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孤零零地立在橋頭,沉默著。

一道黃色的光柱從它的頂端灑落,越往下越粗,顏色也越淡。

飄落的雪花進了這光柱後,就被渡上了一層金色,它們就像那成群結隊的金羽,在光柱中洋洋灑灑地落下,最終鋪成一地金黃。

然而光柱外的世界卻是一片漆黑,看不見雪落,也聽不見雪聲。

這一道光柱把這片空間分割成了兩個世界,一個漆黑而深沉,一個金黃而溫馨,它們同時立在那裡,互不干擾,直到一抹鮮紅的出現,打破了兩者之間的界限,把它們連線在了一起。

這抹鮮紅是一件血色長袍,它長長地拖在地上,從光柱的邊緣一直延伸到光柱的中央,長袍下是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而她的手上,赫然還抱著一個人,只是這人幹縮著,看去竟比她還要瘦小。

這兩人自然是那木偶和她的主人沈秋。

剛才她垂死掙扎,拼著燃燒本源逃出了七組的包圍圈後,就直接飛馳到醫院帶走了她的主人,最終回到了這裡她們最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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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靜靜地抱著老人,小心翼翼的,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她那美眸裡的血色已經褪盡,重新恢復了清明,而她看著老人的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是無盡的依戀、憐惜以及愛慕。

對她而言,老人是陪伴了她一生一世的人,雖然她才醒過來三天時間,但是在她醒過來的剎那,所有的記憶都復甦了。

兩人相依為命幾十年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彷彿就在昨天。

這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感情是如此濃郁,如此深刻,以至於在她心裡,老人已經不僅僅是她的主人了,更是她的父親,是她的兄長,是她的摯友,甚至是她的戀人。

她好恨自己沒有早點醒過來,否則的話,他又怎麼會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所以她要替他復仇,她要殺死所有帶給過他痛苦的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過他而不受到懲罰!

可惜她再也辦不到了。

女孩伸出手憐惜地輕撫著老人沉睡的臉,這張臉是如此的蒼老,如此的無奈,那道道深紋裡藏著的都是痛苦,可他卻一直只能獨自承受。

她睡著時,他清醒著,帶著她跋山涉水,歷經艱辛,對沉睡的她述說心聲;她醒著時,他卻睡著了,如茫茫雪原裡的一團微弱火苗,隨時都可能熄滅。

上天彷彿跟他們開了個玩笑,讓他們永遠都無法清醒地面對對方。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女孩喃喃自語著,“不過醒來後的你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世上曾經有人為你活了三天時間吧。”

就在這時,兩道破空聲響起,伴隨著聲音而至的是兩道人影,卻是葉寒和周潛趕到了。

在他們即將趕赴醫院的時候,葉寒就突然想到了這種可能,為了以防萬一,她讓胡斐他們去了醫院,而自己則和周潛趕到了這裡,結果跟她料想的一樣,這木偶果然帶著老人來到這裡。

兩人就站在光柱外的漆黑世界裡,靜靜地看著光柱裡那道鮮紅以及她懷中形如槁木的老人。

在她們的眼中,此時的女孩就像那即將燃燒殆盡的火炬,散發著最後的璀璨光芒。

女孩對兩人的到來沒有絲毫反應,依然緊緊地抱著老人。

此時的她除了懷裡的老人,其他的一切都已經不放在心上。

“你們知道麼?”女孩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輕柔,似乎擔心會吵醒懷裡心愛的人,“他年輕的時候,每天都會帶著我登上戲臺。三尺戲臺上,我翩翩起舞,贏得無數歡呼,三尺戲臺後,他微笑地凝視著,用手中的銀絲溫柔地牽引著我,我知道他的每一個念頭,他也知道我的每一個念頭,我們的心從一開始就融在了一起。”

女孩停了下來,輕輕拂去一片飄落到了老人臉上的雪花,繼續道:“可是,他在背後牽著我舞了千百回,但卻從沒能坐在前面看我為他舞上一回。”

女孩身上的氣息開始迅速衰弱,越來越多的雪花落在了他們身上,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為老人撐起那片保護他不受風雪侵襲的天空了。

“臨死之前,我只想為他跳一段他最喜歡的舞,可以麼?”女孩的聲音越來越低,透著無盡的虛弱。

黑暗中的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謝。”

輕輕抱起老人,讓他斜倚在燈柱上,女孩開始溫柔地替他整理起衣衫,就像從前他為她穿衣,無比的細心,哪怕是一個褶皺也要撫平。

最後,女孩捧起老人那低垂的腦袋,往那皸裂的嘴唇輕輕吻去。

兩道唇觸在一起,久久不分,只是同樣冰冷的唇觸在一起,帶來的依然是冰冷。

老人沒有任何反應,而女孩的眼角卻突然出現一滴血紅的淚,它從她的眼角緩緩下滑,留下一道血痕,最終滴落,沒入了老人的心口。

女孩起身,來到了這光柱的正中央。

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還在等著看她的舞蹈呢。

“咚咚鏘,咚咚鏘。”

空明的鼓樂聲不知從何而起,幽幽而空曠,在這樂聲中,女孩面對老人跳起了他最愛的一支舞。

長袖飛舞,紅袍旋轉,婀娜身姿如三月楊柳,嫵媚而多情,低吟淺笑間,綻放無限光華。

恍恍惚惚中,女孩心海上浮起了老人陪伴著她的悠遠時光。

那一夜,他高興得跟個小孩似的,瘋狂的大喊大叫,只因他終於將她呈現人間,當他用最溫柔的筆觸替她點上眼角那鮮紅的淚痣後,他對她許下了一生的誓言:這一世不離不棄。

那一天,他為她披上紅妝,掛上牽絲,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在戲臺上舞蹈,將最美的身姿展現給世人看。

那一月,他帶著她無數次登上舞臺,讓無數人瘋狂地為他們鼓掌叫好,直到把手掌拍紅了也依然不肯停歇,當他攜著她出來謝幕的時候,飛舞的花瓣將他們淹沒。

直到那一刻,他背負著她,帶著血流如注的殘缺雙手,從一片火海中倉皇逃出,淚流滿面地看著那被火焰吞噬的人影。

那一年,他帶著她開始無盡地流浪,穿越千山萬水,嚐遍人間困苦,然而縱使如此,他依然不忘每天為她整理衣衫,訴說心中的喜怒哀樂。

這一世,他們從未分離,享受過繁華,經受著落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只是,她終究醒來得太晚,也走得太早。

短短的三天,他還來不及張開眼睛看上她一眼,她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紅色的人影依然在金色的戲臺上舞動著,這一抹紅色也成了此時這片天地裡最亮眼的顏色。

飄落的雪花,漆黑的夜空彷彿都沉醉在她柔美的身姿中,出神的落著、看著。

不過在女孩眼裡,她的觀眾卻只有一個。

漸漸的,女孩的身影似乎變得有些透明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股透明感越來越強烈,到了最後,竟然能夠從她的身上望見背後夜的漆黑。

與此同時,一個紅色的光球出現在了她的胸口,在女孩半透明的身軀裡,它是如此醒目。

女孩的動作越來越緩,她沒力氣了。

停下了舞步,她艱難地挪到了老人身邊,用半透明的身軀緊緊擁住了他,而那一團紅光也開始緩緩沒入老人體內。

最後,她抬起手,放到了老人臉上,帶著無限的眷戀和不捨,化作虛無,徹底消失。

紅袍悄然落下,蓋住了老人突然恢復了生機的身體。

“很羨慕她。”黑暗裡,周潛突然開口道。

“羨慕老人有一個這麼愛他的人?”

“不,我羨慕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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