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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風大,沙塵大

一陣大風刮過,捲起黃沙煙塵,遮天蔽日,風中的砂石打在屋頂上譁啦啦作響,跟下了冰雹相似,不知打壞了多少茅屋草舍一頓風要刮兩三個時辰,從正午開始刮,刮完之後,已經到了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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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堂的空地上,馬三拳噴出一口混合著黃土的哈氣,看著眼前十幾個泥猴一樣孩子,大笑著道:剛才的風大不大

眾孩童一起高聲叫道:大

孩童的聲音唯恐不大,也有扯著嗓子喊的,只有排在末位,一個眉目清秀的孩子沒吭聲,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馬三拳繼續叫道:風大,你們就怕了嗎

眾孩童高聲道:不怕,不怕

馬三拳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你們雖然年紀小,但將來也是西涼的男兒西涼的男兒從小就在風里長,沙裡滾,練就了一副鐵錚錚的筋骨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什麼風沙如果這麼點風就不出操,不練武,那還不如學娘們兒在房裡繡花今天,咱們練了一下午,我看沒一個倒下的,很好沒一個給咱們學堂丟人就是讓人知道,風沙越大,咱們越要頂著上前

拍了拍手,馬三拳喝道:現在,一起唱一首歌兒,然後放學走路要走預備,唱

那清秀少年臉色變得無比怪異,道:開什麼玩笑話音未落,耳邊傳來清亮的童音合唱:走路要走大道喲,提槍要提大鐵槍,婆娘要娶黃水下,一次要生兩個娃呀兒喂子喲

隨著那一聲呀兒喂子喲的聲音響徹雲霄,那清秀少年嘴角已經開始抽搐,過了一會兒,他才低低的吐出兩個字:蠢貨

歌聲中,馬三拳大笑,道:放學

清秀少年收拾東西,小臉繃得緊緊的,三步並作兩步往大門口走去,好似是怕滿走幾步就給院中的傻氣沾染了一般正當他一隻腳踏出大門口,卻聽背後有人道:小小方

不耐煩的回過頭來,只見一個嬉皮笑臉的男孩子奔了過來,道:小方是這個姓不是

清秀少年盯了他一會兒,只把他盯得神色尷尬,才輕輕吐出幾個字:方輕衍

那後來的男孩兒嘴裡叨咕了幾遍,笑嘻嘻道:什麼青鹽重鹽,外地人說話就是饒舌認識一下,我叫熊順小方子,你這就走了嗎

方輕衍臉色越發的難看,一張清秀的小臉白裡泛青,繃著臉道:幹什麼

熊順道:別那麼早回去,我帶你去看個好玩意兒,你今天第一天來,不去看看那個,算白來一趟說著拉著方輕衍就走

方輕衍甩開他的手,道:去就去,別動手動腳的

學堂的廣場後面,居然還有一個小院院子不大,正中間一座三間門瓦房,也和外面一樣,被黃沙吹得灰濛濛的

唯一不同的是,瓦房的視窗,擺著一排盆栽,大大小小的花盆中生長綠油油的肥大葉子,其中一盆開著小朵的白花,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幽香,在黃沙天氣中倍顯珍貴

方輕衍一進院子,就見七八個孩子趴在窗戶上,指指點點,小聲嘻嘻哈哈,便眉頭又皺了起來帶著他的熊順大聲道:讓讓讓讓人小方來了

眼前的孩子譁啦一聲分開,將視窗給他讓了出來方輕衍的臉色因為他的叫嚷加難看,嘴角不住的抽搐,正要轉身就走,就聽屋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

方輕衍心中一凜,驚道:高人大步上前,透過綠油油的葉子往房中看去,只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兒在房中背著手踱步,口中慢悠悠的唸誦著: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坐忘無我,周天始成

方輕衍默默唸誦這幾句口訣,只覺意蘊深沉,回味悠長,激動地道:你們你們這裡有這樣的高人激動地雙手死死地抓住窗欞,恨不得身子都要湊近去看

回應他這句話的,是幾聲撲哧哧的嘲笑轉過頭去,只見在此偷窺的兒童,無不嗤笑,有的捧腹大笑

方輕衍氣得面紅耳赤,道:蠢貨,蠢貨,你們你們懂個屁

帶路的熊順笑道:你接著聽啊

就見那老者繞了一圈,接著道: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

方輕衍一愣,就聽身邊的孩子們跟著念道: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坐忘無我,周天始成聲音整齊,竟也朗朗有聲

那老者就在咫尺之間,恍若未聞,繼續繞圈踱步,道:行氣,深則蓄,蓄則伸

方輕衍訝道:這是幹嘛怎麼不往下念

眾孩童嘻嘻哈哈,旁邊的熊順抱肩膀道:往下念我們在這裡聽了五年,從來沒聽過他往下念他就會這一句唄

老人一圈圈的在屋中繞路,一遍遍的重複著那一句口訣,孩童們早就聽得膩了,各自散去回家吃飯,只有方輕衍還盯著老人的背影,默默發呆帶他來的熊順也不耐了,道:怎麼了看上癮了樂一樂就好了,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

方輕衍搖頭道:不對,你跟我說說他的來歷,他必然是有來頭的人

熊順嗤笑道:有什麼來歷咱們這裡不就是演武學堂麼他也是教師爺啊

方輕衍道:教師爺和外面馬教頭,侯教頭他們一樣

熊順撇嘴道:那怎麼能一樣馬教頭一個打他十個,侯教頭一個打他一百個五年之前,老東家把他聘過來的時候,就說他是教內功的內家拳的教師爺,和侯總教頭並列,可了不起我們這一撥,誰沒跟他學過但是三天他的底細就漏了,就會一句話,當我們是傻子麼早就不聽他的課了,現在他就剩下一個學生了

方輕衍奇道:還有一個學生,是誰

熊順側過臉去,往旁邊一指,諾了一聲,道:就在那裡,剛才他背那可憐的一句話,就是講給他聽的

方輕衍側過頭,努力的往裡面看因為牆壁的阻隔,他的視線存在著死角,以至於沒發現還有一個小小的身軀靠在牆壁上

那是一個和方輕衍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盤膝打坐因為沒在外面吹風,顯得乾淨整潔,閉著雙眼,神情安詳的像睡著了一樣

熊順笑道:就是他,鍾家的小二他跟著這老頭五年了,每天進學從早到晚就是在這裡打坐,也虧了他,這老兒還沒丟掉教師爺的身份,能在學堂裡混吃喝

方輕衍道:哦他不知道這老人只會一句話為什麼還在這裡打混

熊順撇了撇嘴,道:他願意唄其實我也願意,在這兒坐著多好,不用風吹日曬,不用辛苦練拳可是沒辦法,不練拳將來沒有出息,給爹孃丟人我二爺爺雖然是大船東,可我們家也就是船戶,爹爹還是要出門跑船我若練不成高手,將來只能繼續做船戶,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他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男孩兒,聳肩道:小二就不一樣了,他爹爹是咱們瓜陵渡上一個財主,匠戶的首領渡口三分之一的地產都是他家的,他又是幼子,哥哥支撐門戶,他只要坐著吃房租,就一輩子吃喝不盡這樣好的條件,還跟我們去練什麼武術跟著在這裡混一天是一天就行了語氣之中,說不出是豔羨還是鄙夷

方輕衍直直的看著那男孩兒,眉頭皺了起來

熊順看他出神,心中奇怪道:這小子啥愛好,剛剛盯著老頭看個不停,現在又盯著小二看,他倆有什麼好看的便道:走,這沒什麼可看的了,你要想看,咱們不如去隔壁院子看練軟硬功夫的丫頭

突然,方輕衍道:他死了

熊順啊了一聲,方輕衍聲音平平道:坐在那兒的,是個死人

大熱的天氣,熊順只覺得一股寒氣從頭到腳澆下來,強笑道:你胡說什麼又看了那男孩兒一眼,已經恢復了正常,道:嗨,你不懂那老兒教的功夫有點邪門,練了之後,呼吸都停了,跟死了一樣但等過會兒練完了,他又活蹦亂跳的起來了,沒事兒

方輕衍眉頭挑起,道:你見過死人嗎

熊順乾笑著搖搖頭,方輕衍道:那我來告訴你,這個人已經死硬了他突然伸手,掐住了熊順的下顎,道:你去摸摸他這個地方,已經僵了,還有手,應該也不會彎曲了死了至少有兩個時辰了

熊順看著方輕衍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感覺胃裡恐懼的直翻騰,突然開啟他的手,道:開什麼玩笑突然一翻身,從窗戶翻進了屋子,衝到了那男孩兒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腦袋,道:小二,你沒事只覺觸手冰涼,好似摸到了一塊冷硬的生鐵

他嚇了一跳,順勢輕輕一推,男孩兒單薄的身軀應手而倒,落地發出砰地一聲

熊順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抬頭大叫道:殺人啦老騙子殺人啦他殺了鍾家的小二來人吶

還未變聲的童音高亢尖利,透過瓦房的屋頂,遠遠的傳了開去

方輕衍不舒服的皺眉道:叫什麼蠢貨轉身就要離開,剛走了兩步,突然就聽轟的一聲,腳下巨震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地面在傾斜

巨大的震動,讓他倒在地上無法站起,土地,房屋,樹木,還有人,一起震動了起來

地震了

方輕衍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轟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

原本矗立在院中的瓦房,在震動中轟然倒地,化為一堆廢墟

屋中的三個人,一個都沒有出來

震動停止了好一會兒,方輕衍才從地上爬起來,耳邊傳來了嘈雜的人聲,似乎外面也在大亂

但人聲雖然鼎沸,卻沒有往後面小院來的這裡是被遺忘的地方

站在廢墟之前,方輕衍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伸手抬起一斷橫木,開始挖掘瓦礫

成不成的,就算你們的造化了

吭哧吭哧的抬起半塊牆壁,熊順的身軀赫然在目他的身體彎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不需要經驗就可以判斷,沒救了

一個

嘩啦

瓦礫碎片的震動聲響起,半個身子猛地從縫隙中探了出來,圓臉男孩兒操了一口怪異的語調大叫道:我勒個大去這他媽是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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