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您來了。”

天安門的角樓上,悠揚的鐘聲剛響到第七下,一身整齊朝服的四爺便已大步從宮門裡行了出來,而弘晴則落後兩步,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一路無語地向著廣場東側的刑部衙門行了過去,早已領著一眾刑部官吏們在衙門外等候多時的八爺見狀,臉上一向掛著的和煦之微笑立馬更柔和了幾分,緊走數步,又矜持地停了下來,大老遠便煞是客氣地朝著四爺一拱手,聲線柔和地招呼了一聲。

“有勞八弟久候了,為兄剛去聆聽了皇阿瑪的訓示,故而來遲一步,還請八弟及諸公多多海涵則個。”

四爺剛面了聖,慷慨陳詞了一番,所設之審案套路得了老爺子的嘉許,這會兒心情正好,倒是沒擺出往日裡的冷臉,而是面帶笑容地還了個禮,只是語調雖平和,可內裡的自得之情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四哥過謙了,您是奉旨辦差,小弟等多等上些時間也是該當的,您請!”

八爺雖一向不待見四爺,可這會兒人在屋簷下,卻也沒得奈何,儘管明知四爺將老爺子扛了出來,不過是扯著虎皮當大旗罷了,卻也只能是忍了下來,客氣地一側身,擺出了個“請”的手勢。

“八弟,諸公都請罷。”

對於能否完美地將菜市口一案辦將下來,四爺其實心裡頭真沒啥底氣,別看其在老爺子面前暢談無忌,宛若勝算真的在握一般,其實麼,他自家事情自家清楚——這案子若是不能爭取到三爺或是八爺一方的支援的話,那一準是鍋夾生飯,然則不管怎麼說,在精氣神上,四爺卻是絕對不會露怯的,也沒再多客套,只一擺手,便已是昂然向衙門裡行了去。

“小侄給八叔、九叔、十叔見禮了。”

四爺乃是主審,又是兄長,他可以不用太過講究禮數,可弘晴卻是不能有所失禮的,先前四爺唱大戲,他自是只能先站一旁看著,可這會兒四爺已走,弘晴就不能對老八等人視而不見了,這便上前一步,客氣地躬身問了安。

“晴兒來了,就且請一併入內好了。”

對於弘晴這麼個妖孽一般的少年,八爺從來都不敢輕視,當然了,重視歸重視,心裡的感受卻又是另一回事兒——此際一見弘晴持禮甚恭,八爺不單沒感到半分的受尊重之意,反倒是心中莫名的有些發堵,沒旁的,概因刑部以及他八爺之所以會落到如今的窘境,完全都是弘晴幹出來的好事,若是可能的話,八爺真想拿把刀子將面前這主兒給剮了,可惜想歸想,做卻是不可能這麼做了去,不僅如此,還得作出一派和藹無比的樣子,當真令八爺心裡頭膩味得夠嗆。

“八叔,您請!”

八爺臉上的笑容雖是和煦,可眼神裡閃過的精光卻顯然不是那麼友善,儘管這道精光只是一閃而過,但卻又哪能瞞得過弘晴的觀察,不過麼,弘晴卻是不在意八爺等人心中作何感想的,也沒多囉唣,甚至沒去理會十爺在一旁的咬牙切齒,照著規矩招呼了一聲之後,抬腳也施施然行進了衙門之中。

“呸,晦氣,啥玩意……”

一大早地就被八爺拉著來刑部衙門口等候四爺與弘晴這兩位正副主審,老十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又見四爺與弘晴都是高姿態的做派,心中的火氣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鐵青著臉便低聲咒罵了起來。

“十弟,走,內裡說話去!”

今兒個可是菜市口一案的初審,干係重大得很,這一見十爺糙性子又犯了,八爺雖沒開口訓斥,可掃將過去的眼神裡卻已滿是厲芒,登時便令十爺的老臉瞬間漲得個通紅,罵娘的話也就此半道停了下來,然則心中的不甘之氣卻又難消,臉色也就青一陣紅一陣地難看著,九爺見狀,唯恐十爺又鬧出了甚大動靜來,不得不趕緊伸手拉了一下十爺的袖子,低聲提點了一句道。

“嗯。”

這一見八爺動了真火,十爺自不敢再多放肆,而有了九爺遞過來的臺階,他也就不再多囉唣,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抬腳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八爺的身後。

刑部大堂畢竟是專一用來審案之所在,面積自是不算小,比起其餘各部的大堂來說,足足大了有一倍之多,奈何今番夠資格落座的人卻未免太多了些,不止主副審的四爺與弘晴在座,八爺、九爺、十爺也得給座兒,至於刑部尚書李光地麼,位高權重,當然也得有座,而左右侍郎也是堂堂從二品的大員,一樣得有座,儘管只是末座而已,得,這麼一整之下,偌大的廳堂就生生被佔去了大半,座兒挨著座兒,不像是審案,倒像是在開茶話會,這大堂上的人一多,自也就不免有些滑稽之感,四爺對此顯然不是很滿意,可也沒轍,畢竟在座的不是阿哥便是朝廷大員,斷不是他四爺能趕將出去的。

“皇阿瑪有旨!”

四爺到底是城府極深之輩,儘管對大堂上的佈置極為的不滿,可也沒甚言語,只是略一皺眉,抖手間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一聲呼喝之下,已是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噗通……”

聖旨一現,哪怕明知四爺此舉是扯虎皮當大旗,眾人也拿他沒辦法,還真就只能紛亂地起了身,全都湊到了堂中,老老實實地跪倒於地,至於心裡頭麼,自不免將四爺罵得個狗血淋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四爺之所以在此時搬出聖旨,本意就是要以此來壓服在場諸般人等,自然是不會在意眾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但見其面色肅然地環視了一下跪滿了大堂的眾人,而後拖腔拖調地宣起了聖旨,語速明顯偏慢,不長的聖旨愣是被四爺宣得個悠揚頓挫,直聽得下頭人等滿心眼裡直犯歪膩。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對四爺可以有著無窮的不滿,可對聖旨麼,卻是沒人敢有一絲一毫的違逆,儘管明知四爺此舉動機不純,然則眾人除了謝恩領旨之外,還真就沒旁的話好說了的,氣勢上自不免就此被四爺狠狠地壓了一頭。

“好了,皇阿瑪的旨意諸公既是都已知曉,本貝勒也就不再多囉唣了,那就請都落了座,今兒個的審訊便就此開始好了,來人,帶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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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這些年辦差雖是屢戰屢敗,幾乎就沒辦好過一樁差事,無論是旗務整頓還是戶部清欠,都只能用慘敗一詞來加以形容,但並不意味著四爺的膽略就會因此而變小,恰恰相反,這麼多場的敗績下來,四爺反倒是磨礪出來了,至少在時機的把握上,已是頗見機樞,這不,沒等眾人落了座,四爺已是端起主審官的架勢,拿起驚堂木,重重地一拍,高聲斷喝了一嗓子。

“威……武……”

四爺這麼一聲令下,不管樂意不樂意,列於堂下的一眾刑部衙役們都得緊趕著呼起了威,而此時,八爺等人都還正在向各自的座位上行去,被這麼一呼,不得不加快了腳步,當真有些個狼狽不堪,卻又無可奈何,還就只能是無言地吞下了四爺的這麼個赤/裸/裸的下馬威。

“跪下!”

呼威之聲未落,兩名四爺府上的侍衛便已提溜著身披枷鎖的原秋審處郎中鹿坤鵬從堂下行了上來,也不等鹿坤鵬有所動作,便已是各出一腳,重重地踹在了鹿坤鵬的腳彎處,生生將其踢得趴倒在地,額頭重重地撞在了地上,血水瞬間狂湧而出,順著臉頰滴答地流淌於地。

“下跪何人?”

四爺壓根兒就沒理會鹿坤鵬的慘呼,拿起驚堂木,再次重重一拍,拿腔拿調地斷喝了一嗓子。

“犯,犯官鹿、鹿坤鵬。”

鹿坤鵬身上枷鎖未去,一身白色的囚服上血跡斑斑,不止有先前額頭滴落的血痕,也有早已變成暗褐色的血汙,顯見昨日便已是被折磨過了的,僅僅一日的功夫而已,原本尚算清逸的臉龐已是憔悴得不成樣子,早已不見了往日的驕橫之氣焰,面對著四爺的喝問,鹿坤鵬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擺子一般,雙眼低垂,口角抽搐不已地擠出了句結結巴巴的話來。

“大膽鹿坤鵬,爾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效皇恩,竟敢於秋決一事上做手腳,罔顧人命,已是十惡不赦之大罪,若不從實招來,必當禍及九族,說,爾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舉,嗯?”

四爺看來是準備得很充足的,儘管不曾審過案,可行起事來,卻頗見主審官之威風,但見其驚堂木再次重重一拍,一連串的高壓話語已是如連珠炮般斷喝而出。

“犯官冤枉啊,犯官冤枉啊,犯官所行諸事皆是按章辦事的啊,縱使有差,也非是犯官所願為啊,犯官冤枉啊……”

四爺話音一落,鹿坤鵬已是霍然抬起了頭來,一迭聲地叫著屈,只是言語間似乎透著股耐人尋味之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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