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零一十四年十月十四日傍晚,萬麗五月花酒店三三二七號房。

自從回到房間之後,柳夢山一直靜靜地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暖氣這時候已經修好了,房間裡顯得很溫暖,在這種環境下保持沉默似乎顯得有些無聊了,於是,凌雪傷忍不住問道:“你好像很喜歡黃昏?”

“嗯。”柳夢山輕聲答道。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凌雪傷問道。

“清晨太蓬勃,正午太熱烈,白天太現實,夜晚太頹靡,只有黃昏,剛剛好。”柳夢山答道。

凌雪傷又問道:“聽起來,你好像很喜歡平淡的生活。”

“看起來不大像是嗎?”柳夢山反問道。

“是的,一點也不像。”凌雪傷說著,站了起來,拿起一包速溶咖啡粉,朝著柳夢山搖了搖,“你要嗎?”

“來一杯吧。”柳夢山說道。

凌雪傷一邊泡著咖啡,一邊繼續說道:“按照美國人的說法,你們是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甚至是比拉登還可怕的恐怖分子,有誰能相信你們想要過得是平淡的生活。”

“鮮花開得越燦爛,是因為根下的屍體堆積得越多,看似壯烈的人生背後,隱藏著的,也許只是一聲嘆息。”柳夢山說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世界上其實哪有那麼多偉大地真理和理想,人生又哪裡有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東西?我想世上大多數所謂的偉大人物,在生命的時候,一定會感到後悔吧?回首往事,過得竟是如此荒誕的人生,簡直是一生虛度。”

“偉大人物的一生是虛度?”凌雪傷停止攪拌咖啡,有些訝異地望著柳夢山,“那到底什麼樣的人生才是才不算是虛度?”

柳夢山有些蕭瑟地笑了笑,並沒有答話。只是輕聲說道:“人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柳夢山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讓人弄不清楚他到底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凌雪傷說話。

不過,凌雪傷還是答道:“只要還有一個人為你哭泣,那你活著就是有價值的。”

“哭泣?”柳夢山轉過臉,微微看了凌雪傷一眼,然後又把臉轉過去,繼續看著窗外。

過了一陣。柳夢山緩緩閉上眼睛,“每當我閉上眼睛。在我地腦海裡閃現的,只有哭泣聲,無數的,綿延不絕的哭泣聲。”

柳夢山的閉著眼的的時候,臉上落寞,自責。而又無奈地神情,讓凌雪傷不自覺間,對這個認識才沒有多久的男人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地憐惜。

她身子有一種走上前,將他的腦袋抱在懷裡地衝動。

不過,凌雪傷早就過了被情感控制理智的年紀,所以她只是走上前。將咖啡遞給柳夢山,“你今天怎麼了?”

柳夢山將眼睛張開,緩緩地調著咖啡,他沒有回答凌雪傷的問題,而是語氣平淡地說道:“在我的床頭櫃裡有幾張機票。”

“機票?”凌雪傷愣了一下。“什麼機票?”

“你去拿出來看看就知道了。”柳夢山說道。

凌雪傷有些疑惑地看了柳夢山一眼,走到柳夢山的床頭櫃邊。將抽屜開啟,看到裡面有一個藍色信封裡,信封裡放著一疊機票——從華盛頓直飛上海的機票,乘機人正是凌雪傷本人,以及隨行地所有談判助理,唯獨沒有柳夢山。而起飛時間,則是三個小時之後。

“這是……”凌雪傷看到這些機票之後,馬上轉過身,愈發奇怪地看著柳夢山。

“三千億美元很多,但是對段天狼以及他的組織來說,並沒有決定性意義。”柳夢山並不看凌雪傷,只是繼續淡淡地說道,“屠格涅夫說過,只要在小說的前面出現過一把獵槍,那麼後面這把獵槍肯定是要開槍的。段天狼所寫的,正事這樣一部小說。在經過了七年時間的準備之後,段天狼以及他地組織,都不可能再做任何沒有決定性意義的事。”

“不是為了錢?”凌雪傷奇怪地睜大眼睛,走到柳夢山旁邊,“不為錢,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柳夢山繼續說道:“過海哥跟政府關係很好,中國和美國也有很大的芥蒂,但是這並不足以使中國冒著跟美國發生外交糾紛的風險,將三千億美元美國國債短期租借給龍氏集團。”

“但是,中國政府確實把這筆國債,撥給了龍氏集團。”凌雪傷說道。

“中國政府是怎麼將這三千億美元美國國債撥給龍氏集團的?”柳夢山反問道。

“當然是透過電腦……”剛說到這裡,凌雪傷猛地反應過來,她吃驚地看著柳夢山,“你們侵入了中央銀行系統,篡改資料?啊,不對,就算你們可以修改撥款記錄,但是這麼大筆數字,必定需要經過許多層層審批才可以地,你可以更改電腦記錄,但是你們不可能偽造這些真實的文字記錄。更何況,美國政府一定會就此事查詢中國政府,那到時候不是什麼都穿幫了嗎?”

“只要是人製造出來地東西,任何東西都可以偽造的。”

柳夢山說道。

“難道……”凌雪傷又想了一會,不敢相信地說道,“你們已經買通了中國最高層?”

“沒有,我們沒有在中國政府的領導層中花一分錢。”柳夢山說道。

這下,凌雪傷就徹底地糊塗了。“那……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誤會我地意思了,就目前而言,我們沒有使任何詐術。三千億美元美國國債確實透過合法的渠道,透過正規的審批和程式,去到了龍氏集團的帳上。”柳夢山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但是很快,這些真實的事實就會變成毫無根據的謊言。不會有任何轉帳記錄,不會有任何審批公文。在中國,沒有任何政府官員聽到曾經有這麼一件事情發生,也不曾見過任何與這件事情相關的文字記錄。就算你把所有的中國檔案都翻出來,上面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字跟這個人相關。”

“但是美國總統知道這件事,美國政府有專人就此事查詢過中國政府,而中國政府給予了肯定的答覆。”凌雪傷說道。

“中國政府不會承認這件事,美國政府甚至拿不出任何可以說服他們的國民地證據。沒有任何原始電話錄音,也沒有任何通訊記錄。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這一切。”

凌雪傷彷彿墮入霧中,徹底地陷入了迷惑之中。好久之後,凌雪傷突然一下明白過來,“你們……你們從一開始就串通了中國政府?這件事情根本就是你們跟中國政府合謀的,無論是我,還是大海哥,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的利用物件?”

“我們必須選擇跟一個政府合作。”柳夢山沉默了一陣。抬起頭來,看著凌雪傷,“羅斯切爾德家族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和歐美國家結合起來。政治的最高目標是經濟,經濟的最高目標是政治。而羅斯切爾德家族之所以可以控制全世界,就在於它跟美國政府這臺政治機器完美地結合。經濟和政治從來都是兄弟。想要戰勝羅斯切爾德家族,只靠我們是不可能的。而全世界最適合跟我們合作,最有力量跟我們合作,以及最需要跟我們合作的,就是中國……我們根本就沒得選擇。”

“不。我不相信。”凌雪傷馬上搖頭,“我不相信這件事情是段天狼策劃的。段天狼決不會這樣犧牲他身邊地人。”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你們就永遠也無法擺脫段天狼給你們帶來地危險。”柳夢山馬上說道。

柳夢山這麼一說,凌雪傷只想了一會,便又明白過來,“你是說,段天狼這麼做,是想要跟我們撇清關係?”

“這是保障你們安全的唯一方法。”柳夢山說著,看著凌雪傷,“我們跟中國政府談過了,他們將會保障你們的安全。這是我們跟他們合作的重要條件之一。”

“那你呢?你自己怎麼辦?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回去?”凌雪傷問道。

“我?”柳夢山笑了笑,“我是個美國人,我的父親是個成功的銀行家,我沒有上學,我接受私人教師地家庭教育,我是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所有的證據都顯示,我從未去過中國,一切我在中國存在的證據都是高科技手段偽造出來的……”

聽到這裡,凌雪傷有些粗暴地將柳夢山打斷,“好了,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我知道你們可以偽造任何東西。你們也可以使任何真實的東西變成謊言,但是我不關心這些,我只想問你一句。我們走之後,你想做什麼?你將來將會怎樣?”

柳夢山看了凌雪傷一陣,伸手拍了拍身旁地椅子,“坐吧,我想跟你說些話,這次之所以讓你來,就是想要跟你說些話,現在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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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柳夢山笑著從窗前站了起來,朝著只有三十公分距離的凌雪傷緩緩搖手,“再見,一路順利。”

凌雪傷也勉強地笑著,站了起來,朝著近在咫尺的柳夢山揮了揮手,而她眼眶裡裝滿的卻全是淚水。

柳夢山笑著張開臂膀,將凌雪傷抱在懷裡,“記住我地話。”

“我會的。”凌雪傷點頭。

“走吧。”柳夢山鬆開懷抱。

凌雪傷再次點點頭,轉身往自己地房間走去,在走到門邊的時候,凌雪傷停住,轉過身,問柳夢山,“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這一生真正最想做地事情是什麼?”

柳夢山眨了眨眼睛。答道:“在我最愛的人最想我的時候,我在她身邊。”

“副談判代表帶著全體人員前往機場了?”

很快,凌雪傷等人離開酒店,前往機場的事情,馬上就傳到了白宮。

當總統的特別助理聽到這個訊息之後,馬上就站了起來,“我要見總統。”

三分鐘後,特別助理出現在女總統的辦公室。

聽完特別助理的報告之後,女總統遲疑了一陣,然後問道:“那個談判代表呢?我是說那個……”

“柳夢山。總統夫人。”特別助理說道。

“嗯,對,他人在哪裡?”女總統問道。

“他還在

酒店裡。”特別助理說道。

“副談判代表登機離開,談判代表還留在酒店。”女總統伸手摸了摸脖子,“聽起來好像很詭異。”

“總統夫人,我認為這是一種談判技巧,施壓的某種方式。”特別助理說道。

“很可能。”女總統點點頭,然後說道。“但是也很可能是兩者的意見不合。那個副談判代表是個很著名的集團總裁,應該是個相對來說。比較有理性地人。而這個柳夢山,名不見經傳,對於政治和經濟鬥一竅不通,只知道一味執行命令。”

“嗯,很有可能是因為談判代表堅持一個很高的補償數字,而副談判代表認為不可行。所以離開了。但是,這很難解釋為什麼她會把所有隨員都帶走啊。”特別助理說道。

“嗯,確實有點奇怪。”女總統想了想,“不過,不管是內部爭鬥也好,是談判技巧也好。所有的這一切,都必須在談判桌上見過真章之後,才會看出真正因由。”

“那我們是不是儘快安排跟柳夢山的談判?”特別助理問道。

“不,不急。”女總統搖了搖頭,“晾他一兩天吧。不要太急,不要讓他們看出我們內心的想法。”

“是。總統夫人。”

兩千零一十四年十月十七日黃昏,萬麗五月花酒店三三二七號房。

在過去的四十八個小時裡,柳夢山一直靜靜地坐在窗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咖啡,他的右手一直奇怪地摩娑著杯壁,模擬著某種特定的動作。

終於,柳夢山停止了喝咖啡,也停止了這個動作,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來,朝著床頭櫃走了過去。

“服務處嗎?”撥通一個號碼之後,柳夢山問道。

“是地,這裡是服務檯,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電話裡地侍應問道。

“我要訂一張機票。”柳夢山說道。

侍應問道:“請問什麼時候的機票?飛到哪裡?”

“飛往上海,從現在開始最早的一班,無論什麼艙位都要。”柳夢山說完,將電話掛掉,然後坐在床頭,閉目養神。

三分鐘後,電話鈴聲響了,柳夢山將電話接了起來,“我的票訂到了嗎?”

“我聽說你想要見我。”電話裡傳來一個略微有些尖銳的女中音。

“哦,是總統夫人。”柳夢山波瀾不驚地說道。

“看來,你一點也不驚訝。”女總統說道。

柳夢山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驚訝嗎?”

“這麼說,一切都在你預料之中?”女總統說著,有些高傲地笑了一聲。

“最起碼,一切沒有在你的預料之中。”柳夢山說道。

女總統沉默了一陣,然後說道:“也許我該換個情報局長了,他們對你地情報一點也不準確。”

“那要見了面才知道。”柳夢山說道。

“現在差不多快要到晚餐時間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要邀請你來白宮共進晚餐。”女總統說道。

“只要白宮的暖氣比五月花的暖氣好就可以。”柳夢山答道。

女總統笑了,“當然,我這就派人來接你。”

三十分鍾後,柳夢山來到了白宮,經過了例行的安全檢查之後,他直接被引到了一個餐廳。

當看到他出現之後,穿著白色正裝的女總統從沙發中站了起來,笑著朝著他伸出手,“歡迎你,柳夢山先生。”

柳夢山跟女總統握了握手,淡淡地笑著說道:“謝謝。”

說著,柳夢山瞄了一眼餐桌,一切都已經佈置好了,全都是看上去很好吃地法式大餐。

“總統夫人很喜歡法國菜?”柳夢山問道。

“哦,是的,我丈夫很喜歡。”女總統笑道,“來,請坐。”

兩人來到餐桌邊,各自落座,中間隔著大概三四米的裡,穿著黑色西服的安全人員站在兩旁。

“我其實很樂意繼續像現在這樣談下去。”柳夢山剛坐下,就說道,“但是我擔心繼續這樣的交談,會使我產生疑惑。”

女總統略微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柳夢山。

這時候,柳夢山地身體突然毫無預兆地暴起,幾乎是在同時,柳夢山面前的餐刀用快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地速度飛了出去。

餐刀飛進女總統的脖子,她的整個身子像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一樣,猛地後仰,然後被緊緊地釘在了椅子上。

“這是最後的晚餐。”柳夢山緩緩舉起雙手,彷彿一個瘋狂的信徒在唸咒一般面無表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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