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荷。”

一直痴痴望著那籠罩在黑幕之下的工地的蘇荷,趕緊把頭抬了起來,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來的陳修源,“什麼事?”

陳修源看了看那內裡熱火朝天,外面卻沉默如金的工地,笑著對蘇荷說道:“你好像對這個工地特別感興趣?”

“嗯。”蘇荷點點頭,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天狼在這個工地裡埋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且這秘密與我有關。”

陳修源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將一個信封遞給蘇荷,“這是天狼七年前寫的一封信,今天是交給你的時候了。”

蘇荷看了陳修源一眼,將信件接了過來,展開。

“忍荷:

飛機起飛了,從上海出發,前往倫敦。

清晨的陽光彌散在機場四周,溫柔而幻覺的牴觸大地。

登機的時候,我看到飛機的邊線上散發著迷濛的光線,讓一切顯得彷彿在夢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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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著天空,天空是清澈的藍色,很低,彷彿伸手可及。

當檢票員在艙口微笑著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有一絲柔和的風,帶著機場周圍微微顫抖著的野草的體溫,和芳香的味道,在我的臉上盪漾開來。

多麼溫暖美好的造成,然而我內心的軟弱和恐懼,從未像此刻這麼充盈,嚴重。我充滿了轉身逃跑的衝動。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知道我若踏上了這架飛機,那麼等待我地究竟將會是什麼——我將七年不能在你身邊。在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其實並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堅強。

然而,我終究還是走進了艙門。

我知道你並不想聽我解釋原因,因為我知道你不需要知道理由,也會理解。

但是,我還是必須跟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之所以選擇踏上這架飛機,原因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叔叔跟我說的一番話。話太長,我只能摘取重要地一部分給你,我想你該看得懂。

他說:‘事到如今。我必須得跟你坦誠,我之所以一直封印你,禁止你到外面去。並不是真的害怕你走向歧途。以你的定力和心性,根本就不可能受到這種低層次的誘惑。我之所以不放你出去,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怕你找到自己所愛的人。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你是一柄無雙的利器。當今之世。唯有你可以劈開這混沌的世界,創造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明天。你這柄無雙利器是罪惡的產物,犧牲。踐踏,凌辱了許多人之後,你才得以誕生。自你出生那一天起,這一切罪惡便註定要被你揹負……或許,這不太公平。但是,這世上曾幾何時,又有真正地公平……現在,我最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不再是從前的段天狼。你不再沒有任何顧忌和負累地段天狼……是為自己一個人而活,還是為自己身上揹負的宿命而活,這一切由你自己選擇。但是,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你成為那柄無雙地利器。’

我其實根本不關心這個世界到底將會怎樣,我也從未想過要成為什麼英雄,我也不能接受這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而強加於我的所謂責任,但是當將我從小養大地叔叔跟我說這番話,你覺得我還能做出什麼選擇呢?

小荷,我在來機場的路上,發現了一間小書吧,是一個充滿淡淡茶箱的小木屋,隱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巷子裡。小書吧的旁邊是行人熙攘的大路,而這小書吧卻很少人光顧,彷彿被人遺忘的角落。

店主人是個可愛的大叔,總是皺著眉頭,端著茶水,靠在窗邊的角落裡,手裡拿著一本書,讓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睡著了,還是在讀書。

我當時想,倘若你也在身邊,那該多好,那樣我們就可以一同在這書吧裡坐一坐。

然而,你不在,我也只能匆匆而過了。

我從前讀書讀得很少,除了我叔叔常逼我讀地道家經典之外,很少讀其他人文書籍。這一是因為我對讀書本來就沒有太多興趣,二是因為現在很多書實在是讓人看不下去。

但是,在這段一個人的日子裡,因為生活實在太過沉悶的關係,我讀了很多書。我這才發現,世上原來還是有很多好書的,而我最喜歡的,便是蒙田,蒙田有句話說,愛,不過是一種享受貪慾的,和永遠不滿足的熱望而已。

我起初並不喜歡這種說法,總覺得太過武斷和現實了。

然而,當我現在細細再品位這句話的時候,我卻越來越覺得事情就是如此。

在我的生命裡,有許多重要的人,我叔叔,大海哥,我老師,小雪,陳修源,孫雲夢,等等,等等。這些人對我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人,我可以為他們做任何事,甚至於去死。

但是,我之所以覺得他們重要,我之所以願意為他們去犧牲和奉獻,是因為他們將我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因為他們對我的付出和奉獻。

如果非要用一個準確的詞,我可以用高尚的交易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們給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而我用最真摯的東西回報他們。

誰愛我,我就愛他,誰恨我,我就恨誰,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對我狠,我就對誰很。

在認識你之前,我的生命是如此單純而寂寞。

我自始至終,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將別人投注在我身上的東西還給他們。

至於我自己。我從不曾真正付出過任何東西。

並不是我太吝嗇或者小氣,而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予,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自己。就像月亮一樣,本身並沒有發光地能量。只懂得反射別人的光芒。

我從來不曾開懷的笑,也從未放聲的哭,我地生命是那樣平靜而冷漠,就像大地上深陷的峽谷。

於是,我也變得毫無畏懼,從來不知道恐懼是什麼,因為我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害怕失去的東西。

就像身旁的人無法理解我的冷漠一樣,我也同樣無法理解我周邊的人,為什麼會有那麼豐富的情緒。剛開始的時候,總是會有些不適應。但是漸漸的,我也就習慣了這種狀態,甚至於以為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你,就像一道溫柔的閃電,將我地生命切成兩半,前後區別是如此之巨大。恍若兩人。

在那一刻,我的一生中第一次產生了確定的訊號,一種莫名地。不可抵抗的堅持在我的心中呼號。而這呼號的第一個字是‘我……’,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完整的話,到底是什麼,‘我可以認識你嗎?’‘我可以送你回家嗎?’或者什麼別地。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了‘我’的概念。

我第一次不再是為別人,而是為自己,想要得到某種東西。

這是來自我內心深處,最原始。最真實地渴望。

愛,不過是一種享受貪慾的,和永遠不滿足的熱望而已。蒙田說這話的時候,多少都帶著些不以為然,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對我來說,卻是多麼彌足珍貴的事。

小荷,我必須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你對我生命的改變——只有遇到你之後的歲月裡,我才是真正為自己而活。我學會了微笑,流淚,羞澀,緊張,乃至於嫉妒。

我從一柄無知覺,無自我的絕世利器,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我沒有說我愛你,當第一次我們相遇,我滿臉鮮血趴在地上,而你遞給我手帕地時候,

我沒有說我愛你,當我站在你們教室門口,掏出火柴盒,跟你說謊,說我也是個火柴迷的時候;

我沒有說我愛你,當我站在電臺門口,看著滿臉疲憊的你飛快地從電臺衝出來的時候,

我沒有說我愛你,當我們一起在紅豆冰店,被你逼著只能吃芒果冰的時候,

我沒有說我愛你,當我們在煙霧繚繞的火鍋店,我們終於鼓起勇氣向你表白的時候。

我有太多次,太多次,渴望並且應該跟你說我愛你,然而我沒有說。

這每一個過往,都將成為我生命裡唯一的缺憾。

小荷,飛機已經飛起來了,我開啟視窗的擋板,卻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片片白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飛機已經飛這麼高了。但願我們即將分別的七年,時光也過得如此迅速。

不知道七年後的你又將是怎樣。還是那樣不喜歡穿高跟鞋嗎?但是不管怎麼說,都該開始學著穿套裝了吧?你的頭髮呢?留長了?還是依然留著現在這樣的短髮?你現在在什麼城市?回到上海了嗎?還是繼續留在重慶?

想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然而,我卻不能一一去見證,只能彷彿真的死亡了一樣去等待。

等待,我並不害怕等待,我知道你也不害怕。

這世上一見鍾情的情侶,少有有好結果,這世上長期兩地分居的情侶,也少有好結果,這世上七年不見面的情侶,更少有好結果。

然而,我們知道,一見鍾情,七年不見的我們,不存在這些問題。

因為無論時空如何阻隔,我們的內心從來就不曾分開過——這句話對於別人來說,是不可實現的,荒謬的甜言蜜語,然而,我知道,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而恰恰是因為如此,我可以想象得到,這七年的光陰,你將陷於怎樣的痛苦之中。你我之間,已經仿若一體。而硬生生將連體嬰撕開七年,七年傷口都不得癒合,血流不止,這便是你所要承受的痛苦。

從前那麼多次,我在應該說愛你的時候,我都沒有鼓起勇氣說我愛你。

而現在,我想開口再說我愛你的時候,我的眼前卻只有白雲。

小荷,我搭乘這輛飛機,將要去的,是一個夢,這是一個在很多人看來很重要,簡直重要到驚天動地的一個夢。

他們以及他們的祖先,將所有的希望和犧牲都放在我身上,只為了這個夢。

然而,對我來說,這只是個無聊的夢。

我之所以去做,是因為我不想這麼多人投注在我身上的東西白費。

得到什麼,就該付出什麼。這個世界除了你與我之外,說穿了,一切都只不過是交易。

既然他們創造出了我,我就該給予他們應該得到的。

然而,就像每一本圓滿動人的小說一樣,中間或許可以有波折,但是結局一定要美好。

小荷,請答應我,不管故事究竟如何坎坷,在故事結局的時候,你一定要牽緊我的瘦,不要讓我們走散。

而我也將答應你,當故事結局的時候,我要給你一個完美的答案。

啊,好累,似乎是遇到了一點氣流,飛機渾身都抖動起來,而從不暈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也感到有些頭暈。

我閉上眼睛,緩緩將身子靠在椅子上。

在飛機均勻的震動中,時間彷彿突然一下凝固起來——過去還沒過去,未來還沒到來,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只想著你。

“天狼於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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