌著。

說老實話,康萬銘這等形象實在是有夠邋遢的,與其天下第一錢莊老闆的身份實在有些不匹配,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鄉下土財主,可康萬銘自己卻並不在乎,怎麼舒服怎麼來,沒旁的,康萬銘覺得自己有著隨意的資格,概因在這太原城中,他就是第一號人物,就連巡撫大人見了他,那也得客氣上三分,至於那些個知府以下的官員們要想見他,那還得看他康萬銘高興不高興見呢,試問又有誰敢看他的笑話來著。

今兒個康萬銘的心情著實不算太好,天熱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多的則是窩火,此無他,月前去京師參加了回工部招商會,他康萬銘足足帶去了數百萬兩的銀票,去之前可是信心滿滿地放話要將所有專案給包圓了的,結果呢,錢沒少使,可卻連一個專案都沒能淘回來,反倒是他一向不怎麼看得起的幾個商行老闆撈到了實惠,據說那幾位打算統一在今兒個玩甚子奠基典禮,這不是在他康萬銘傷口上撒鹽還是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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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程記商號’掌櫃程純貢、‘寧成商號’掌櫃萬德山,還有‘德勝商號’掌櫃李大勝、‘隆盛商號’掌櫃孫甚高都來了。”

就在康萬銘煩躁不已間,卻見在前臺負責排程的二掌櫃滿頭大汗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臉色陰沉地稟報了一句道。

“不見!”

一聽是這幾個在工部招商會上中標的商賈來了,康萬銘原本就差的心情立馬更差了幾分,壓根兒就沒聽二掌櫃將話說完,已是不耐地一揮手,不甚客氣地呵斥了起來。

“老爺,他們都是來提銀子的,庫房裡存銀不多了,您看這……”

二掌櫃並不曾跟康萬銘一道去京師,對工部招商會的事兒也不甚了了,可大體情形還是知曉的,自是清楚自家老爺為何如此之不耐,奈何事情緊迫,二掌櫃卻是不敢隱瞞不報,也就只能是頂著康萬銘憤怒的眼神,緊趕著出言解釋了一句道。

“嗯?”

康萬銘原本以為這四人是前來催請自己去參與奠基典禮的,卻愣是沒想到居然是來提所存的銀子的,一時間還真有些回不過神來。

“老爺,如今庫房裡就只有三十八萬七千兩現銀了,他們四人都要全額提銀,共計二十九萬八千兩銀子,若是都給了,再有人來提的話,怕是不敷使用了的。”

這一見康萬銘半晌沒反應,二掌櫃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氣了,這便趕忙將事情往細裡解說了一番。

“怎麼會只有這麼一點,老爺我前日不是剛調了六十萬兩現銀出來麼,為何只兩日就剩下這麼點了,嗯?”

“日升錢莊”不止是全山西最大的錢莊,同時也是大清第一號錢莊,生意遍及天下,來往的都是巨賈,現銀從來都是不缺的,當然了,銀子雖多,卻是不可能都放在庫房裡閒置著的,大多都放貸了出去,至於存在庫房裡的備用銀只不過是少數而已,攏共不到錢莊規模的十分之一罷了,概因“日升錢莊”的信譽向來極佳,還真就不怕出現擠兌之風潮的,然則眼下四家商號突然一起來提銀子,對“日升錢莊”而言,不是擠兌也是擠兌了的,自由不得康萬銘不著急了。

“老爺明鑑,昨兒個‘麒麟商號’來了人,說是要取銀子急用,調走了二十萬兩現銀,小的原想庫房裡還有個四十萬兩出頭,也該夠用了的,就沒多想,卻不料今早陸續又用去了幾萬兩,若是再被程掌櫃他們調走了銀子,這事兒怕是不好辦了,而今只有您出面才能穩住局面了。”

一聽康萬銘問起此事,二掌櫃的臉色立馬便是一苦,趕忙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嗯……,給!”

康萬銘執掌錢莊二十餘載,自然不是等閒之輩,此際一聽如此多的巧事湊一塊兒,又怎會不起警覺之心,問題是程純貢等人都是太原府有數的大商賈,他們來調銀,若是錢莊不能給出的話,那後果須不是好耍的,哪怕是再難,這信譽也絕不能丟,一念及此,康萬銘雖是心中忐忑不已,可還是咬著牙給出了答覆。

“這……”

十萬兩銀子對於中小商賈來說,已然是個天文數字了,可對於“日升錢莊”來說,壓根兒就不頂事,隨便動上一動,十萬兩銀子的現銀就會被耗盡,這一點,二掌櫃心中自是有數得很,此際一聽康萬銘答應讓程純貢等人調銀,心不由地便慌了。

“不妨事,老爺我這就去‘匯存錢莊’找老蕭調些寸頭,先頂過這一兩日,回頭老爺自會去調來現銀,就這麼定了!”

康萬銘心中雖也是慌得很,可到底不是等閒之輩,還算是能沉得住氣,眉頭一揚,已是有了主意,這便緊趕著吩咐了一句,將身上半披著的衣裳拽了下來,霍然站將起來,高呼了一嗓子道:“來人,更衣!”

“那好,老爺您快去快回,小的這就著人調銀去。”

眼瞅著康萬銘已是有了決斷,二掌櫃自是不敢再多囉唣,緊趕著應了一聲,便即匆匆地向前院櫃檯趕了去……

“麒麟商號”太原分號的後院一間密室中,一名四旬出頭的壯漢面無表情地端坐在太師椅上,這人正是“尖刀”山西分舵的舵主何濤,至於其對面所坐著的則是個圓臉漢子,胖乎乎的,臉上永遠帶著和氣的笑容,此人正是“麒麟商號”太原分號的掌櫃趙家鑫,二人分屬的系統雖有所不同,可彼此間配合多年了,自是熟稔得很,往日裡見面總是談笑無忌,可此際二人卻都緊閉著雙唇,各自的眉宇間都隱隱帶著幾絲的緊張之神色。

“稟何舵主,程掌櫃等人已開始調銀了,請舵主明示!”

就在何、趙二人默默對坐之際,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中,一名勁裝大漢已是急匆匆地從外頭闖了進來,幾個大步便已是搶到了何濤的面前,一躬身,抱拳行了個禮,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趙掌櫃,您看……”

何濤並未急著下個決斷,而是客氣地詢問了下趙家鑫。

“唔,那就開始好了。”

事關重大,趙家鑫自不免稍有些遲疑,不過麼,倒也並未猶豫多久,已是咬了咬牙,就此下了個決心。

“那好,傳令下去,按計劃行事!”

這一見趙家鑫並無異議,何濤自也就不再多耽擱,一揮手,豪氣十足地便下了令。

“喳!”

一聽何濤已然下了令,那名前來稟事的壯漢自不敢稍有遷延,緊趕著應了一聲之後,便已是匆匆退出了密室,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老爺,老爺,不好啦,不好啦……”

“匯存錢莊”後院的一間書房中,來訪的康萬銘正笑容滿面地與“匯存錢莊”蕭陸豐聊著天,心情顯然不錯,沒旁的,只因蕭陸豐已是同意了他拆借二十萬兩現銀的要求,心事一了,康萬銘懸著的心已是放下了大半,只可惜他這等好心情並未能保持多久,就見其錢莊上的一名夥計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口中還惶急地嚷嚷個不停。

“混賬行子,慌個甚,何事?說!”

康萬銘是個很要面子之輩,這一見手下的夥計在蕭陸豐面前如此失態,登時便火了,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容情地呵斥了一句道。

“老爺,出事了,程掌櫃等人的銀子都還沒提完,錢莊裡突然湧來了不少提銀子的人,城中謠言大起,前來提現的人已將錢莊都堵住了,孫掌櫃擋不住了,派小的來請老爺趕緊回去。”

那名夥計顯然是急壞了,哪怕康萬銘已是耷拉下了臉,可其還是沒甚收斂,惶急無比地便嚷了起來。

“什麼?怎會這樣?該死!蕭兄,小弟這回可是須得老兄伸出援手了,先前說定的二十萬兩現銀可否這就調給小弟,利息好商量,再翻一倍如何?”

開錢莊的最怕就是這等擠兌風潮,一旦遇到了,再大的錢莊也難有靠自身之力擺脫困境之可能,康萬銘是真的急了,顧不得再去訓斥那名夥計,霍然而起,滿面期頤地朝著蕭陸豐便是一拱手,小意地打著商量。

“康老弟,不是為兄不幫你,這擠兌風一起,為兄處怕也是在劫難逃了,您還是趕緊去別處調寸頭罷,為兄也得去準備準備,就不多留老弟了。”

蕭陸豐好歹也是經營錢莊多年的主兒了,生意做得雖不及康萬銘那般龐大,可也算是大清有數的大錢莊了,又怎會不清楚擠兌風潮一起,所有錢莊都難有倖免之理,這會兒別說甚利息翻倍了,就算是翻十倍,蕭陸豐也絕不可能將自個兒的生命線拱手讓出的,但見其苦笑著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便下了逐客令。

“唉……”

蕭陸豐的話都已說得如此之死,康萬銘自是清楚再求也是無用,沒奈何,只能是哀嘆了一聲,一跺腳,憤憤地便出了房門,急匆匆地向自家錢莊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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