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垣很感動。

他又想到了當初的濟南。當他作為大清朝的和談代表團領隊,出現在黃河彼岸的那個時候,碼頭上可以說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儘管如此,載垣卻沒有今天這麼感動過◎為那天,眼前的林主任並未親自光臨歡迎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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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不同,比起濟南之行,他現在早已是沒毛的鳳凰不如雞,再說白了,那個時候是談判,而今天,要說他是來求人家的,也許更合適。在他看來,老百姓那種舞舞喳喳的景色,根本就說明不了什麼,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給個仨瓜倆棗兒的,他就不信還有哪個百姓不願意出來透透氣?此刻,林主任大駕能屈尊轅門門口,那才是他莫大的榮幸。在這瞬間,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每次林主任見到他,就總是掛在嘴邊兒的“老朋友”一詞,心裡頓感熱乎乎的。

不過,叫載垣著急的是,林主任帶著一幫子聲威赫赫的天朝戰將把他們迎進大營之後,竟然直接領著他們去了一個大房間。在那裡,載垣看到的是正在上著的飯菜。

“哈哈,你們偏偏要踩著中午的飯點兒來,我要是不好好地招待一下,也顯得我這個人太不重視老朋友了,”賓主一落座,林海豐舉起筷子,衝著如坐針氈的載垣等人一比劃,“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餵飽肚子再說,就是飯菜太簡陋,呵呵,滿桌子的曲莫菜、婆婆丁和馬齒筧,叫諸位大人們取笑了。戰時嘛,能吃上這樣的口味,也應該是不錯的了。來……都舉起筷子,吃,大家千萬不要客氣啊。”

“多謝……多謝……多謝林主任盛情,”載垣強作歡笑,勉強拿起筷子,“只是……”

林海豐夾起一筷子婆婆丁,放進載垣面前的粗瓷大碗裡,“老朋友,是不是皇宮裡的山珍海味吃慣了,難以享受我這裡的粗茶淡飯啊?”

“哪裡……哪裡……”載垣連連地拱手道著謝,看看碗裡這個他叫不出名字來的野菜,苦著臉笑了笑,“不瞞您說……唉……當初由於準備不充分,皇宮內又一下子聚集了那麼多的人馬,糧食雖然還勉強能夠維持幾日,可這肉、菜……呵呵……就更甭提什麼山珍海味了。您也一定知道,京城這種地方,一旦斷了外供,那簡直就是一座死城了。”

“呵呵……你們看看,我就說嘛,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皇宮裡可也過得不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偏偏還有人非要願意去爭著搶著要做那個萬歲,”林海豐衝著左宗棠、陳玉成等將領們笑笑,又轉向載垣,“我知道,如果不給你個好心情,恐怕再好的飯菜你也難以下嚥。”

看到載垣臉上浮現出的期待表情,林海豐笑了笑,“其實呢,這談判也未必一定就是要正正規規的坐在那裡才能談。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這樣吧,我看咱們就可以邊吃邊談,權當是作作鋪墊,盡可以暢所欲言。這種環境很好,大家不分彼此,像是親兄弟似的聊聊家務事,錯了也無所謂,畢竟吃完了再反悔也不遲,你們說我這話說的對吧?”

餐廳裡的氣氛一下子好了很多,短時間內,除去吧唧吧唧的大嚼之聲外,再無其它響動。

“林……林主任……”大吃了幾口的翁同爵,顯然還不太適應“主任”的這種稱呼,叫得有些蹩腳。他抹了抹嘴,眼巴巴地望著林海豐,“微臣……在下……學生翁同爵,家父……家父為了和談,眼下已經陷於奕?和柏?之手,臨行之前,僧格林沁郡王又去了他們那裡,林主任……”

“咳……”載垣趕緊停下手裡的筷子,不滿意地撇了開始有點兒哽咽的翁同爵一眼,狠狠地咳了一聲。

林海豐很同情地望著說話之人點點頭,從一開始的介紹當中,他知道說話的那個人就是在德州歸順了的山東按察使翁同書的胞弟,翁心存的二公子。隨後,他又瞅著載垣笑了笑,“翁心存大學士是帶著慈禧的‘懿旨’去勸說奕?和柏?的吧?”

“是啊……”載垣點點頭,剛剛起來的食慾又減弱了,“可為了阻止咱們雙方的和談,奕?和柏?扣留了前去宣讀慈禧懿旨的翁大人。”

“僧格林沁又去了他們那裡……”林海豐低頭擺弄著面前大碗裡的一塊兒豆腐,似乎在自言自語,“看來是火燒眉毛了啊……”說著,他抬頭看看一排坐著的左宗棠、陳玉成等人。

眼見左宗棠等人好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林主任的感嘆低頭只顧吃飯,沒有任何的反應。載垣心裡咯噔一下。

“是啊,是啊,真的是火燒眉毛了。”載垣只得把目光再轉回到林主任的臉上。

“唉……我們的紅軍將士們也不容易啊,難怪沒有人願意接我的話了,”林海豐搖搖頭,看著載垣一聲嘆息,“我本來是認為北京城裡的一草一木那可都是很珍貴的,不能,也不應該傷損分毫。可他們說了,難道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就比不上那些破磚爛瓦?想想也是啊,還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嗎?我也知道,將士們早已憋足了一股子勁頭,要麼不打,要麼就打他個痛痛快快。”

“林……林主任,打不得……”載垣一驚之下,筷子啪地掉地,他根本顧不上去撿起來,“亂兵一起,京城面臨的就將是一場曠古未有的大浩劫。”

“那又有什麼?”陳玉成這個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接上了他的話,“只要我們最終光復了全天下,打爛了什麼還不都是可以重來。”

“重來不了……”載垣急得額頭冒了汗,“有些東西是重來不了的管是皇宮、王府,還是寺廟……這裡面哪一樣流淌的不是你們漢人多少代工匠的心血啊!”

“可這和談的條件嘛……”林海豐看看心急火燎的載垣,輕輕搖了搖頭,“當初在濟南我們就已經提過了,可你們就是不願意接受啊,我們……我們又怎麼好強人所難?”

“林主任……”載垣腦袋呼地一熱,眼睛放光,“我真的想再聽聽您現在的條款?”

“條款?”林海豐似乎有些不理解地看著載垣,“條款還用說嗎,在濟南不是就已經早重複了多遍?”

哎喲我的天媽啊!載垣一悟怦怦急跳的心口,暗地裡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那個時候由於你們的阻礙,細節來不及談,”林海豐彎腰下去撿起地上的筷子,從袖筒裡抽出手絹細細地擦了擦,重新放在臉色由白到紅,又由紅到白的載垣面前,“你們要以同治的名義,向全天下人民懺悔,懺悔你們對中華大地二百餘年的無恥佔領和野蠻統治,懺悔你們把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中華民族燦爛文化,變成了地地道道的奴才文化……當然,同治宣佈退位後,除去戰犯,對於皇室的其他成員,天朝政府都將會予以妥善的安排。在我們的天京,天朝政府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合適的府邸,在那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將由依附在人民身上的吸血鬼,逐步轉變成自食其力的人民中的一員。另外,北京內城的八旗軍民及官僚、貴族,除去有一技之長,留下來確實有用,或者自己能夠養家餬口者之外,其餘的都要分期分批地按照天朝政府的安排,到各個安置地從事與所有人民一樣的生活……”

載垣看上去似乎一直都在神情專注地聽著林主任的言論,其實,後面林海豐說的什麼,他根本沒有注意去聽。“濟南條款”那才是他最期望得到的,至於其它的那些什麼,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中間,他甚至還想到了已經死去的耆英,還有遠在黑龍江的那個奕山。他不由得暗自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的談判對手不是洋人。倘若今天對面坐著的洋人,不要說請他們這些人吃飯了,恐怕看到他們還在呼吸空氣都會感到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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