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胡林翼能有今天,還是依賴了他的這個老丈人。陶澍真正知道這個女婿的優劣之處,又擅長施教。否則,單憑他一個胡林翼,不要說是外放貴州,即便能有後來的進士中第,恐怕也只能淹沒在那些蟲蟻般密集,期待候補的官海宦河之中了。

貴州偏僻,黔東就更是偏僻中的偏僻,滿目皆山不說,將近九成的百姓又都是苗、侗等非漢民族。胡林翼來到貴州,先後任黔東的鎮遠、黎平知府,偏僻歸偏僻,有官做,有實權,再苦的地方他總是苦不了的,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是個有心的人。

熬資力、混升遷,太平盛世裡是很難得的事情。富庶的治所誰都願意去,打破頭的爭,胡林翼不想去爭,當然,去爭也未必就能爭的過≮是,他喜歡亂,所謂亂世出英雄,不亂顯不出人的真實才幹。想升遷,那是要會表現和會付出的。在他心裡,這官場也象過去他跑慣了的秦淮河上的花船,婊子是不看你長相是否英俊的,認的是你囊中的錢財。而上司同樣,也喜歡選有些本事的奴才,尾巴要夾的緊緊的,活兒呢,要幹的漂漂亮亮的,溜鬚逢迎的同時,再有些眼力勁兒。

胡林翼幹的很漂亮,偏僻的山區給了他表現的機會。他恰逢亂世,用盡一切心機和黃平、臺拱、清江、天柱等地的苗民,及鄰近的湖南暴民鏖戰了數年時間,頗有成效。他的團練、保甲制,也因此搞的紅紅火火,很快得到了上司的青睞,榮升貴東道。為了揚名立腕,他還依據自己數年來的所謂實戰經驗,再結合什麼《孫子兵法》等等,湊集寫手編撰了個《胡氏兵法》,手下人手一冊,奉若聖典。

太平天國金田團營、永安建制,隨後進了湖南。當各地官員惟恐火燒到自己的頭上,惶恐難安的時候,胡林翼卻大為興奮了一陣子$果用大喜過望來形容,只怕不會有錯,這是難得機遇過,很快他又開始暗歎自己命運的不濟了,前幾年的好運氣似乎轉了風向了。太平軍沒有在湖南久呆,而是一路絕塵而去,他帶著貴東團練殺進湖南,居然連個長毛的影子也沒撲到。等好不容易把他們再“盼”回來了,他自己也二虎了。

老朋友曾國藩、左宗棠、羅澤南等等,死的死,被捉的被捉,所剩無幾。當然,對於曾國藩搞的那套,他並不欣賞,也沒放在眼裡,曾國藩和自己比,那只是個說家子。可他抱著自己的兵法苦思了多日之後,也是毫無頭緒,他手下不過才有幾千的練勇,整個貴州怕是也湊不出十萬的兵馬,更何況即便是有兵馬,也輪不到他來調動和支配呢。

他開始痛恨起這些長毛了,真是的,如果不是湖南兵敗如山倒,再給自己一個表現的機會,巡撫的頂子那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面對聲勢浩大的太平軍,胡林翼不再幻想出貴州了。孫子說的好,“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翻遍那家兵書,也斷斷沒有拿幾千練勇去和如此強大的對手爭鋒的,偷雞摸狗的還湊合。

漸漸,他又開始暗自感激對手了。石達開的大軍拿下了湖南全境,卻並沒有向他這裡動刀兵,除去少數零星的你來我往,基本上還算是大家相安無事。等到太平軍主力進贛南,下廣東,再回頭殺進廣西,胡林翼的心情已經開始和別的官僚們一樣了。他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太平軍打擊的目標。

廣西是太平軍的老巢,值此危機時刻,腐敗的朝廷在廣西也和貴州同樣,根本難以動員和組織起更多的兵馬對太平軍實施強有力的抵抗,只能被動地固守幾個點,聊以自慰。而隨著太平軍的深入,那成幫結隊的暴民卻會雪球似的伴隨著滾動起來,越滾越大。

形勢越來越不妙,湖廣總督兼理廣西巡撫官文,廣西提督福興竟然丟棄省府桂林西逃。而按察使康國器、左江道張凱嵩廣西不少的官員也紛紛湧進了他的貴東。

這下,胡林翼更毛了。他原本以為兩廣不會那麼輕易地就丟失,太平軍主力都集中在兩廣,自己尚且有充裕的時間在各險要地帶佈置防禦力量。另外,從去年年底開始,被肅順由湖廣總督任上轟到貴州來當巡撫的勞崇光曾經私下給他透過話,肅順聽到了他的官聲,朝廷也有重用他的意思,他也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眼下,能和他比肩的可能沒有幾個了,他甚至都做好了拔腿走人的準備。現在一看,可不是那麼回子事兒,再不抓緊,甭說晉升,只怕到時候什麼都晚了。

不能不說,胡林翼算是個人才。他的保甲制,使風雨飄搖,激流暗湧的貴東,表面看起來還安靜的很。他挑唆貴東各大民族間的相互矛盾,把百姓對滿清的不滿,都極力轉移到相互間的民族怨恨上。他還樂此不疲地經營了一隻專門用於刺探各類情報的機密營,深入湘南,周旋於村村寨寨。

為了抵禦可能發生的太平軍入黔作戰,他號稱是獨家“發明”了山地防禦線。在與湖南、廣西的廣大交界地域,依山峰溝壑之勢,壘建防禦牆,搭建碉樓、熔鑄銅鐵炮,利用那些極端仇視太平天國的山寨領主、頭人、地主擁有的私人武裝力量,開始封鎖邊界。

恰恰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曾國藩、還有左宗棠的來信。

曾國藩和左宗棠在各自的信中,並沒有太多的勸誘,在大篇幅地客套和敘述自己目前的境遇後,只是簡要地說了下太平天國的之所以迅猛發展,乃是大勢所趨,太平天國的所作所為,更是廣大漢族百姓及所有下層各民族百姓的願望。儘管沒有明確提出來叫他審時度勢地抉擇好自己的出路,但是,其中的含義不言而自明。

胡林翼看了來信,當然,還不止是看了一遍,最後,他冷冷一笑。大丈夫來到這個世上,活要活的頂天立地,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畏畏縮縮、哭嘰尿腚,就是秦淮河上的姑娘也看不起你。想到這裡,他不禁哀嘆一聲,其實,當年的風花雪夜也許比現在要更愜意的多。

“推出去,給我砍了,把這兩封信送到貴陽去,交巡撫大人。”胡林翼吩咐兩邊的侍從。

“冤枉,冤枉啊道臺大人,小民只是個過路的商人,是太平軍叫我順路捎來的信啊!”送信來的商人一聽道臺大人一隨口吐出來的話,眼淚頓時猶如泉湧,撲通跪倒在地,“守關的軍爺們都知道,我黃二是個正經的商人,大人您不能殺我……”

“我不能殺你?”胡林翼嘿嘿一笑,“笑話!是本大人請你來的嗎?本大人殺的人多了,凡是有通匪嫌疑的人,都要格殺勿論。”他身子向椅子背上一仰,手不耐煩地舞了舞。

哀號的商人被拖出去了,胡林翼微微閉上了眼睛。他心裡知道,貴東是守不住的,自己這麼百忙,無非是給上官做個樣子,遲滯一下未來發生的戰事程序,也好給自己在適當的時候溜之大吉,留下個說辭。

“大人,梨平周圍又有刁民企圖鬧稅的苗頭,還波及到了鎮遠等地。據說各地都潛入了不少長毛的奸細,是他們在煽風點火。”兼理機密營事宜的梨平知府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進來,憂心沖沖地稟報到。

胡林翼睜開眼睛,瞅了瞅他,嘴角一繃,“先安撫為主,要什麼就答應什麼。眼下這裡到處都集中了修建城牆的百姓,千萬不能惹火燒身。等本官安頓好這一切,會和那些刁民好好算算帳的。”

“聽說長毛的火器十分地厲害,這種垛牆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梨平知府低著頭,嘆了口氣。

“聽說?”胡林翼呵呵笑了幾聲,“你不過是聽康國器和張凱嵩他們的道聽途說而已,依本官看,他們只怕連個真正長毛的影子還沒見到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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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畢竟洋人也敗在了他們的手裡啊,輕視不得。”梨平知府抬頭看看道臺大人。

“不要輕信謠傳,洋人會敗給他們?呵呵,指不定是長毛舍了多少好處,才換得了洋人的觀望呢。”胡林翼這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好笑,長毛能給洋人多少好處?再給也沒咱大清能給的多啊,真是怪事,肅順大人在廣州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他擺擺手,懶的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不管打的勝打不勝,仗都要打下去,只有這樣,頂子才能保住,才會有以後的榮華。“你們都看到了,長毛幾次的與咱們交手,還不都是佔不了任何的便宜?現在是大家盡忠報國的時候了,不能再有任何的三心二意。趕緊勸那些大人們和勵們滾的遠遠的,本官不需要他們—知道,那些散佈的謠傳會害死人的!”

“是,大人。”梨平知府點點頭。

“還有,叫你召集的幾個府縣的花樓姑娘怎麼還沒到?這樣可不行,將士們沒日沒夜地守在這不見人煙的荒山土嶺裡,不給他們些安慰怎麼能行?”胡林翼有些不滿意地說到。

“大人有所不知啊,”梨平知府攤了攤手,嘴裡象吃了苦瓜,緊咧著,“起先來過一些,可弟兄們捨不得給錢啊,所以……所以……”

“呵呵,”胡林翼笑了,“這些傢伙,是過分了些過,話說回來,現在誰手頭還捨得花啊?下告示,各花樓如果再拖延不辦,就永遠查封她們。將士們要流血流汗,她們夜該付出一些了。”

“是,大人。”梨平知府只好再點點頭,忽然又望著道太,眨眨眼,“聽說……”

“我不喜歡那些什麼的聽說,你去吧。”胡林翼皺了皺眉頭,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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