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帳篷,外面圍著一圈圈的人,焦急、期盼,還有疑惑。

悶熱的帳篷內,兩張簡易的木床上,並排靜靜地躺著林海豐和王虎。

醫生、護理在緊張地忙碌,清理、縫合著那巨大的傷口。

隨著林海豐一滴滴的鮮血流入到王虎的血管,隨著縫合的最後完成,那張又早已失去了生動的年輕的臉,漸漸有了紅潤。實施手術的醫生、護理們的臉上,露出了難以壓制的喜悅。

“奇蹟,真是奇蹟!”主治的老醫生扭頭望著另張床上微閉二目的林海豐,連聲讚歎,然後又信心十足地說到,“林主任,我保證他活過來了。”

林海豐慢慢睜開了眼睛,側臉看看還在沉睡中的王虎,輕輕嘆了口氣,“不是什麼奇蹟,而是失誤。”是啊,一切能想到,能造出來的殺人武器都搞了,卻唯獨沒想起來這麼一個關鍵的問題。在林海豐看來,與其說是失誤,不如說是犯罪更恰如其分。

出乎意料,在任何公開場合,陳玉成都沒感覺到林主任對自己的哪怕是一絲一毫的不滿〔包括剛剛進行完的濟南圍城檢討會。

不僅如此,在會上,林海豐除去盛讚匡源、邱仁理等人,在關鍵時刻的正確抉擇外,還讚揚了圍城指揮部、前線各部的高度警惕性,及可靠的協同和反應能力。同時也對陳玉成的做法加以了肯定。

不過,等到會議結束,等到林海豐把陳玉成單獨留下來,就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情況就不是那樣了。

“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感情用事。”林海豐狠狠地瞪著陳玉成,如果不是由於抽了血的關係,至少他會拍下桌子,“跟你說過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麼就是不改?關雲長單刀赴會嗎,很英雄是不是?那只是戲文!”

陳玉成低著頭,偷偷瞥瞥“殿下”那張原本臉色蒼白,現在居然被氣得開始紅起來的臉,咕噥了一聲,“我對匡源的以往是認真打聽過的,他不會是那種人。”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哼哼,理由滿充分嘛。”林海豐冷笑了一聲,“可你能夠瞭解清楚所有的人嗎?你能算計到曹克忠、沈葆幀會是什麼樣的人嗎?”

陳玉成沒有說話。

“你不是一個師長、團長,你是方面軍的首腦。各個方面軍裡都已經有了聯絡部,誰的工作就該誰去做,不能越俎代庖。”林海豐的口氣放緩了一點兒,“倘若我一到這裡,立即取代了你們的指揮權,一切都由我做主,那還要你們這個方面軍司令部幹什麼?要知道,你的面前也不單單只是這麼一個濟南。東面還有青州,還有長途奔襲中的部隊。你還應當多考慮考慮怎麼跨越黃河,如何能把河對岸的沙俄們一舉吃掉。是不是在廣東那段和平時期呆的太久了啊,還真以為馬上又要和平了啊?真以為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啊?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我們自己,和平都是暫時的,都只不過是為了積蓄更大的力量,去徹底吃掉對方。這種時候,更需要你這個總指揮官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想想看,如果這次你真的進了城,你自己成為了他們手裡的人質,那會是個什麼結果?”

陳玉成抬頭看著林海豐。其實,林海豐自己都知道,他說的的確有些過重了,至少紅一方面軍從上到下就根本沒有陶醉在即將展開的什麼談判中。而且,不久前他們還就如何大規模渡河作戰的問題,專門做過一個建議,上報了北方行營。當然,這份報告是林海豐在來的路上才收到的,沒有來得及看。就是看了,他今天也要這麼說。無論如何,一塊好鋼,總是要經過無數次的鍛打才能成就的。

此時的陳玉成自然明白,“殿下”之所以在公開場合沒有表示對自己的不滿,那是為了鮑自己在部屬面前的尊嚴。“殿下”對自己,更多的是像一個嚴厲的長兄,不希望自己有哪怕是半點兒的差錯出現。

“當然了,不吃一塹,不長一智。可也不能忘記,有的時候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失誤,那就永遠沒有第二回了個人想死很容易,不管是英雄地死,還是像曹克忠、沈葆幀他們那樣噁心地去死。難的是如何只叫你的敵人死,而我們自己活著,還要好好地活著。”林海豐嘆了口氣,愛惜地看著陳玉成,“相信人是對的,遵守承諾更沒錯,問題是要如何相信,如何做承諾個人胸懷坦蕩是好事,可現在畢竟是在戰場,兵不厭詐,這可是兵法說的啊。在這一點上,你就不如李侍賢。”

陳玉成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笑了。

“還笑?”林海豐輕哼了一聲,轉了個話頭。“給紅一軍的供應跟上去了嗎?”

“恩,”陳玉成點點頭,“包括紅十軍那裡,我們估計兩邊兒都是可能會有大批逃難出來的百姓,所以除去行營調撥的物資、糧草之外,又從這裡特意抽掉了一部分,並分水旱兩路,組織、動員了大批百姓幫助運輸。”

“這樣很好。”林海豐總算笑了,“李開芳調行營主管後勤,有關解決膠東地方糧草的問題,行營馬上統一辦理,你們可以安心自己的事情。好了,你去吧,把濟南安排好,等候我們‘貴賓們’。”

“是!”陳玉成站起身,關切地望著林海豐,“殿下,您可要注意休息啊。”

“休息?有你隔三岔五地給我出難題,我休息得了嗎?”林海豐故意一瞪眼,隨即呵呵一笑,“沒事的,一個人抽點血出去不會有大妨礙的,我只是聽到你們這裡的事情後,趕路趕的急了些。”

陳玉成心裡一熱,給林海豐敬了個禮,轉身出了門。剛來到院子裡,就看到迎面被帶來的那位出了名的“沈夫人”。他回頭看看林海豐的房間,又瞅瞅這個依然還是那麼一副無所畏懼神色的女子,皺起眉頭問跟在後面的士兵,“是殿下要見她?”

“是。”

陳玉成哼了一聲,心裡嘆了口氣。

沈夫人被帶進了客廳,隨後接著進來的,還有左宗棠。

柳湘荷給沈夫人、左宗棠斟上茶水,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上下審視著這個看上去很是硬氣,似乎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現在全城上下幾乎就沒有不知道得這個“不凡女子”。她感到不解,怎麼在她的身上,絲毫也看不出喪夫之痛,還有身陷囹圄的無奈?

沈夫人卻是淡淡地聽著左宗棠的介紹,在冷冷地瞟著面前這個一會兒被稱作是“殿下”,一會兒又被叫做“主人(主任)”的人管她甘心不甘心,她都必須得承認,面前這位儘管看上去似乎有些倦意,眉宇間卻是英氣十足的男子,比她的那個郎君要威武的多。

這使她不禁聯想起一開始對自己搞突然襲擊,粗暴地奪了自己手裡賴以自衛的剪刀的那個“小混蛋”,再到剛才院子裡見到的那個衝自己直皺眉的“小東西”,尤其英俊,怎麼看也不像是凶神惡煞的土匪,殺人不眨眼的猛獸。她真奇了怪了,這些人要是讀書求上進,躋身朝堂之上,為國家一展宏圖,該有多好。可怎麼就偏偏像是被灌了迷魂湯,竟然甘心走上犯上作亂這條不歸路?

“林小姐,還好吧?”林海豐拿起菸斗,想了想,又放下了,看看這位沒有任何表示的沈夫人,一笑,“監獄裡儘管沒有人身自由,可在其它的方面應該還是不錯的,也不會遭受什麼委屈,當然,至於吃的方面嘛,自然是要比自己家裡差很多,畢竟不能隨意呀。”

沈夫人哼了一聲,“何必假惺惺的呢?”

“呵呵,怎麼能說是假惺惺?”左宗棠也笑了,似乎是有些奇怪地看著這位故人的女兒,“難道林主任剛才說的不是真的?”

沈夫人撇了他一眼,哀上心頭。唉,人啊!你左宗棠算什麼?不過就是個耍嘴皮子的書吏而已,招搖撞騙半輩子,不是也沒混出個名堂?現在你倒是得意了啊,一頭扎進了亂匪的懷抱,充當他們的急先鋒,不就是為了對朝廷發洩發洩你那所謂“懷才不遇”的憤恨嗎?皇上、太后當初是何等的英明啊,幸虧就沒有賞識你這種東西。可嘆先父怎麼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他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奴才,還居然說他將來必成大器。這下是成了大器了,成了挖掘咱大清祖墳的大器了。

想到這裡,她淡淡一笑,看著左宗棠,“先父當年沒少誇讚您左季高先生聰明有德啊。可嘆當年一個寡弱的孟母,尚知為子孫後代計而不惜三遷其宅,而您左季高先生由福建至安徽,再至這裡,卻是只懂得三遷職位,三年間就躋身赤匪上流,佩服啊佩服。看來您是深得良禽擇木而棲之真諦了。”

她的確是不想再活下去了。牢獄裡,她沒有受苦,至少沒有人對她不禮,儘管她用極其齷齪的手段殺過了人,儘管在眼下這無奈的境遇裡,她自己甚至都做好了會被殘酷報復的精神準備,可想象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她沒、她鬧心、僅僅一天多的時間裡,就鬧得她坐臥不安,吃食無味兒∷最怕的事情,其實就是沒中的掙扎,不知道下一刻該怎麼過去,更不知道下一刻會是怎麼過去,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怖。所以,她得知是被帶到“赤匪”最大的頭目這裡時,就抱定了一顆心,找死。

先拐彎抹角罵罵這個不要臉的、寧與亂匪為伍的、禽獸不如的左宗棠,然後再……

“非也,非也,”左宗棠認真地眨眨眼,“夫人言之有誤,左某可不是什麼良禽擇木而棲哦。”

“哦,”沈夫人也眨眨眼,“這麼說,您是暫時委身了?是啊,您是大才啊,為了引起朝廷對您的熱切關注,走一下曲線升遷的路子也是蠻好的。呵呵,將來你要是投奔了朝廷,絕對封王封侯個小小的口舌之士,能混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也不容易啊。”

“呵呵,”左宗棠沒有一點兒的惱怒,笑得自然、溫暖,“夫人又錯了。左某這是幡然悔悟,似乎是終於想起了老祖宗是誰,認祖歸宗而已。左某的確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天朝上下都是,都是名不見經傳,甚至有些連個完整的名字也沒有,那又怎麼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是啊,造反好啊,”沈夫人也呵呵一笑,“眼紅高官厚祿,豔羨千頃良田,一造反,就全是你們的了。”

她不再搭理左宗棠,眼睛轉向了林海豐,“呵呵,您的部下們,其實就是一些窮兇極惡、滅絕天良,又完完全全的希冀於不勞而獲的賤民。再能叫喊都沒有用,事實就是這樣。”

“是啊,我們曾經是賤民,是一群開了田地卻拿不到收穫,蓋起房屋卻不能有住所,織起綾羅卻只能衣不蔽體,鋪滿山林卻沒有自己的柴薪的賤民。沒有我們這些賤民,哪來的你們的高貴?哪能顯示出你們的富有?”林海豐緩緩地唸叨著,眼睛忽然一亮,“再說了,沒有我們,哪來的你林家小姐的今天的榮耀?‘為了大清朝,殺賊!’呵呵,你的幻想力很豐富啊。你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了譙國夫人了,很可惜啊,當年的譙國夫人以一個邊睡的少數民族,尚能明大體、識大義,為了天下的統一,她付出的巨大的。她古稀之年尚且能安富方百姓、綏靖地方,使嶺南地區安定繁榮達數十年之久。她雖然曾經歷事三朝,那是因為環境的使然,但她卻始終忠於她的部族。作為同樣的一個女人而言,你和她沒有可比之處◎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和這位譙國夫人相反,如果覺得我說的不對,有時間你可以好好再翻翻書去,一條一條地對照對照,看看到底你們之間都差了些什麼?當然,能比的也有一個,那就是你們同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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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嘴兩張皮,漂亮的話由你說。”沈夫人不屑地一昂頭,“大清朝的江山是鐵打的,我們還有俄國朋友的幫助,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亂民,早晚要被歷史所鞭撻,遺臭萬年!不信試試看。”

“是啊,二百多年了,大清早已叫你林小姐忘記了一切,你甚至覺得你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順應歷史的。”林海豐笑了笑,“我沒有辦法苛求你什麼。我知道,你是求死來的,呵呵,沒那麼簡單啊。這樣吧,馬上我就派人送你過黃河,回到你的大清朝去,回到你的俄國朋友中間去,我要叫你活下去。原因有三個,一呢,你是林則徐的女兒,為了報答林大人當年的禁菸功績,我們應該赦免你。二呢,你是女人,手上又有血債,留下來,殺又殺不得,不殺?起義的將士們不幹,麻煩多多,所以也得放你走。第三嘛,我們不怕你再模仿譙國夫人,因為你將要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勁,務必記住我的這句話。我們將會叫你親眼看見你的大清朝,是如何在我們這些賤民的手裡徹底覆滅的!”

放?沈夫人聽到這話,心裡非但沒有欣喜,反而感到身上一陣的發冷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們這些惡賊,一定是要把自己交給邱仁理那幫喪了良心的傢伙,以放人為藉口,暗地裡折磨自己。這種事情,在她的大清那裡她早就耳聞過,某些假裝仁慈的大清將軍們不都是玩過這手嗎?

林海豐瞅瞅左宗棠,無奈地搖搖頭,“呵呵,左參謀長啊,我可是給了你個大人情啊,領她走吧,叫情報部的周得貴親自送她走。對了,不要忘記把沈葆幀的棺槨給一起帶上,還有曹克忠的。唉,都打掃乾淨了,咱們也好準備和談啊。”

左宗棠帶著沈夫人出去了。望著走路已經明顯不如來的時候痛快的沈夫人背影兒,柳湘荷輕輕走到林海豐的身邊兒,“就這麼放她走了?”

林海豐沒有回答,輕鬆地點上了菸斗,愜意地深吸了一口,然後才悠閒地問,“怎麼了,不好嗎?”

“不知道。”柳湘荷低垂著眼簾,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有時候我曾經想過咱們的以後,如果我要是被他們抓到了,那……”她搖搖頭,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種異樣。

“不會的,”林海豐攬過嬌弱的夫人,緊緊地摟著,眼睛不自覺地轉向了東方,“放心,只要有我們的天朝紅軍在,就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從昨天開始,偶要上傳一個章節,至少用去半個小時的時間。有毛病了,vip章節有編輯管,編輯可以代替上傳,而偶的書沒人管了,所以今天提前上傳⌒時候耽誤了上傳,朋友們諒解啊!

除夕之際,偶在書裡也不再帶有殺氣,過年了,大家都高高興興的,總是好事。

在此,偶給大家拜年了,祝福所有的朋友們,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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