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這是中原人的傳統，既然不能把他們活著帶回長安，那也要帶回他們的骨灰。這個一般將軍都會鄙視的龍牙軍潛規定，冷鋒不打算更改。
黑布掀開，露出了銅錘和鄭凱旋的臉，他們的臉上都糊滿了血，有他們自己的血，更多的卻是敵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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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鋒找出自己的水囊，用一塊麻布沾著水替銅錘擦臉，身為迅大隊大隊長的二狗子也一樣施為，拿麻布沾水擦鄭凱旋的臉。
過了這麼久，血都凝固了，擦拭需要很大的力氣，冷鋒擦到銅錘的嘴角時，卻忍不住停下了動作。
銅錘右下唇沒有了………
不是被人砍的，而是他自己咬的………
徹底掀開黑布，哪怕冷鋒這樣堅韌的性格，雙眼都蒙上了水霧。
銅錘的魚鱗鎧已經不能稱為魚鱗鎧了，應該叫魚肉鎧才是，鎧甲上的鐵片被突厥彎刀砍掉了多處，沒有鐵片防護的部位滿是刀口。
突厥人的彎刀，不能刺，只能砍，所以銅錘是帶著一身大大小小的傷戰鬥的，常人挨一刀都要慘叫出聲，更何況銅錘這一身的傷了，也難怪他咬掉了自己的右下唇………
二狗子默默的掀開鄭凱旋身上的黑布，比起銅錘，鄭凱旋更加慘烈，除了一樣滿身的傷痕外，他的左前臂齊肘而斷，七狗子等人冒著生命危險遍尋戰場，才找回了他的手臂，此時就塞在他前胸甲裡。
二狗子擦擦淚水，開始找針線，龍牙軍每個人都有針線，為的是受傷後可以縫合傷口，而此時，他是要給鄭凱旋縫上胳膊。
這傢伙平時就嬉皮笑臉的，如果不給他縫上，怕是半夜會跑回來託夢折騰他。
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冷鋒和二狗子才把這兩人收拾妥當。
阿史那阿伊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她很難想象，現在這些脆弱的像小孩子一樣的人，是白天裡打得突利家族騎兵潰不成軍的龍牙軍士兵。
看來，中原人不像草原人一樣純粹的是勇猛，他們是個情感豐富的種族，可就是這麼一個種族，勇猛起來卻讓她也吃驚，反正她是不敢相信這兩個人居然是戰到流血過多而亡的。
是的，兩個人身上，沒有一處致命傷，哪怕已經死了，右手還緊緊握著武器，掰都掰不開。
如果所有唐人都是這樣的話…………
二狗子深吸幾口氣，咳嗽了幾聲後，才對冷鋒說：“老大，這裡是草原，沒有木頭，也沒有骨灰罈子，怎麼辦？反正我不想把他們留在草原上。”
冷鋒看了看踏雪，站起身，把它背上揹負的麻布單人帳篷搬了下來。
二狗子恍然大悟，立刻找自己的帳篷。
一個兩個的帳篷是沒什麼用的，畢竟麻布比不上木頭，可五百多人的帳篷都堆積起來時，卻足夠足夠的了。
脫掉他們的盔甲武器，就讓他們著著中衣躺到麻布堆裡，冷鋒用火摺子點燃灑了酒精的麻布。
熊熊烈火燃燒起來，吞沒了兩張年輕的面孔。
看著火焰，冷鋒忽然出聲問道：“這倆人有孩子了嗎？還有親人嗎？”
“銅錘孤零零一個，不過有孩子了，就是還沒生，鄭凱旋還是個光棍呢，只有一個弟弟在文院讀書，每回和我們吹牛，他都要吹噓自己的弟弟。”
“這樣啊………”
冷鋒背過身，把銅錘和鄭凱旋沒用掉的驚雷、驚雷箭分給近處的士兵，把空了的箭匣遞給二狗子。
驚雷箭的箭匣是中空的，密封還很好，可以用來裝骨灰，普通將軍士兵講究“馬革裹屍還”，龍牙軍士兵都有箭匣，能“箭匣藏灰歸”也不錯。
走到側躺著的踏雪身邊，冷鋒靠到了它的肚皮上，踏雪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疑惑主人今天為什麼沒在它肚皮上鋪一個墊子？
阿史那阿伊也跟著冷鋒走過來，這是唐人的火葬儀式，她一個突厥人在一邊觀看，怎麼也不是那麼回事。
“死就死了吧，戰爭哪有不死人的，那次和突施家族打仗，我父親就是死在我眼前，我也沒像你這麼低沉。”
冷鋒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怎麼把這個仇找回來！媽的！去嶺南跑一趟，都沒死一個，在草原居然折了兩個！”
阿史那阿伊一巴掌拍在冷鋒頭盔上：“醒醒，那是一萬五千人，你這一次滿打滿算也就幹掉他們兩千人，最多還有三千的傷者，你還有多少會炸的武器？
死兩個人你就受不了想報復回去，你就不怕再搭上更多的人嗎？還有，你居然拿帳篷給他倆燒骨灰，剩下的帳篷也就夠再燒兩個人的，你………”
冷鋒轉頭，兩隻眼睛射出危險的光芒：“閉嘴，再墨跡我艹了你！”
“艹？什麼意思？”
阿史那阿伊被冷鋒的視線盯的有點起雞皮疙瘩，但還是堅持著說：“你不適合做一個將軍，因為你不夠無情，你們中原人不是說過嗎！一將功成萬骨枯，你這樣性情用事，或許只有我們突厥人會喜歡！”
冷鋒舒了一口氣，阿史那阿伊說的沒錯，他確實不適合當將軍，李靖在排兵佈陣的時候，甚至會設計派出一個軍隊，專門當釣魚的餌，哪怕釣魚成功了，餌也廢了。尉遲恭曾在酒後說過李靖的作戰風格，毫不留情的說他就是一個沒心肝的死人，或者說石頭人，根本他娘的不管士兵怎麼樣，眼中只有勝利。
可是，李靖一個李世民篡位時的“牆頭草”，卻偏偏百戰百勝，有“軍神”的名號，得封衛國公，尉遲恭有從龍之功，卻只是鄂國公。
（衛國公不只是爵位，還是官職，一品大官，和李世民曾經的“天策上將”同等）
“我確實不適合當將軍。”冷鋒嘆了一口氣：“你去休息吧，接下來咱們還要穿越草原去拔也古和李孝恭他們匯合，咱們出來，可沒帶油炒麵、曬乾的蔬菜，抓不到羊，就吃草吧。”
………
第二天一早，冷鋒看了一眼已經熄滅的灰燼堆，又看了一眼三狗子背後兩個裝著骨灰的箭匣，最後看了一眼昨日戰場的方向，咬咬牙。
“巴利是吧，你最好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