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居雁打了一個踉蹌,從錯愕中醒悟。“你要我看什麼?你的傷口?”她刻意假裝鎮定,遲疑片刻又似無話找話般問:“你怎麼受傷的?”

“我沒必要向你交待。”沈君昊不客氣地回答。自從別人說他命中帶克,他就學會了看人眼色。剛才,很明顯的,她失神了。她再一次透過他看到了別人,那個讓她決意履行婚約的人。

雲居雁記著雲凌菲說,陸氏可能很快找來。她顧不得揣摩他的心思,接著說道:“不管你怎麼認為,我也是走投無路才找你的,請你一定要幫我這次。”

沈君昊第一次看到雲居雁低聲下氣求他。上次就算她怕得要死,她都不願意低頭,這次她居然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他已經心軟了,卻拉不下臉點頭,嘴裡說著:“你都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讓我去作奸犯科?”

雲居雁急忙把事情的大體經過說了,並且告訴他,這次若不是雲凌菲,她連房門都出不了,且過不了兩天,她就要去祖宅思過,因此必須在她離開前徹底消除隱患。

沈君昊本來就覺得程大可疑,聽雲居雁這麼說,更加肯定事情絕不僅僅是簡單的生意合作。他想起了她特意送給他的口信,問道:“你為什麼要我保住程大的命?難道你覺得他有性命之虞?”

雲居雁搖搖頭,喃喃:“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每到關鍵時刻就會有人死去,一切又會變得不明不白。惠嬤嬤,紫菊,柳易……她們都死得太蹊蹺了。

沈君昊注視著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他一直以為惠嬤嬤的死全因她的不擇手段,眼下看她又不似在說謊。

雲居雁知他所想,解釋道:“我承認我有時想得不周全,但無論你信不信,我是絕不會害人性命的。”

沈君昊尷尬地別過臉去,生硬地說:“如果你是怕你父親賠了銀子,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不用擔心了,程大已經在縣令面前答應,不與雲家合作生意。”

“我要的不止是這個。”

“那你要什麼?”沈君昊回頭,用充滿興味的眼光打量著她。他從程大捱揍時的潛意識動作中發現,他不可能是養尊處優的富商第二代,這是他從無數的實踐中得來的經驗,而雲居雁,她應該連程大的人都沒有見過,又如何判斷他不是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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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居雁見沈君昊的情緒已不似之前那麼緊繃,而他又問起了關鍵性問題,整顆心一下子吊了起來,急切地說:“我希望你能對縣令說,這次是你和父親合作,想詐出程大的真正目的。之前父親只是假意與程大合作。”

“好一個孝順的女兒。”沈君昊笑了起來,接著又說:“可是我為什麼要答應?我幫你攪黃了這樁生意,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你要怎樣才答應?只要我做得到的,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沈君昊換上了紈絝子弟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她。她很憔悴,頭髮很隨意地綁著,身上穿著一條半新不舊的藕荷色襦裙,除了腰間的一塊玉佩,身上沒有太多的飾品,就連頭上也只是插了一支極為普通的如意雲紋簪子。她並沒有因為要見他而刻意打扮過。他沒來由地有些失望。

雲居雁絲毫沒領會到沈君昊目光中的挑逗意味。她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身上看去。很普通的家常穿著,她並沒瞧出什麼不妥,只能疑惑地看著沈君昊。

沈君昊有些氣餒。每一次他在她面前扮風流浪子狀,她都能一本正經地處於狀態外,甚至還能反將他一車,把他氣得裝不下去。就像現在,他明顯在說:任何要求是不是包括人情債肉償?她作為大家閨秀應該憤怒地罵他一句,然後拂袖而去,結果她只是用不解地目光看他,好似在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訕訕地收了笑,低聲咕噥:“我答應你了又如何?縣令沒必須配合,你父親也不見得樂意。”

一聽這話,雲居雁的臉上馬上漾起了如釋重負的微笑。她知道沈君昊算是答應了,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隨即陳述道:“祖父今日就會去見縣令大人。縣令大人一定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只要讓程大在祖父面前說一聲他是假冒的,後面的事祖父自會安排。”

即便程大是真正的程大,沈君昊都有幾十種方法讓他說自己是假的,反正他是紈絝子弟,只要不“玩”得太過火,他比蔣明軒等人行事方便多了。不過他不以為雲居雁一個閨閣女子能有什麼主意,故意說道:“你雖是這麼想,但也要人家願意配合才行。這冒充的罪名可不小,你以為別人都是傻的嗎?”

“我知道要他承認不易,不過我已經派人去他的祖籍了,按腳程算,六七天內便會有回應。如果他知道了這事,定然會心虛的。”

沈君昊沒料到雲居雁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他好奇地問:“你怎麼就認定這個程大一定是假的?難道你以前認識他不成?”

一句無心之語,頓時說得雲居雁心虛了起來。她不安地看著沈君昊,喃喃:“反正我就是知道。”

沈君昊凝視著她。他相信她剛剛說的是真的,但如果惠嬤嬤等人的死與她無關,這也就是說,雲夢雙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雲家比他認為的更不安寧……

雲居雁被他看得更加心虛,使勁抓著手中的帕子。“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反正我知道就是知道……”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冒險來見你,我會幫你做這些對我沒好處的事?”沈君昊突然問。

“我不知道。”雲居雁老實回答,“如果你不願意幫我,我只能自己給自己寫一封信,假裝是我派去江南的管事寫回來的。”

“雖然拙劣了一些,但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至少能拖到真的信件趕到。”

“但這樣一來,萬一父親知道了這事,我和他的關係就更難修復了。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這個世上,他們是我最在意的人。”

沈君昊瞬時沉默了,微微抬頭望著遠處的瓦片。不同於昨日的晴空萬里,今天卻是一個大陰天,厚重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在他很小的時候,他記得奶孃曾抱著他說,這個世上,最在意他的人已經不在了,沒有人會真正一心為他,就算是姨母也是一樣,所以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他一直知道奶孃才是對他最好的,他從小就決心長大後要報答她,但是還沒等到他長大,她已經死了。後來他認識了沈子寒,他以為他是他最好的朋友,結果他騙了他,騙了所有人。雖然蔣明軒他們都說,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但他騙了他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她說,他最在意的是她的父母,那麼他呢?他有值得他在意的,在意得值得他卑躬屈膝去求別人的人嗎?

“沈公子,你怎麼了?”雲居雁看著失神的他。這一刻,她莫名地覺得他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試圖舔舐自己的傷口。他的其他面目似乎只是為了掩飾他真實的脆弱。她情不自禁問:“你想到傷心的事了嗎?”

“當然不是!”沈君昊極力否認,公式化地說:“你為了你最在意的人求我,但我還是那句話,與我沒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可是你剛剛明明說——”

“我剛剛什麼都沒答應。”沈君昊急忙撇清。他會幫她,為了幫她守護她最在意的人。不過他不會在她面前承認。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惡劣,可他就是要這麼做,彷彿他這麼做了,她就會記住他,不會透過他看著別人。

對雲居雁來說,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給了她希望,再當著她的面戳破這個希望。之前沈君昊雖沒有明確地說,但他的話明明是他答應了的意思。他雖沒義務幫她,但他怎麼能出爾反爾?

“好,我答應你,我會給你你要的。”雲居雁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地說。

沈君昊頓時覺得好笑。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又怎麼能知道?“你這是在敷衍我嗎?”

“不是。”雲居雁搖頭,“五年,最多六年,到時我會還你你要的自由。”

“自由?”沈君昊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笑問:“什麼是你口中的自由?”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二妹這樣的人,而我不是。到時我絕不會擋了你的路。”

“很好,很公平。”沈君昊咬牙切齒地點頭。此刻他最想做的便是擰斷她的脖子。他已經接受他們必須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事實,他甚至稱得上對她言聽計從,可是她卻壓根沒想過與他相守一生。無論她所謂的“不會擋了你的路”是替他納妾,還是她離開,都說明了她真的只是把這樁婚姻當成一場交易。

既然她做得到,我為什麼對不到?

沈君昊這般想著,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瞳孔卻愈加地黝黑。他看著她,平靜地說:“沒想到你已經想到了五六年後,這樣也好,那麼今日我們索性把話說明了。我會在必要的時候幫你,但同樣的,你也必須做到,特別是在我們成親後,你作為沈家的大奶奶,在外,你必須做足一切你該做的,在內——”他突然很想問她,所謂的五六年後,是不是指到時她會離開他。

他很想問她,問得清楚明白,他甚至想知道她透過他到底看到了誰,但是他不想聽到答案,確切地說,他害怕聽到答案。他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移開,他繼續說道:“在內,只要關上房門,我們可以各過各的日子,不過你可要管好你那幾個丫鬟的嘴。”

雲居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確認道:“所以你的意思,我們只是在其他人面前扮演一對夫妻?”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沈君昊反問。

雲居雁很想問他一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可惜她問不出口。她一直慶幸,雖然他不喜歡她,她至少有那麼長一段時間,她會是他的妻子,結果到頭來她不過是扮演他的妻子,就像現代的時候一樣,不管別人稱呼她什麼,怎麼看待他們的關係,她與他永遠都只是她坐在他的病床邊,強迫他聽她訴說一天的瑣事。哪怕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睜眼看她。

此時此刻,她很想告訴,將來,哪怕只有一天,請你在那一天真心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她更想對他說,請你告訴我,那五年,你是知道我的存在的,你聽到了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

她僅剩的驕傲讓她說不出這樣的話,或許他永遠不會喜歡她,但她不想他更加鄙視她。她愛他,所以她不需要他的憐憫。她希望,在她離開之後,至少他偶爾想起她的時候,他是尊重她的。

她忍著一陣陣的心痛,她對著他點頭,她用與他如出一轍的平靜語氣說:“你說得很對。這些日子,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請你放心,我雖然不能保證我絕不會犯錯誤,但我一定會盡力做到最好,一定會盡力配合你,不過關於以後的事,我有幾個條件。”

沈君昊笑著點頭,笑容愈加地炫目。他說道:“你先說說看,如果是太過分的條件,我可不能答應。”

如果長順在,一眼就能知道自家主子此刻快氣瘋了。可雲居雁哪裡看得出來。她不敢正視他,只能側過身,用盡全身的力氣說:“第一,我的嫁妝我必須有自由支配的權力,包括你在內的沈家任何人都不能試圖改變我的決定。每個月我必須有三天去鋪子處理雜事。”她需要與外界接觸,不能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被拘禁在狹小的空間。

沈君昊對此並不意外,點頭道:“前面半條是毋庸質疑的,但後面半條,得看你的表現如何。如果你扮演妻子很是稱職,反正我也是要出門的,帶你出去也不是不行。”

他的話就等於雲居雁能不能出門全憑他大少爺高興。她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忍下了,因為她知道,郡王府畢竟不同於雲家,規矩比這裡多得多。到時如果真的不行,她只能另想他法。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第二,你家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所以你必須在人前給我應有的尊重。”

“你的要求太籠統了。”

“成婚三個月後你才可以收通房。即便是長輩所賜,也只有等她們生下子嗣,才可以抬為姨娘。”

“你倒是想得很周到。”沈君昊讚許地點頭,同時,他已經聽到自己的指關節正“咔咔”做想。他很想問問她,她是不是想這番話已經想很久了,今天終於找到了機會?“不會是你連人選都準備好了吧?那個叫玉什麼的?”

“這是我要說的第三條,我身邊的人,任何也人不能動。除非我主動提及,否則我的丫鬟不會嫁你家的管事,更不會成為你的女人。就算他們犯了錯,能處置他們的,只有我一人。”她說得斬釘截鐵。這是她從許弘文家學來的教訓。這一世,她決不能像以前那樣,最後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關於這一條,沈君昊倒是能理解的,曾經他也想保護身邊的人。他再次低頭審視她,卻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她的側臉離他很近,但她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你說這麼多,有沒有覺得自己很佔便宜?”他試圖激怒她。既然她讓他生氣,這也算禮尚往來。

雲居雁沒有動,只是低聲說:“既然我們是在協商,你有什麼要求,可以一次性說清楚。”

“我沒有你準備得這麼充分。”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譏諷,“我只是想說,你說了這麼多,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從始至終,從頭到尾,似乎都是我在幫你忙活,你有做過些什麼嗎?”

沈君昊滿心以為她一定轉身,她一定會面對面反駁他的話,但是她卻沒有,甚至她索性轉過身,背對著他。

“怎麼,說不出話了?”他追問。

“你希望我做什麼?或者希望我另外給你什麼承諾?”

被雲居雁這麼一問,沈君昊反而懵了。自從得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他一直以為他們會像其他人一樣。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擔心她,結果他們居然走到了這一步。其實他要的很簡單,可是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明白。

“如果你暫時沒想到,可以留待以後再說。”雲居雁草草總結。她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隱隱約約中,她聽到雲凌菲特別激昂地問什麼人,對方要去哪裡。情急之下,雲居雁伸手把沈君昊往假山後推,匆匆說了句:“有人過來了。”

出於本能的,沈君昊下意識轉身,把雲居雁護在了身後。他朝雲凌菲和雲堇站立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丫鬟摸樣的人正與雲凌菲說話。他用帶著安慰的調侃語氣說:“不用擔心,你們雲家的姐妹各各都很有手腕,她不會讓別人過來的。”

雲居雁低低應了一聲,不再有其他反應。她只覺得臉頰燒得厲害。嚴格說來,他並沒有碰到她,他們之間還留著幾釐米的空間,可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體溫。曾經,無數次,她幻想著他能醒過來,給孤獨無助的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只可惜,她的願意永遠無法達成。

沈君昊低頭看她。此時的她柔順而侷促,她只是一個無措的小女人。他恍惚想起了十年前。那是他父親第一次帶他出門。在啟昌侯府的後花園,母親留下的嬤嬤告訴他,她就是他的未婚妻,是啟昌侯的外孫女,也是雲家的嫡長女。她的身份,她的嫁妝都能幫助他成為未來的淮安郡王府主人。那時他僅有八歲,不過他已經知道,他沒有母親,失去了外祖父一脈的支援,唯一能助他成為王府繼承人的籌碼只剩下他未來的妻族。

那時候嬤嬤告訴他,他可以過去抱抱她,反正他們都還小。後來他真的走過去了,不過他只是想表示友好,因為嬤嬤告訴他,將來他們成親之後,她會陪著他一輩子。其實那時候他很想抱抱她的,因為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不過最後,他卻被她害得挨了一頓罵。

想著她抬著頭,對他頤指氣使的模樣,他突然很想報仇。他伸出手,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她。其實上一次她在他面前哭泣的時候,他就想抱她了。

“你幹什麼?”雲居雁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不要動。”沈君昊的聲音一片嚴肅,“有人走過來了。如果你不想被發現,就不要動。”他很清楚,他們的身後沒有任何人。他不是君子,所以他並不為自己的謊言而內疚,他只覺得她比看起來更嬌小,也更柔軟。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與那些歌姬舞伶身上的香味不同,這是一股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味道。他收緊手臂,用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髮絲。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紈絝公子哥,所以吃別人豆腐也算他的份內工作。他微微低頭,他的臉頰沿著她的髮絲滑至她的鬢角。他發現,她的耳朵已經紅得似火燒一般。

雲居雁不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她只知道他在擁抱她,他身體的每一寸都貼著她的,她幾乎能感覺到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心跳聲。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了。她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的,哪怕被人發現,她也不能任他輕薄,讓他看輕,可是她的思緒有些混亂,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

恍恍惚惚中,她覺得自己回到了現代,回到了他的病床邊。她看到他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他對著她笑,她看到他擁抱了她。她等這一刻已經等太久了。

她慢慢伸手。她抓著了他的衣裳,她摟住了他的腰。這一次,她的心無比平靜與溫暖,她每一日的努力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她閉上眼睛,輕輕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如果這是一個夢,她希望這個夢永遠不會醒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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