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仁躺在小巷子正中，身體張開呈大字型。
他的身上，還穿著昨天的紅色喜服，胸口有一道很明顯的傷口，傷口已經癒合。
“宋醫生，你沒事吧？”
看到宋康仁雙目緊閉，周遊有些擔心，雙手在宋康仁肩膀上用力的搖晃。
宋康仁半睜眼，看了看周遊，又立馬把眼睛閉上。
“瞎叫什麼，我還沒死！”
周遊緊張的心忽然得到緩解，露出一個笑容，在身邊躺下，和宋康仁一樣的姿勢。
清晨的天空鋪滿紅霞，美輪美奐。
但是正如馬曉欣所說，這份美不真實。
知道這是一幅畫之後，看天空越加覺得虛幻、縹緲。
“知道了吧，我們現在身處畫中，畫畫的人，應該就是昨天晚上我們看到的那個老太太。”周遊說道。
宋康仁沒有說話，甚至完全沒有動一下。
周遊繼續說：“馬曉欣說，活人只能暫時被困於這畫中，只有死亡，才能永久圈禁於此，所以和我們之前猜測的一樣，昨天晚上的擂臺比武，只是藉機讓我們自相殘殺。”
宋康仁依然沒有說話。
“昨天你被我的長劍所傷，這裡的人說你當時被確定死亡，現在的你跟我一樣，恐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宋康仁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昨天被長劍刺中時，確實很疼，並且很快失去了意識。
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宋康仁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又活了過來，只是並非真的活過來，而是換了另外一種存在方式。
試驗人，變成了畫中人。
周遊剛才說的這些，他已經都知道了，就在周遊出現前的不久，他找到一個畫中人，把什麼都問了出來。
“怎麼樣，和馬曉欣結婚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宋康仁半開玩笑道。
周遊發出一聲自嘲的低笑，“結什麼婚？你難道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周遊躺在地上有些不舒服，扭了扭，找尋一個舒服的姿勢，說道：“對了，你小時候玩過過家家的遊戲嗎？我感覺我們現在就像是在過家家一樣。”
“哈哈……”宋康仁發出兩聲大笑，“過家家，確實像。”
空氣裡，陷入一陣沉默，二人各自心有所想。
他們很清楚，這場‘過家家’並非只是遊戲那麼簡單，很有可能是一場挑戰。
火燒密閉屋，這次是真的惹怒了背後的操控者，把他們變成畫中人禁錮於畫中可能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很有可能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對了，”周遊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欣喜道：“既然這是一幅畫，那這當中的所有東西都是畫出來的，是不是可以用水洗掉？”
無論多名貴的顏料，遇水都會受損。
“用水，破解這畫中幻鏡。我記得，剛才我來找你的時候，看到過一條河，要不然……”
周遊話未講完，被宋康仁無情的打斷：“我已經試過了，沒用的！既然是一幅畫，河水同樣是被畫出來的，就算和外邊的水看起來差不多，也不可能破解畫之幻鏡。”
“那火呢？一把火燒掉這裡的所有東西。”
“先說我們找不到火源，就算找到，也燒掉了這裡的所有建築，只要畫本身不毀，我們恐難出去。”
宋康仁眼神漸漸變得悠遠，“除非……有人在外邊毀了這幅畫。從源頭出發，才是解決問題最有效的辦法！”
周遊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以前遇到問題，縱使再如何的艱難，也能找到一線希望。
而今，眼前似乎美景一片，卻全都灰濛濛，所有希望都在慢慢變成失望。
良久之後，宋康仁從地上坐了起來，低聲道：“走吧！”
“去哪？”周遊問。
“附近轉轉，找找有沒有可以出去的辦法。”
“不是說，進來就出不去了嗎？”周遊跟著坐起來。
“這只是他們的說法而已！”宋康仁原地站起來，一把扯掉身上礙事的長袍，“不管是什麼，都會有突破點，地獄咱們去了不也都回來了嗎，我不信這裡比地獄還恐怖。”
恐怖比不上地獄，卻比地獄更加沒有出路，看不到希望。
“雖然水和火沒用，但是並不代表這幅畫它沒有突破口，我們且行且看，”宋康仁拍拍身上有些發皺的衣裳，補充道：“地球是圓的，找不到邊界，但畫不一樣，有起點也有終點，不管巷子有多長多深邃，總有走到邊沿的時候。或許找到邊界，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周遊想想也是，再如何厲害，這也只是一副畫。
周遊跟上宋康仁，二人朝著小巷子的另一頭走去。
“看你的樣子，好像跟我一樣，也已經死了，從試驗人，變成了這畫中人？”一邊走，宋康仁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周遊。
周遊點了點頭。
“是馬曉欣做的？”宋康仁再問，周遊再點頭。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給了我一刀，又給了自己一刀。”周遊簡單回答。
“哈哈……”宋康仁笑，笑得有些諷刺，“那個小姑娘還挺痴情的。”
周遊白了宋康仁一眼，沒說話。
“她殺了你，再自殺，她對這畫中幻象應該很瞭解。你有沒有問問她，有沒有什麼破解的辦法？”
“她說了，只要死了，就永遠留在畫裡。”周遊回答。
說完覺得不夠，補充道：“她只是被畫畫人抓住了弱點，被利用了。就算畫有什麼突破口，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說的也對！”宋康仁點了點頭，“不過她把你變成了畫中人，自己也成了畫中人，她是永遠不想從這裡出去了啊！”
周遊腦海中出現馬曉欣的臉，溫柔中帶著幾許執拗，周遊記憶中，她確實性格剛烈，也正是因為如此，變了試驗人的她，才會一時受不了心底落差，被畫畫人抓住了弱點，製造出這樣的一場事故吧。
“我們竟然在這幅畫中死去，那我們的屍體在哪裡？”宋康仁突然問道。
周遊搖頭。
……
“遊子，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忽然，宋康仁停了下來。
遠處，隱約傳來一整‘噠、噠、噠’的聲音。
“好像是什麼動物的腳步聲，而且聽起來……很大！”
周遊贊同地跟著停下，確實是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頃刻的功夫，遠處小巷子上，出現一隻猛虎。
體大如牛，身形矯健，威武雄壯，張著血口，衝著周遊二人俯衝而來，速度極快。
“不好，快躲開！”宋康仁一聲低語，拽著周遊的手臂，一同朝一旁跳開。
周遊一頭撞在旁邊的木頭柱子上，頭有些暈眩，待回過神來，猛虎收住腳，原地轉身，眼睛直視著周遊二人的方向。
“這裡怎麼會有老虎？”宋康仁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低喃。
周遊沒有回答，宋康仁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們都很清楚，現在身處的畫中，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只要畫畫人輕輕動動手指。
原本以為，‘被死亡’留下來，已經是最大的挑戰，沒想到驚喜還在後面。
“嗷……”
老虎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叫聲，再次撲過來。
雖是畫中虎，卻不是紙老虎，那張開的大口，足夠一口吞下半個周遊，厚實的虎掌堅硬如鐵，對著周遊二人拍下。
事情來的太突然，周遊二人始料未及，赤手空拳的，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只能躲開。
虎掌拍在身後的房梁上，木房瞬間坍塌，變成一堆廢木。
“畫的老虎竟如此生猛……”宋康仁一聲唏噓，抬頭對上老虎的眼睛。
那張威猛的森林之王的臉上，竟出現一個笑容，像嬰兒一般單純的笑容，看起來確如此的詭異。
“變態！”宋康仁忍不住一聲低罵。
“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周遊看向天空，他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甄老太一定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和宋康仁。
老虎臉上的笑容，說不定就是甄老太此刻的表情。
“你這個變態，到底想幹什麼？”周遊大吼。
話音剛落，虎掌再次劈來，周遊連忙在地上一個翻滾，虎掌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原地拍出一個窟窿。
“遊子，你先拖住它，我想辦法。”
周遊驚魂未定，剛從地上站起來，宋康仁的聲音傳來。
周遊從老虎身軀與木屋的縫隙中，看到宋康仁背對著自己和老虎的方向，快速的朝前奔跑。
逃跑？
周遊心裡發出一聲低罵，來不及追上去，老虎再次撲來。
這一次，不是虎掌，而是嘴，它猩紅的大口。
周遊想躲，身後是廢墟，拋開很誤事，有可能慢一步，就會成為老虎的‘口中餐’。
周遊來不及多想，隨手抱起身旁一根被老虎拍碎的大圓柱子，對準虎口……
“咔……”
老虎鋒利的牙齒，將柱子一口咬碎，碎木頭渣掉到周遊頭上。
周遊抽身站起來，轉身朝著宋康仁相反的方向跑。
“噗……”
老虎甩掉口中碎渣，緊跟著周遊跑來。
一隻老虎，如果換成平時，隨便的一個鐮刀手，或者小白，分分鐘教他做人……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虎落平陽被犬欺！
“嗷……”
老虎刺耳的吼聲傳來，就在周遊的正上空，周遊耳膜刺得生疼。
周遊感受到來自老虎的壓制力，轉身鑽進旁邊木屋與木屋之間的縫隙。
縫隙很小，不足以讓老虎自由穿過，老虎速度太快，跟著竄進去，腦袋正好卡在縫隙之間。
周遊趁著機會開溜。
很快，背後再次傳來老虎的吼聲，充滿憤怒，接著連續‘啪啪’兩聲，兩邊木屋同時坍塌，碎木塊砸在周遊後背上，有些疼。
周遊來不及計較，老虎力大無窮的老虎，打，打不過，跑又跑不贏。
走一路，木屋倒下一片。
周遊覺得頭疼，很疼……
一隻紙老虎讓周遊頭疼，這還是第一次。
不停在小木屋的縫隙之間穿梭，所經之地，木屋全部倒下，一地的廢墟。
身後，老虎的怒吼聲、砸木屋的聲音此起彼伏，周遊不敢停下，一個慢動作都很有可能被老虎排成紙片。
“這只畜生……”
周遊心裡發出一聲低罵。
連續的奔跑和躲避讓他氣喘吁吁，疲憊不堪，奔走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
“呼呼……”
頭上，隱約傳來一陣低笑聲，周遊回頭看一眼，老虎距離自己一兩米，咧著嘴露出尖尖的牙齒，看起來充滿笑意。
“它這是在嘲笑我？”
周遊忽然全身血液沸騰。
這只老虎不僅僅是在嘲笑自己，它還在玩弄自己，戲耍自己，以它的速度不可能攆不上自己，它分明是在蓄意的嘲諷，以看到自己不停逃竄為樂。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且，畫裡的人不是不能傷害我嗎？這只老虎雖然不是人，但應該也是老太婆所畫。一幅畫裡的畜生，應該也無法傷我。”
周遊幡然醒悟，覺得剛才不停逃走的自己確實有些可笑。
周遊心裡想著，咬著牙齒，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你這只畜生！”
他原地停下，望著老虎，一聲咆哮：“來吧，我不怕你，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能奈我何。”
一人一虎相距不過一兩米，周遊從下往上仰視老虎，雄壯威猛，比動物園裡看著兇猛太多。
“啪……”
老虎拍掉身前的木屋，微微躬身，一幅蓄勢待發的模樣……
“畜生，納命來……”忽然，頭頂傳來宋康仁的一聲大叫。
周遊抬頭，宋康仁站在一旁的木屋頂上，手持一把大斧頭，對準老虎腦袋劈下。
老虎腦袋一偏，斧頭砍中耳朵，瞬間被削下一大塊。
老虎被激怒，腳掌拍向宋康仁，宋康仁空中連續三百六翻轉，落到木屋上，屋頂被撞出個窟窿，手中斧頭跌落一旁。
周遊沒有猶豫，快速上前撿起斧頭，趁著老虎攻擊宋康仁時，朝它腿上用力砍下。
斧子很鋒利，也可以說老虎的腿很脆弱，就像昨晚帶頭的大哥一樣，腳掌被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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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發出一聲哀嚎，身體瞬間傾斜，朝地上倒下。
周遊再撿起斧頭，對準剩下三個腿和腦袋，一一卸掉。
老虎不是真的老虎，看起來兇猛異常，卻比紙脆，三兩下的功夫，停止動彈。
宋康仁緩緩從木屋廢墟中走出來，一手扶著腰，一手壓著腿，用腳踹了踹老虎腳。
“一隻紙老虎也敢咆哮囂張，真是不知輕重。”
宋康仁走到周遊身邊，奪過他手中斧頭，對著老虎一陣揮舞，很快，紙老虎變成了一堆碎渣。
畫中人不死不傷，動物也一樣，如果讓給他們機會，讓身體所有部位重合，他們很快會恢復原樣，但如果碎成了屑末，想要重新組合，其難度……恐怕不如重新畫一隻。
宋康仁很明白，所以特意將老虎碎和坍塌的木屋木屑融到一起，再想全部分辨而出，完全不可能。
弄完一切，周遊二人坐在廢墟上喘氣。
讓紙老虎嚇得四處逃竄，說出去讓別的試驗人知道，不知道會引來多大的嘲諷。
不過吃一塹長一智，被紙老虎這麼一嚇，二人算是完全明白了這畫中的生存之道，所有人、動物都是不死不傷的，但是也很容易解決，看起來可能很兇猛，其實跟紙一樣脆。
“還是你聰明，及時找來斧子。”周遊手搭在宋康仁肩膀，感謝道。
沒有斧子，他不一定會出事，但有了斧子就是如虎添翼。
宋康仁無所謂的笑笑，問道：“遊子，你說實話，剛才是不是覺得我真的逃走了？”
周遊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時他確實以為宋康仁逃走了，沒想到是折返回昨晚的擂臺取武器。
周遊拿起斧頭，在手中掂量掂量，很沉，跟真的斧子一樣。
“你說這斧頭和真斧頭一樣嗎？”周遊問宋康仁。
能卸下紙老虎的身體，很鋒利。
“應該不一樣吧！”宋康仁回答不肯定，“我想這裡邊所有的東西都是畫出來的，與真的東西定是有所不同的。這斧子能砍老虎，只是因為老虎比它脆。斧子雖是畫出來的，但是很硬，可能畫畫人在畫這些武器的時候，特意加重過筆墨吧。”
周遊點點頭，對宋康仁的話表示贊同。
“噠噠噠……”
忽然，遠處傳來腳步聲，周遊和宋康仁同時機警。
剛解決了一直老虎，別又立馬出現一隻被的什麼更加厲害的猛獸。
宋康仁抓著斧子的手，明顯更加用力。
“周遊……”
一抹熟悉的身影轉過木屋拐角，緩緩走來。
“馬曉欣！”
“你怎麼來了？”
周遊和宋康仁同時驚訝地出聲。
“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馬曉欣停在周遊身邊，道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讓你們留下，會給你們帶來這麼大的挑戰。”
周遊無所謂地招招手，“這件事跟你沒有太大的關係，就算沒有你，今天的事情一樣會發生。”
馬曉欣眼睛頓時一紅，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有件事情，我想可以讓你們知道。”
“什麼事情？”
“其實……”馬曉茜再次深深吸口氣，“其實那個做畫人，現在就在畫中。”
“你說什麼？”周遊和宋康仁同時站了起來。
“她現在應該就在這裡的某一個房間裡，操控者畫中一切，包括昨晚你們的擂臺比武，也包括剛才的那只猛虎，還有……你們的身體。”
“我們的身體，現在還在畫中？”
“是！”
還以為身體已經被摧毀，或者被畫畫著用某種方式帶離出這幅畫中幻鏡。
周遊和宋康仁對視一眼。
幸福來得太突然，二人竟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