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雲居雁一遍又一遍問著自己,一下又一下揉著麵糰。她以為重生的自己有能力左右未來,事情卻總是朝著出乎她意料的方向發展;而當她覺得一切都與前世不一樣的時候,歷史卻又總是驚人的相似。

眼下,沈君昊誤會她,父母惱了她,祖父不想看到她,她若想阻止前世的悲劇,首先必須獲取他們的信任。可是應該怎麼做?不要說她對沈家一無所知,就算是自己家,姐妹間的勾心鬥角,長輩間的互相猜忌,前世的她懵懂無知,而這一世的她依舊無法看得明白透徹。

她藉著麵糰的柔軟慢慢平復思緒。她一邊鼓勵自己振作,一邊手腳麻利地做著糕點。

當太陽徐徐從東方升起的時候,她終於把最後一籠五色糕放上蒸籠。叮囑了小丫鬟仔細看顧著,她對守候在門口的鞠萍說:“麻煩姐姐幫我梳頭換衣裳,祖父、父親、母親一定都希望我能精精神神的。”

鞠萍點頭稱是,跟著雲居雁去了臥房。鞠萍清楚地知道,當許氏得知女兒與沈君昊在壽安寺私會,還故意一起落了水是多麼的生氣與失望。她強忍著沒有發作,想盡辦法遮掩此事就是為了今日。今日的壽宴比往年多了很多貴客,又有沈君昊父子在,作為母親,她首要考量的是女兒的將來。

回到臥房,坐在梳妝檯前,雲居雁任由鞠萍一下一下梳理著自己的長髮,目光落在了首飾盒中的珊瑚紅瑪瑙簪子上。

她從小喜歡純淨明豔的紅色,所以在她及笄之日,她的父親私下送了她這支簪子。雖稱不上最貴重,但那近乎透明的紅色,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色。這是前世的她最愛的顏色。

“就用這支簪子吧。”她從匣子中拿出簪子,輕輕撫摸了一下才交給鞠萍,目光掠過一旁的衣服架子,說道:“今天是祖父壽辰,選明亮一些的顏色……就那件吧!”她的手指向一套與簪子同色系,但顏色稍淺的襦裙,又對著銅鏡說:“胭脂用得重一些,至少要看起來有精神些。”她高燒剛退,又做了一晚上的糕點,氣色並不好。

鞠萍一一應了,為雲居雁打理妥當,帶上了其他幾個丫鬟,一起去了泰清居。

泰清居正廳的廊下,雲夢雙、雲映雪已經到了。看雲居雁走近,兩人上前喚了一聲“大姐”,雲夢雙關切地問:“大姐,聽說你在壽安寺受了涼,可好些了?”她笑得溫和而真摯,彷彿之前的所有事從未發生過。

雲居雁點點頭,同樣笑著回答:“只是吹了少許山風,已經無礙了,多謝二妹、五妹關心。”

“其實都怪我,是我拉著大姐去賞花,這才害大姐染了風寒。”雲凌菲一臉的自責,上前挽住雲居雁的手腕,關切地看著她,隨後才與雲夢雙、雲映雪打了招呼。

雲居雁從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擔心。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告訴她自己真的沒事。

四人不鹹不淡說著話,雲雨桐與雲惜柔也到了。相互間打過招呼,雲惜柔小聲解釋:“大姐,我和三姐知道你病了,想去探望你的,但是母親怕我們打擾了你,所以……”她說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彷彿十分害怕得罪雲居雁,說完還拉了拉雲雨桐的衣角。

雲雨桐點點頭,接著她的話說:“大姐沒事了就好,剛剛我們還想去找你一起過來,到了你那才知道你已經先來了。”

“大姐,三姐不是埋怨你……”

“我知道。”雲居雁看了看一臉急色的雲惜柔,不鹹不淡地說:“我應該使人去喚你們與我一起過來的,是我太心急了。”

聞言,雲雨桐微微詫異,抬頭看了雲居雁一眼。雲惜柔低下頭,一副怯弱、無助的樣子。雲凌菲瞟了一眼雲惜柔,想開口,被雲居雁按住了。一旁,雲映雪看好戲般,對著雲夢雙努了努嘴,雲夢雙淺淺一笑,沒有回應,眼睛望著緊閉的房門。

不多會兒,雲平毅夫婦帶著兒子雲駱到了,緊接著陸氏與雲磊也來了,雲堇落後雲磊半步,緊跟著兩人。雲平毅、錢氏,以及雲居雁、雲夢雙四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低頭而行的雲堇身上。

二弟不是應該跟著父親嗎?雲居雁暗自思量間,雲平昭與許氏姍姍來遲。兩人邊行邊說話,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待走到眾人面前,大家相互見過禮,雲平昭為他與許氏的遲到而道歉,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了雲居雁頭上那支豔紅的簪子。那是他特意為女兒的及笄禮準備的,他當然記得。他一直覺得女兒就像這支簪子,純淨而奪目,可想到她在壽安寺所為,他轉頭移開了目光。

雲惜柔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向雲居雁,陽光下,那刺目的紅色閃得她的眼睛生疼,她只能緊咬牙關,勉強擠出笑容。

雲夢雙站在父母身後冷眼旁觀大房每一個人的表情。看到許氏瞧也不瞧女兒一眼,卻難掩臉上的疲憊與眼中的憂慮,她嘴角微翕,淺淺笑著。今日,貴客滿門的壽宴就是她放手一搏的最後機會。

“吱呀”,正廳的開門聲打斷了雲夢雙的思緒。大家隨著雲平昭進了屋子,按照長幼之序,依次向雲輔磕頭祝壽。輪到雲居雁時,鞠萍隨之替她呈上了依然冒著熱氣的五色糕。

其實,雲居雁上前之時,雲輔原本已經拿起了茶杯,作勢欲飲茶。眾人眼中的他表情未變,但碧綠的茶湯清楚明白地映襯出了他微微收縮的瞳孔。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鞠萍手上的食盒,他點點頭,剛想揮手示意她退下,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糕點的顏色。

“拿上來我看看。”他放下了茶杯,從鞠萍手上接過食盒,拿起了其中一塊。通常意義上,五色糕只是指五種顏色的糕點裝在一個盒子了,而此刻,他手上的糕點形狀、大小都如桃花,唯一的不同,五個花瓣居然是五種顏色。晨光中,每一種顏色都是那麼晶瑩剔透,嬌豔欲滴。

“這是你親手做的?”雲輔沉聲問,嚴厲的目光掃過雲平昭及許氏,似乎在責備他們協助雲居雁弄虛作假。

屋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雲輔手中的糕點上,緊接著,雲平昭的失望,許氏的驚訝,二房一干人的冷笑,雲凌菲的擔憂,眾人不約而同看著低頭跪在雲輔面前的雲居雁。

雲居雁恭恭敬敬地跪著,鎮定地回答:“回祖父,這是孫女昨晚親手做的。因為今日是祖父五十五歲壽辰,所以孫女用山藥,牡丹,菠菜,白菜,紅蘿蔔做成了這五色糕,總共九百九十九朵……”

“你有這個心就成了。”雲輔打斷了她,隨手把糕點扔回了食盒。

屋裡的每個人都不相信五色糕是雲居雁親手做的,雲輔的動作亦說明了他的不耐煩。許氏看了一眼鞠萍,見她點頭,上前半步,急道:“父親,這糕點……”

雲輔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說道:“行了,時辰不早了,剩下的人就一起磕個頭,然後各自散了吧!總之,你們每個人都要記住,你們代表的是雲家,丟的也是雲家的臉面!”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看著雲居雁說的。

許氏還想說什麼,被雲平昭拉住了。雲居雁起身退至一旁,看著其他人上前給雲輔磕頭。很快,眾人便離了泰清居,開始了一日的忙碌。

雲平昭夫婦是雲家的當家,兩人顧不得問女兒糕點的內情,聽到第一批客人快到了,急忙出去待客。雲平毅夫妻早年也當過家,因此也幫著去招呼客人,而陸氏則帶著女孩子們在後面招呼女眷。

花廳內,雲夢雙,雲雨桐與幾個族妹三五成群,時而低語,時而抿嘴而笑,雲映雪與雲惜柔不時搭上幾句話。

雲居雁趁眾人不備,悄悄對雲凌菲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就見兩個丫鬟在廊下莽莽撞撞地飛奔。“怎麼回事?”雲居雁叫住了她們。

“大姑娘,四姑娘。”兩人氣喘吁吁地向她們行禮,其中一人答道:“沈大人來了,老太爺命奴婢們去取那套青花白瓷茶具。”

“哪個沈大人?”雲居雁不解。上次沈君昊父子上門,也不見她祖父特意找他心愛的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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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姑娘,是玉面將軍沈子寒大人,他是與宣武伯世子蔣大人一起來的,隨行的還有……”

“不會是沈家三公子也一起來了吧?”雲凌菲插嘴。

雲居雁驚訝地轉頭,見雲凌菲表情微妙,急忙遣走了兩個丫鬟,問道:“菲菲,你見過沈家三公子了?是什麼時候?”

“大姐,你不知道?”雲凌菲看她搖頭,拉著她往角落走了幾步,把壽安寺中後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直到此時雲居雁才知道,她能夠這麼快恢復是陸航向蔣明軒討了蔣家的丹藥。先是陸航,然後是蔣明軒,現在又是沈子寒,雲居雁愈加迷糊了。前世,沈子寒的不請自到是在興瑞六年,也就是明年,與他一起前來的也是蔣明軒,以及沈子遙。

雲居雁把目光移向雲凌菲。那一年的壽宴,促成了沈子遙與雲凌菲的婚事,只不過——

按照她的記憶,前世的雲凌菲在興瑞八年嫁入沈家,一個月後,邊關的一場戰役,沈子遙的兩位兄長一死一殘,沈家雖然沒有獲罪,也未被削去爵位,但沈父不得不交出兵權,不出一年就病死家中。

雲居雁依然記得,出事後不久,雲凌菲因沈家的人怪罪她是不祥之人,找她哭過一場,可那天之後,兩人雖同在京城,卻徹底斷了聯絡。

想著往事,雲居雁輕輕握住雲凌菲的手,小聲問:“菲菲,你覺得沈家三公子……”

未待她說完,雲凌菲急切地說:“雖然如果不是沈家三公子,三姐,五妹她們一定不會罷休……不過,那人說話甚是可惡……”

雲居雁靜靜看著雲凌菲不自覺流露出的那絲羞澀。有些事情如果註定躲不過,那就只能用力守護。在她心中,除了父母,雲凌菲一直是對她最為真心的親人。

她暗暗下了決心,與雲凌菲相攜回了屋子。雲夢雙見狀,笑著對其他人說:“大姐與四妹的感情真好,讓人羨慕。別人不說,還以為你們才是親姐妹。”說完,狀似無意般瞥了一眼雲雨桐與雲惜柔。

“二妹這句就不對了。”雲居雁同樣微笑著,低聲對雲夢雙說:“大家都姓雲,自然都是親姐妹。我一向把二妹、五妹當親妹妹,難道你們從沒把我當成大姐?”說到最後兩句時,她的眼睛幾乎是直視著雲夢雙身後的雲映雪。

雲映雪剛想辯駁幾句,雲居雁已先一步開口,用長姐的姿態囑咐雲夢雙好生招呼客人,對待族妹也要像親姐妹一般。眾人憶起雲輔早上的叮囑,只能暫且放下相互間的心結,各自與周圍的人談笑。

今年的壽宴貴賓雖多,但大多都是男客,女眷這邊與往年無異,除了族裡的親戚,就是幾家走得比較近,平日多有往來的太太們。就連許氏的孃家啟昌侯府,來的也只是她的嗣兄及長子,而泰州陸家,除了陸航之外,陸氏的大哥、三弟都來了,但都是隻身前來。只有二房的錢氏,孃家的兄嫂帶著子女們早早就到了,幾個適婚的姑娘們各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因為早幾年錢家也是如此做派,雲居雁雖暗暗提醒自己防著他們作怪,但並沒覺得奇怪。

午餐過後,雲平昭陪著雲輔招待貴賓,許、陸兩家的人作陪,其他人分男女而坐,在戲臺看戲。

雲居雁知道,父母為了她,一定會盡力阻止雲夢雙嫁入沈家,而她今日首先要做的是防著雲夢雙與錢氏使手段,所以她必須緊盯著她們。只可惜,她的四個丫鬟及習嬤嬤都不在身邊,如果遇到別人找她說話,她難免覺得顧此失彼。

大約一個時辰後,雲居雁突然看到母親手下的管事娘子在指揮下人們搬椅子,排座位,上茶點。她剛想示意鞠萍去問問怎麼回事,就聽雲凌菲在她耳邊說,在沈子寒的建議下,眾人要陪著雲輔出來看戲。

雲居雁本以為沈子寒、蔣明軒等人與雲家的交情並不深,應該是露個臉就走的,怎麼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一起看戲這一出。

不多會兒,她隱約看到沈君昊的父親及自己的舅父陪著祖父走了出來,他們的身後是沈子遙及另外兩個男人。雲居雁在前世見過沈子遙,所以認得,而另外兩人,依她推測應該是蔣明軒及沈子寒。她分不清他們誰是誰,只覺得兩人都有些面熟。三人後邊是雲家的幾位宗親,並不見沈君昊。

雲居雁頓時緊張了,轉頭見雲夢雙正與錢氏竊竊私語,悄聲吩咐鞠萍:“姐姐能不能想想辦法,替我給錢家的幾位嬸孃透個音,就說京城來的幾個貴客都是極有身份的。”錢家自家道中落後,就一直希望家裡的女兒能攀上高枝。雲平毅及錢氏心知肚明今日的幾位貴客都不是普通人家能高攀得上的,他們為免自己丟臉,自然會阻止事情的發生。

鞠萍馬上明白雲居雁這是想絆住雲平毅夫婦。她應聲而去,在角落吩咐了自己手下的小丫鬟一番,又去許氏身邊說了幾句話。許氏聽了,微微點頭,回頭看了一眼女兒,招了丈夫的隨從交代了幾句。

因四下都不見陸氏,雲居雁問雲凌菲:“怎麼不見三嬸孃?她還是嫌看戲太吵嗎?”

雲凌菲嘟著嘴喃喃:“我也不知道母親去了哪裡,好像是去和舅舅他們說話了。”

雲凌菲這麼一說,雲居雁下意識去找陸氏的兩個兄弟,卻看到沈子遙朝她們這麼看過來,依然不見沈君昊的身影。而沈子遙的旁邊,一個華衣的年輕人正傾身與雲輔說著話,其他人在一旁附和著。從背影就能看得出,她的祖父情緒很高,她很久沒看到祖父這麼高興了。

“那人就是沈子寒嗎?”她悄聲問剛剛回到她身邊的鞠萍。

鞠萍點點頭,低聲回答:“是,他就是沈將軍。據伺候午膳的丫鬟說,沈將軍不止謙遜溫和,性格爽朗,且尚未定親。”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雲凌菲。

難道三嬸孃……雲居雁錯愕。按照前世的軌跡,沈子寒根本活不了幾年了。

雲居雁再次朝祖父那邊看去,就見許弘文已經被領去了雲輔面前,正對著眾人行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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