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似乎唯恐三爺一方會有所舉措,聖旨下得很快,快得有些個迫不及待,這不,次日午間,上書房的早課方才剛結束,李德全便已到了上書房中,將老爺子的旨意宣了出來,文縐縐地扯了一大通,實則內裡就一個意思——著弘曆到工部幫辦,除此之外,再無其餘。

“歷弟,恭喜了。”

聖旨一宣完,李德全啥旁的話都沒說,一溜煙便領著手下小宦官走得沒了影,顯然是怕弘晴不樂意之下,拿其作法,當然了,這不過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弘晴又不是尋常少年,怎可能去幹那等無甚意義的置氣之舉,不單沒生氣,反倒是笑容滿面地行到了弘曆的身旁,一派真誠狀地道賀了一句道。

“晴兄客氣了,小弟年少學淺,此去工部,還須得晴兄多多照應方好。”

弘曆人不大,城府卻深得很,這會兒心中雖是欣喜若狂,可臉上卻依舊只是淡淡的淺笑,若要說與平日有甚不同的話,那就是臉色比起往日要紅嫩了一些,當然,眼珠子也亮了一些,眼神裡的炙熱隱約可見。

“歷弟這是說哪的話,為兄也不過一幫辦耳,你我如今也算是同僚了,自當同心協力,萬不可辜負了皇瑪法一片苦心才是。”

客套話誰都會說,弘晴就更是個中之高手,一番客套話下來,看似平和陳述,實則內裡暗藏機鋒,不經意間已是毫不客氣地敲打了弘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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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兄說得是,你我乃是兄弟,皇瑪法可是說過多回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想來晴兄定會好生照拂小弟的,小弟便先在此拜謝了。”

若是換了個人,未必便能聽得出弘晴話裡的潛臺詞,可弘曆卻是一聽便懂了,沒旁的,弘晴這是在暗示弘曆若是有甚行差踏錯的話,那後果可就得自負了去,對此,弘曆自然不會保持沉默,反擊一把自也就屬題中應有之義了的。

好小子,還真就訛詐上了,有種!

弘曆的反擊也很隱晦,然則對於弘晴來說,卻同樣一聽便知個中究竟,無非是在說弘晴若是敢設套陷害,那他弘曆一準會上本奏請老爺子主持公道,這等意思雖是無賴了些,可偏偏卻就恰好適合此際之情形,此無他,老爺子將弘曆派去工部,為的便是要牽制弘晴,為此,老爺子自然會有所偏袒,一旦弘曆去告狀的話,弘晴還真就有挨板子的可能。

“這個自然,你我兄弟皆是一體麼,歷弟有甚不是處,為兄自當幫襯一二,斷不叫歷弟吃虧了去。”

一聽弘曆如此說法,弘晴的心中當真不爽得緊,只是不爽歸不爽,弘晴卻是不會帶到臉上來的,而是笑眯眯地又刺了弘曆一句道。

“呵,那一切就仰仗晴兄了。”

弘晴這話說得磣人得很,啥叫有不是處,敢情弘曆都還沒去工部報到呢,這就斷定弘曆一準會有不是之處,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頭還是咋地,饒是弘曆城府深,也愣是被膈應得有若吃了只蒼蠅般歪膩,偏偏還不好說弘晴的不是,這不,人弘晴都說一準會幫襯了,還能咋地,總不能說老子就是不會犯錯罷?沒奈何,弘曆也只好裝作聽不出話裡的異味,打了個哈哈之後,一派恭謙狀地謝了一聲,這便打算轉身走人了事。

“好說,好說,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歷弟既已是接了旨,這就隨為兄一道去工部走馬上任好了,歷弟,請罷!”

弘晴這麼些年來,在朝堂縱橫來去,還真就不曾遇到過對手的,而今,得了弘曆這麼個有趣的“玩具”,自是樂得好生爽上一回,哪能容得弘曆就這麼走了人,這便哈哈一笑,毫不客氣地一伸手,一派親熱狀地攬住了弘曆的肩頭,不由分說地拽著便往外行了去。

弘晴自幼習武,雖僅比弘曆大半歲,可個子卻是足足高出了大半個頭,手勁也大,就這麼一攬,當真有若老鷹抓住了小雞一般,壓根兒就沒給弘曆留下絲毫掙扎的可能,倒黴的弘曆僅掙動了一下,便沒了力氣,無奈之下,也只能任由弘晴擺佈了去,小哥倆就這麼親親熱熱地出了上書房,逛蕩著直奔工部去了,卻令同在上書房裡看熱鬧的老十五等人盡皆滿頭的霧水,愣是搞不懂這小哥倆到底唱的是哪出戲來著。

“奶奶個熊的,這兩小子搞的甚玩意兒來著,爺怎地越聽越是糊塗了?”

弘晴與弘曆都已是走得沒了影,老十六方才回過了神來,本來麼,他還想著若是弘晴與弘曆起了衝突,他當得打打太平拳,好生給弘曆一個難堪的,卻壓根兒就沒想到那對小冤家居然玩起了哥倆好,愣是令老十六茫然不知所以的,這便伸手撓了撓光禿禿的額頭,納悶無比地吭哧了一句道。

“嘿,老十六,你小子發哪門子呆啊,你若是能聽得懂,那去工部的人不就該是你了?”

老十五心思比老十六要細膩了許多,不過麼,較之弘晴與弘曆,卻又差了不老少,儘管先前也已是用心去聽了,同樣聽得個雲裡霧裡的,只知曉那對冤家打了場機鋒,至於內裡到底是何蹊蹺,就不是老十五所能體悟得了的了,當然了,比起啥都不明白的老十六卻是要強了不老少,此際一見老十六在那兒抱怨不已,老十五不由地便樂了,笑眯眯地便打趣了老十六一句道。

“扯淡不是?一邊涼快著去!”

一聽老十五這般說法,老十六當即便不樂意了,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便罵了一嗓子,那等作怪的樣子一出,頓時便惹得老十五等人盡皆哈哈大笑了起來……

“敏行,通知下去,各司掌印郎中即刻到大堂議事,不得缺席。”

且不提老十五等人在上書房裡如何亂猜,卻說弘晴一路攬著弘曆的肩頭,笑談無忌地便徑直來到了工部,也沒管沿途人等是個啥反應,這才一進了工部的大門,便已是高聲下了令。

“喳!”

李敏行說起來也是堂堂正三品的高級將領,只是因著在誠親王府任職,卻是進不得宮,自是不清楚上書房裡的那一幕交鋒,待得見弘晴與弘曆如此親熱地行出了宮門,當真就被震得個目瞪口呆不已,哪怕是跟著到了衙門口了,都兀自回不過神來,直到弘晴下了令,他方才如夢初醒,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領著手下一眾侍衛便匆匆向各司辦公室趕了去。

弘晴乃是工部的實際掌控者,他既是下令開會,左右侍郎、諸司掌印郎中們自不敢稍有遷延,不多會,除了製造庫遠在西郊,掌印郎中戴梓無暇趕來之外,其餘夠資格與會者皆已到了大堂,按資歷高下分坐兩旁,至於弘晴麼,則是毫不客氣地高坐在中堂上,至於同為幫辦的弘曆麼,只能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不過麼,卻也不能說是虧待了其,沒旁的,論爵論齒,弘晴都要高過弘曆一大截,給其一個副手的待遇,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的。

“諸公都請了,陛下對我工部之務極為重視,特派了雍親王次子弘曆前來幫辦,為的便是要確保我工部諸般事宜無誤,本貝勒再重申一次,誰若是辦砸了差使,那就摘了誰的頂戴,都給本貝勒打起精神來,莫丟了我工部的臉面,再有一條,本貝勒還須得事先宣告,歷弟初來乍到,若有甚不懂之處,爾等須得盡心釋疑,不得藏私,若不然,休怪本貝勒不講情面,好了,醜話就先說到此處,下面就請歷弟給大家說幾句,大家鼓掌歡迎。”

這麼些年下來,弘晴主持工部會議已不知多少回了,無論是程式還是套話來說,自是早就熟爛於心,壓根兒就組織語言,張口便是一通概述,既點明了今兒個議事的緣由,又在言語中好生敲打了諸郎中一番,至於到底敲打的是甚麼,那就看各人自己的領悟了的。

“啪啪啪……”

弘晴既是吩咐鼓掌,一眾官員們不管心中是作何想法,那都是不敢有所怠慢了去的,自是得趕緊可著勁地鼓掌歡迎不迭。

“諸公如此歡迎,小子實是愧不敢當啊,先前晴兄也說過了,小子初來乍到,甚事都不懂,還須得諸公多多提攜才是,小子便在此拜託諸位了。”

值得一眾人等熱烈鼓掌之際,弘曆只是面帶微笑地端坐著不動,溫柔得有若鄰家大男孩一般,直到眾人掌聲消停之時,他方才溫文爾雅地起了身,朝著眾人作了個團團揖,一派自謙狀地說了幾句。

弘曆這麼番話乍一聽,似乎很是謙和,可細細一品味,卻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兒,怎麼聽怎麼像是對弘晴先前那番話的回擊,一眾郎中們都是宦海老手,自不會聽不出內裡的蹊蹺之所在,臉色當即便全都精彩了起來,只是在弘晴一向以來的威勢之下,卻也沒人敢亂說亂動的,一時間滿大堂竟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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