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的年禮姍姍來遲,趕在天黑之前,一輛滿載的烏蓬馬車悄然停在江南藥鋪門口。

這時年貨集市早已散盡,城門都關了,各家鋪子後院忙著吞吐灰色炊煙,今兒掙錢了,家家戶戶氣氛都不同往日。

毛永青跑去報告東家,常得貴匆匆出來跟押車的高府管家見了一面,客氣幾句,推託有事,就指了二徒弟關有樹負責接待,又匆匆回了書房。

管家是位大叔,穿著體面,喜歡用鼻孔看人,關有樹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哼哈幾句。

不過一個狗奴才,上門送禮還這般作派,跟他說話關樹都覺委屈了自己,難怪師傅要把這樁事交給自己,這算是變相的懲罰麼,懲罰真的開始了麼。

管家拉來一車年貨,換得一杯淡得無味的茶水,以及一個錦盒,拉長著臉走人。

毛永青在車後面吐口水,“呸,不高興你別送呀,擺什麼臭架子,當誰稀罕。”

趙本真和王小九滿面春風從琳琅街另一頭回來,笑問:“是誰那麼大膽,敢惹我家青哥兒不快?”

“還能有誰,那個倒黴催的高家唄。”毛永青嘰嘰喳喳把高府管家討伐一頓,憤憤然道,“要不是東家有話不得怠慢,小關大夫說都想把回禮的那盒人參砸他臉上,百年野參呢,他高家有錢都買不到!”

趙本真冷笑,“你們東家自有主意,往後看就是了。”

趙本真心知這是一錘子買賣,常得貴收他東西又回了相當價值的人參,就是為了斷因果,兩家互不相欠的意思。

關有樹獵戶出身,不懂這大戶人家交往的貓膩,趙同學進院之後找到他,如此這般一說,他馬上就不惱了。

何素雪宅在房裡學做荷包,晚飯前出來聽說此事,反應跟趙本真差不多,說聲師傅心裡有數,讓夥計們別再唸叨那些不相干的。

當時趙同學就定定地看了何素雪很久,太意外了,她這時候很懂規矩嘛。

第二日街面上更熱鬧了,濃濃的年味兒擦亮了甘州城的上空。江南藥鋪倒是清靜了許多,該收的禮收得差不多了,常得貴便帶著林有文和關有樹出門了,師徒三人早上出門,到了宵禁之前才回,個個一身酒氣。

何素雪笑說師傅真的大好了,這都敢開酒戒了,常得貴假裝聽不見她話裡的調侃,由老大老二扶進了屋。

常得貴能忍住不種痘苗,倒讓何素雪有些意外,隔天高大老爺偽裝打扮悄悄前來拜訪,何素雪才知道其中另有緣故。

原來,寶兒病情暴露之後,秦世子藉著雪災善後的由頭,出動兵馬打通城市周圍的交通要道,潛在的目的是查封寶兒病發前居住過的莊子。

就在昨天上午,將士們終於挖通高家莊,派了軍醫進去調查,發現事情變得更加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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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高大老爺帶著家小搬到莊子裡躲戰亂兵禍,疫情就有了苗頭,當時曾經一夜之間死了兩頭牛。

這牛可是莊戶人家的寶貝,活著有戶口,死了要報案,正好那時食物緊缺,高大老爺就吩咐把牛處理了割肉吃,寶兒病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染上的。他小嘛,莊子裡又沒什麼好玩的,便鬧著下人抱去看牛呀豬呀什麼的,悲劇就這樣悄然發生了。

軍醫到的時候,高家莊的佃戶死了幾個,病重的不少,牲畜也全部死翹翹,好在莊頭是個高家忠僕,主家搬回城後發現不對頭,便立刻封死了莊子不準進出,打殺了兩個不聽話的立威,倒也把下面的人控制住了,死去的人也全部就地火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莊頭到底是死忠,還是心存僥倖盼著主家派人去救,暫且不去評說,關鍵是秦世子和發小有計劃,要敲打敲打高大老爺,為秦家徹底在甘州府站穩腳跟掃清一點障礙。

秦世子就跟高大老爺說了:“我沒本事幫你治人,放火我在行。”叫高大老爺自己找人救命,不然就一把燒光莊子,人財物你一樣都別想得。

高大老爺沒敢懷疑秦世子背後的定國公的決心,新西軍十好幾萬人散佈在甘州府,零零碎碎一直延伸到西南各省,定國公絕對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高家莊,而置十幾萬將士的性命於不顧。

就說那位領命走進高家莊,進行疫情調查的軍醫,是曾經出過痘的,現在也被勒令不出了,當時進去的時候人家就抱了必死之志知道有去無回的,連遺書都寫好了。

高大老爺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來的時候愁眉苦臉,走的時候苦臉愁眉,常得貴說能力有限,當日治好寶兒那是碰巧走運,現在好運走了,連藥材都找不齊,還怎麼敢誇那個海口。

高大老爺急紅了眼搶白道:“你們不是有了什麼水苗法?怎麼說不能治?”

常得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高大老爺,“水苗法是預防,預防!懂不!”

高大老爺懂了,常得貴前天那樣還禮,就已經預見了今日之事,人家是鐵了心不想治了。

“你不是看不起我的人麼,有本事另找會治天花的去,咱爺們不樂意伺候你了。”這就是常得貴的真實心聲,他要為大徒弟出一口氣,忍了幾年了,高家終於犯到手上來了,宰你沒商量!

後來趙本真跟何素雪私下分析,都認為常得貴是個對自己人好得掏心扒肝、對仇人恨得千刀萬剮的人。他恩怨分明,嫉惡如仇,因此得罪不少人,但是獲得的敬重與愛戴相對多得多,這一點,單看他在甘州地面上的威望就知道。

趙本真晚上又幫何素雪提水了,何素雪說:“師傅在吊高大老爺的胃口,不然照師傅的性子,昨天就該種痘苗了,哪可能等到現在都沒動靜的。”

人哪,知道結果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趙本真現在就有心結,“時間拖長了,死的人會更多的。”

何素雪手指用力戳趙同學肩膀,不滿地問:“你以為我師傅是能治故意不治的?嗯?有沒有想過,如果師傅聽見你這話,心裡會不會難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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