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夾雜在這股充斥著驚恐不安的逃難人流之中的淺野長厚,也同樣受到過朝軍士兵的這種幫助。

只不過接受朝軍士兵這種幫助的淺野長厚已不再是過去的那個神氣十足且華麗尊貴的純爺們,而是把自己裝扮成了一個“標準的逃難婦女”,一個衣著破爛,懷裡抱著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腦袋始終都不敢抬起來的難婦。

從一走出廣島城的南城門那一刻起,淺野長厚的那種恐怖和不安就比這股逃難大潮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感到極度的驚恐和不安。

無論淺野長厚如何竭力地剋制,他的心臟卻始終都在以一種超極限的速度瘋狂地跳動,兩條腿軟得也相當地不聽使喚n於生怕會招來朝軍的懷疑,淺野長厚連一個男性的輕壯都不敢帶出來,得不到任何幫助的他,也就只好將自己那張粗看起來倒還有幾分像個女人的臉,死死地扎在懷中那個包袱上,隨著湧動的人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靠近了護城河,踏上了通往的彼岸那座橫跨在護城河之上的石橋,還得再熬過那片近百米縱深的開闊地,一路上周身哆哆嗦嗦,走得磕磕絆絆的淺野長厚,在把他的第一只腳剛剛踏進土壘與壕溝交錯的朝軍陣地一瞬間,就終於徹底地崩潰了。

“撲通”,腳下一軟的淺野長厚栽倒在地,跟著還有幾個相當不雅的翻滾。

“完了,這回是真完了!”

當已被摔得是灰頭土臉、七葷八素的淺野長厚睜眼看到一個手裡提著他的包袱的朝軍士兵⊙經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的時候,他真的是徹底地絕望了。

然而,淺野長厚還是很幸運的。

面對著這位衣著寒酸,身子骨顯露出的卻是既相當不缺少肥肉≈很是有些粗線條的“女人”,那位朝軍士兵儘管目露狐疑,也並沒有做任何的為難。

他只是將包袱重新塞回到此刻依舊坐在地上,正仰著一張佈滿了道道的汗泥,而且哭相十足的臉的“怪女人”的懷裡,再說了句淺野長厚既沒有聽清,也根本聽明白的話之後,就轉身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屬於自己的位置之上。

混稼逃難人流之中的淺野長厚。就是在這樣地一路的跌和一路的哭,並在一次次地徹底絕望和崩潰之後,艱難而幸運地熬過了這座縱深足有三五裡的朝軍營壘。

此後,雖然淺野長厚在其置身其中的這股長長的逃難隊伍的兩旁照舊還會看到一個接一個的朝軍士兵的身影兒出現。但他同時也發覺,現在的朝軍的士兵們已不再像不久前那樣,還是近在咫尺地分列於逃難大潮的兩邊,而僅僅只是遠遠地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淺野長厚終於明白了,其實。對於從廣島城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朝軍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只要伱不搗亂、不折騰,老老實實地按照雙方事先約定的道路走。伱就盡可以甩開兩腳,趕緊地走伱的。

一明白了這個道理。曾經背負著那種極度沉重的精神包袱的淺野長厚,不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同時還生出了陣陣的懊悔。

唉,早知如此,就該把家中的老老少少以及那幾個身邊信得過的強悍武士都一起帶出來。現在可好,年邁的老孃,美貌卻纖弱的老婆,還有那年少而無知的孩子們,通通地都因擔心會影響了他的跑路而丟下了,孤家寡人,行路那是何其的難。

但後悔歸後悔,路還是得走下去的。

於是,僅僅是後悔了短暫的一瞬的淺野長厚,馬上又開始忙碌起了一個最現實的,卻由於過度的驚恐而一直被他忘在了腦後的大問題,這就是出城前由他親自精心挑選出來的那近百個“健婦”現在都在哪裡呢?

然而,淺野長厚東瞅西望了好半天,也沒能看見一個他所熟悉的“健婦”。

這一下,淺野長厚就不是後悔了,而是頓感無比的傷感和痛楚。

要知道,在那些由他欽定的“健婦們”的身上,不僅有他淺野家幾輩子積攢下來的各種寶物,還有供他一路之上吃喝拉撒所用的各種必需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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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徹心扉的淺野長厚,真想就地打著滾好好地痛哭痛哭。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突然傳來的幾聲炮響,把痛不欲生的淺野長厚又猛然驚醒。

軟癱在地的淺野長厚像是被火燎了似的,陡然從從地上躍起,將懷裡抱著的那個當初為了圖輕省僅僅只是做樣子地包了些爛棉絮的包袱,狠狠地甩出老遠,就趕緊一頭又扎進了逃難的隊伍之中。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命僅有一次,被炮聲驚得一下子又重新理智起來的淺野長厚知道,他必須要抓緊雙方協定的這“兩天”的寶貴時間,趕緊逃出朝軍的魔爪才是眼下最至關重要的大事。

於是,淺野長厚不分晝夜,強忍由打兩個生滿了大的腳底板兒所傳來的那陣陣奇痛,發揚不怕疲勞、不畏艱苦,渴了隨便捧把路邊野溝的水,餓了就逮誰搶誰,縱然再困,也絕不停下半步的逃生精神,不僅堅持暴走了兩天兩夜,當那支由他事先精心設計好的“報信隊”與他逆向擦肩而過的時候,淺野長厚更是咬緊牙關,接下去又暴走了一個兩天兩夜。

然而,令淺野長厚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整整的四天四夜之後,他怎麼也走出了兩百餘里了,但是,放眼朝遠處看去,飄揚著的旗幟,卻依舊還是沒有在他視線內徹底絕跡。

我的天朝大神啊!

就在淺野長厚再生絕望之時,令他意外的是,朝軍方面不僅嚴格恪守著雙方的預先的約定,在日方所派出的“報信隊”返回廣島城之前,絕對保障出城逃難日方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即將本該是兩天的“放生”時間,實際上執行的是至少四天,而即便就是在淺野長厚自己都掐算著他們的那個“報信隊”肯定已經返回了廣島城的時候,對於他們這些已經像是羊拉屎似的鋪滿了數十裡逃難之路的難民們,朝軍依舊還是不理不睬,就彷彿他們根本不存在一般。

難道廣島城那邊兒出了什麼意外?

難道那個口口聲聲叫喊著要與廣島城共存亡的三浦梧樓,並沒能守住他的承諾,真的像是“降”裡約定的那樣,將他的廣島城拱手奉獻給了朝鮮人?

當然,此刻的淺野長厚,倒是真的希望三浦梧樓能夠這樣做。

因為他實在是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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