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好回家就開電腦跟爸媽影片。

那邊是下午, 十七八度的天氣,倪清在丈夫的住處,攏著一條黃藍色披巾,棕色波浪捲髮微溼, 她湊在鏡頭前, 眉目秀麗,皮膚保養的很好, 看不出是一個十八歲孩子的母親。

“好好,你怎麼瘦了?”

宴好是瘦了,為了期末能考好,努力了一把:“攝像頭的問題。”

倪清說道:“那你把攝像頭調好。”

宴好:“……”

影片那邊的宴明城拿著檔案晃過,幸災樂禍地丟一句:“你媽也是你能忽悠的?”

倪清板著臉懟他:“我跟好好說話, 你插什麼嘴?”

完了就對著影片裡的兒子笑得溫和:“好好, 不管你爸啊, 你跟媽媽說說,為什麼在長身體的時候反而瘦了?”

宴好抓劉海:“補課補的。”

倪清擰了細眉:“以前你也有請家教,沒見你哪回瘦過,這次你說你找的你班長,就那個學習很厲害的男孩子, 怎麼, 他欺負你了?”

“沒有,他沒欺負我,他人很好,對我的課業很負責。”宴好難得的撒嬌, “是我認真了嘛。”

倪清不知道是該在意兒子竟然對她撒嬌了,還是該去在意他在學習這件事上的認真。

“我班長暑假也會給我補課,他答應一直給我補到高考。”宴好說,“媽,明年我想考好一點,上一所自己喜歡的大學。”

倪清有些吃驚:“好好,你這是確定明年不出國了嗎?”

宴好把架在電腦旁的攝像頭調了調,正對著自己,讓他媽看見自己的堅決:“嗯,我要留在國內。”

倪清往後坐一點,端起紅酒抿了口,看起來是在舒緩自己的情緒。

旁邊處理工作的宴明城聽見了母子倆的談話,他走過來:“想好了?”

宴好點點頭。

宴明城沒再說什麼,成年人做了選擇,產生的後果要自己承擔,他尊重兒子的決定。

“那就去拼,爭取考上第一志願。”

倪清不是很認同丈夫的態度,他們國內國外打拼了這麼多年,手上有的是資源,完全可以鋪一條平坦的大路給兒子走,他不需要辛苦,只要開開心心的。

肩膀被丈夫按住了,有意地捏了兩下,倪清頓了頓,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宴明城摸著妻子披散在肩部的頭髮,對兒子說道:“生活費還有嗎?”

“有,”宴好說,“卡上還有大幾萬塊,暫時都花不完。”

宴明城還沒說話,倪清就搶在他前面說道:“你這孩子是不是傻,花不完不知道自己存著?”

“……”

倪清:“以後卡上的餘額也不要告訴你爸。”

宴明城哭笑不得:“老婆,你這話說的,很容易誤導兒子,他又沒兄弟姐妹,咱倆什麼不是他一個人的?”

倪清拍開他的手,對兒子溫聲細語:“好好,你爸有一句說的對,爸媽什麼都是你的,所以你最重要的是要快樂。”

宴好剝了一顆蘋果糖吃,笑著“嗯”了聲。

那個算命的說他命裡帶金,爸媽因為他事業更上一層,真假不知,不過在他四五歲的時候,爸媽的事業確實上了一個臺階。

之後越來越好,越來越忙,陪他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房子換了又換,小別墅到大別墅,再到他覺得家裡太大太冷清,自己出來住,一晃他就成年了。

宴好吃著糖,聲音模糊:“爸,你公司是做什麼的?”

宴明城:“……”

倪清笑得溫婉:“好好,你知道媽媽是做商業貿易的吧。”

宴好想了想:“不知道。”

倪清:“……”

宴明城夠到煙盒,甩根菸叼在嘴邊:“還想在我面前炫耀,結果搬石頭砸自己腳。”

倪清說了她跟丈夫公司的主營方向,對兒子說:“好好,你會不會怪爸媽沒有時間陪你?”

宴好搖頭:“不會。”

倪清跟宴明城不約而同地想,現在不會,小時候肯定會那麼想。

畢竟那會兒正是一個小孩子情感逐漸完善的時期,很敏感。

很容易就會留下情感跟心理上的缺陷。

兩口子在事業上是成功者,在孩子的教育上是失敗者,沒時間跟精力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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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孩子只是疏離了他們幾年,慢慢又接受了他們。

現在能一家和睦,很寶貴。

夫妻倆錯過了兒子的成長,都在想辦法彌補缺席的那些時光,他想要什麼都給,不想要什麼,就不勉強。

人生是不能兩全的。

兒子要高三了,他們還在為了開拓國外的市場經營謀劃。

倪清傷感起來,她在兒子面前不會帶上辦公時的那一套面|具,情緒全寫在了臉上。

不是女強人,就是個普通母親。

宴好看出來了,安慰道:“媽,我挺好的,你別胡思亂想。”

“我上個高中,租的是三室的公寓,靠江,風景很好,每天有阿姨給我燒飯打掃衛生,我穿的用的都是好的,這些全是你們給我的。”

倪清跟宴明城用餘光對視一眼,都有點一言難盡。

兒子這麼懂事,夫妻倆反而難為情,為人父母,他們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爸,媽,我過得真的很幸福了,有的人,跟我差不多大,很早就要扛起一個家……”

宴好沒往下說,再說下去就要哭了。

世上多的是不幸的人,幸福的光景差不多,不幸卻各有不同。

宴好是幸運的,父母健在,家境富裕,無病無痛,有發小陪著長大,有喜歡的人。

江暮行用自己的人生告訴他,要珍惜擁有的,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

宴明城跟倪清很意外,兒子的情感豐富了很多啊。

“小好,你那個班長……”

宴明城突然提了一句。

宴好心下一驚,小半塊糖嘎嘣一下就咬碎了:“什麼?”

“我是感慨。”宴明城抽一口煙,“高一那會你說想要家教,我給你請了兩個,你都不喜歡,後來就不了了之了,我跟你媽也隨你,前段時間你一聲不響又找了家教,看樣子還挺合拍。”

宴好嘴裡都是甜味:“一個班的,比較熟悉,年紀又差不多大,有共同話題,玩得來。”

宴明城聽到兒子說玩得來,稍微重視了點,兒子的朋友太少了。

“你給自己定了目標,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他有一半的功勞。”

宴好在心裡反駁,不止一半,功勞全是他的,他是我奮鬥的目標。

宴明城撓撓冒著點鬍渣的下巴:“這樣,你高中畢業之前,我們一家鄭重請他吃個飯,到時候表個態,將來他在工作方面有需要儘管提。”

倪清贊同丈夫的想法:“的確是個優秀的孩子,成績那麼出色,聽說還長得很好,身邊有太多的誘惑了,能抵得住,自律性很強。”

宴好脫口而出:“他什麼都強。”

話音剛落,他就登時起身離開了電腦前:“我去拿喝的。”

其實是害羞了。

宴明城跟倪清在另一邊一陣無語,兒子竟然這麼認可,甚至可以說是維護,新鮮得很。

睡前宴好把上次江暮行戴過的那頂棒球帽拿出來,湊上去聞聞,和他的邦尼兔一起抱著睡著了。

宴好做了一個夢,夢裡江暮行住到他的公寓裡,給他講課,幫他輔導,做好吃的給他吃,還對他笑。

不是提到家裡欠很多債時那樣的晦澀笑容,是很明朗的笑。

好看得要人命。

然後宴好親了江暮行的眼睛。

在夢裡。

第二天的英語跟理綜,宴好都考得很順利。

尤其是英語。

宴好雖然是花錢進來的,但他進的是一中,自己考上了能用錢買的那個分數線,還超了十幾分。

那個分數去別的高中不需要買,成績也不可能墊底。

一中的競爭太激烈了,幾分就能拉開很多名次,學霸們都能變成學渣,宴好自然就是學沫了,英語是他唯一的強項,平均分120左右。

英語宴好從來都不擔心,他知道自己沒問題,就是衝不上去。

這次江暮行給他劃了重點,加上他超常發揮,應該能突破135。

儘管在一中英語140以上都很普遍,但對他來說是一次很大的進步,要努力保持下去。

宴好覺得對他個人而言,期末的總成績很可觀,有希望能在班級前進四十名。

學校很仁慈,當天就放假了,晚自習都不用上。

短暫的假期正式開始。

大家忙著收拾,對於已經結束的期末考試,有人歡喜有人愁,鬧哄哄的。

宴好卻在悠閒的聽歌。

以前一到假期他就不開心,因為放假意味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江暮行,這次不一樣,暑假江暮行會照常給他補課。

宴好想到這裡就笑了起來。

楊叢跟夏水正在說話,都看見了,一臉驚悚的表情。

“臥槽!”

楊叢誇張地從座位上跳到一邊:“好噁心。”

“噁心你個頭。”夏水笑容和藹地看向宴好,“小弟弟,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在馬路邊撿到錢……”

楊叢往下接:“把它交給了警察叔叔?”

夏水:“……”

宴好的心情一點都沒受到影響,他拿出一把糖,唇角上揚著,臉上掛了一抹笑:“吃糖嗎?”

楊叢跟夏水更驚悚了。

怎麼有種請吃喜糖的詭異錯覺?

楊叢嘖了聲:“朋友,你有什麼好事,說出來跟你的兩個小夥伴分享分享?”

宴好摘下藍色耳機,慢悠悠繞到mp4上面:“撿到寶了唄。”

楊叢跟夏水異口同聲:“什麼寶?”

宴好笑笑:“無價之寶。”

楊叢跟夏水眼神交流:中邪了?

夏水:要不你掐手指算算?

他倆還沒反應過來,宴好就拿著手機出去了。

宴好在樓下接的電話,第一句就是廢話:“班長,你在幫老班批卷子嗎?”

江暮行給了回應:“嗯。”

宴好往拐角走:“有沒有看到我的卷子?”

江暮行:“不是批的我們班。”

宴好:“哦。”

“那大題的分怎麼給?”他好奇的問,“只批第i卷選擇題?不批第ii卷?”

江暮行:“都批。”

宴好又哦,江暮行給他打電話,肯定有事,他溫順地等著。

那頭靜了會兒,響起江暮行低沉的聲音:“你要是有時間……”

宴好沒等他說完就立即出聲:“我有時間。”

江暮行的語氣裡聽著有無奈:“我話還沒說完。”

宴好尷尬的一張臉漲紅,他垂頭踢踢牆壁,咕噥道:“那刪掉,當我沒說話,你接著講。”

江暮行:“……”

片刻後,江暮行再次開口:“你要是有時間……”

那尾音延長了,遲遲沒到終點,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

宴好想,他大概是熱昏了頭,否則又怎麼會感覺到美好跟曖昧。

好像下一刻就能聽見煙花綻開的聲響。

但是煙花沒綻開。

江暮行把話說完了,只是讓宴好幫忙送水杯。

宴好衝到頭頂的熱血往下散開,又往上衝,盡數聚集在臉上,眼眶都輕微充血。

江暮行在群裡說聲,就有的是人願意幫這個小忙,他沒那麼做,也沒找同桌宋然,獨獨找的自己。

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宴好的眼前浮現出江暮行住的那個小地方,想到他的家世,心裡就又酸又澀,還好他面對困境的時候沒有放棄,不然自己就遇不到他了。

江暮行承受了那麼多,還在堅持著努力往前走,他想要的,總有一天一定都會得到。

宴好吸了吸鼻子,欲要說話,被江暮行打斷了。

江暮行告訴他:“老班去開會了,辦公室就我自己。”

宴好一愣,江暮行這是讓他不要緊張?他又不怕老班。

江暮行沉默幾瞬,淡聲道:“宴好,你去我座位拿杯子的時候,宋然找你說話,你不用搭理,拿了杯子就走。”

宴好噢了聲,聽他在電話裡叫自己的名字,耳朵麻麻的:“知道了。”

雖然宴好想從宋然那裡打聽江暮行給別人當家教的事,想有個對比,但也沒打算就這次問,時機不對。

他跟宋然還不熟。

況且,現在見江暮行才是第一要緊事。

那頭沒聲音了,江暮行也沒說要掛,宴好急著給他送杯子,想趕快見到他,就安耐不住地詢問:“班長,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江暮行半響答道:“沒了。”

末了又出聲:“早點把水杯拿過來,別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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