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你昨天去幹什麼了？”斯圖爾輕聲問道。
儘管那冰冷冷的聲線似乎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但菲能夠察覺到話語中的關切，而不是指紋。她裝作很輕鬆的輕哼一聲，半炫耀一樣的說到：“昨天大賢者邀請我去賢者殿了哦。”
“嗯，做客嗎？大賢者會邀請外人，或許是想要歡迎你來到霍爾頓吧。”斯圖爾點了點頭，可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畢竟你是中土大陸某個國家大公爵的女兒。”
“誒？”聽到這裡，菲忍不住表現出了驚訝，“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我記得……我好像從來沒提過呀……”
“從行為舉止就能看得出來你是貴族了。而且之前你和我聊天的時候提到過哦。”斯圖爾彎起食指用指節輕輕敲了一下菲的腦袋，“我和導師經常在一起談論學術問題，導師們之間都在討論說什麼學院裡來了一個大公爵女兒、大小姐、小公主之類的話，那肯定就只有你了。”
斯圖爾的直覺不是一般的準啊……菲表面上微微一笑裝作不太在意的樣子，心裡想著接下來要防止洩露資訊給任何人了。因為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告死天使。
像往常一樣就好了，對，沒錯，像往常一樣就好了……菲這麼想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但是斯圖爾時不時會朝自己這邊看一眼，這讓菲感到心裡有點慌亂，她就怕對方忽然問一句“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之類的話。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一直到兩人進入課室、直到課程開始之後，斯圖爾都保持著沉默不語。
高階劍術課程對於菲來說收益甚微，或許因為聖喬治亞學院乃至整個霍爾頓都被稱作魔法之都的原因，斯圖爾所掌握的名為“流光”的古代劍術便是整個學校所能找到最豐富而又完善的劍術了。
菲敢肯定，那些劍術課程的導師如果不使用魔法，可以很輕鬆的被自己擊敗。
下課的時候，一位女學員來到菲的座位旁邊，拿著一柄木劍向她請教一些學術上的問題。菲和顏悅色的答應了，並且熱心順著問題找到了根源，開始教導對方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將劍拔出鞘。
但是菲的心裡並不舒服。
斯圖爾總是有意無意的注視著自己，或者望向自己這邊，但是每當她回過頭去尋找那盯著自己的視線，卻又發現斯圖爾將頭歪到一旁裝作看風景。
中午，菲決定和斯圖爾留在教學區的食堂用餐，但是當斯圖爾對此表示疑惑的時候，菲卻說自己想要嘗一嘗。餐宿的費用早就算在了學費當中，所以她們根本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
“那你打算吃什麼呢。”斯圖爾面無表情的說著，同時已經點好了一份烤魚餐。
“烤魚餐？”菲望著那放在一大盤飯菜旁邊五六條烤成金黃色的烤魚，只覺得食慾大開，“那我也點一份烤魚餐吧，再來一點果子酒就再好不過了！”
望著面對這些飯菜興致高昂的菲，斯圖爾無奈的嘆了口氣，她想到了自己當年剛來到聖喬治亞修習的時候，由於不會做飯的原因天天在食堂吃，而其它辛辣或者是甘甜的飯菜她實在是咽不下去，只是每天點一份烤魚套餐。
到了後來實在是吃膩了，她迫不得已開始學習自己製作料理。現在驀然回首，吃膩了食堂飯菜的少女已經是兩年前的她了，斯圖爾望著自己手裡端著的餐盤，昔日的景象再次浮現在眼前。
“斯圖爾？”菲手裡拿著一瓶散發著蘋果香味的玻璃瓶裝酒，回到了桌前時卻望見斯圖爾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烤魚飯一動不動出了神。
“嗯？沒什麼。”斯圖爾被叫了一聲之後才回過了神，“你這是蘋果酒？”
“嗯，那是當然，而且我最喜歡蘋果味的了。”菲微笑著將酒瓶上的木塞拔掉，然後倒了一點在自己前面的小高腳杯當中，“要不要嘗一嘗呢？我可是品酒的專家哦！”
“不必了。”
斯圖爾似乎對她的提議顯得不感興趣，果斷的拒絕了菲的提議，然後便開始一點點的將自己餐盤裡的烤魚身上的魚刺剔去。
到了下午，上高階魔法科課程的時候，斯圖爾發現菲臉上的紅暈任然沒有褪去，而且一直保持著一種看上去傻乎乎很可愛的微笑，這絕對不像是一個已經經歷過成年禮、長大成人的人會露出的表情。
偶爾這樣一次，或許也不錯呢。菲微微笑著，她知道自己醉了，這或許也是她所追求的。果子酒是所有酒當中純度最低的，而蘋果酒是所有果子酒當中純度最低的，儘管如此，少女還是醉了，她只喝了兩口而已。
不過還好，這算不上是酩酊大醉。菲自我安慰著，翻開了自己桌上厚厚的參考書籍。上面魔法杖和古代符文書寫出來的術式，對於此時的她來說猶如天書一般，每個字型都彷彿在扭動著，每個符號都彷彿在蹦跳著，它們在這本書上上演著一場音樂會，又或許是舞蹈表演，又或許是身著華麗服飾的演員表演的話劇。
少女伸出了一根指頭，繞著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銀髮繞圈圈玩，帶著滿臉紅暈望向那生澀難懂的課本，傻傻的一動不動的發呆。
她現在只覺得天空似乎有點在旋轉，地面也變得跌宕起伏，如果不是坐在座椅上的話，菲覺得自己恐怕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溫德林同學。”正在講解的導師望見菲有些異常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放下了手裡的教材，“請問你還好嗎。”
“我……”
菲微笑著想要說點什麼，可是酒精卻在不斷侵襲著她的意識，儘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還是只能從嘴裡吐出“我”這麼一個字。對於此時的她來說，這已經相當艱難了。
“你看上去臉很紅，如果感覺不舒服的話，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下。”導師關心的提醒道，“非常抱歉我只是個理論導師，否則我可以用祛病術式幫助你一下了。”
“導師先生，這節課您要講的內容我已經會了，我可以照顧溫德林同學。”就在這個時候，斯圖爾說道。這一句話，立刻將整個課室裡面所有學員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但是斯圖爾面對那盯著自己的視線絲毫沒有反應，似乎早已習慣了。
作為聖喬治亞高階劍術的第一人、人盡皆知的學姐大人，擁有著相當多的崇拜者。她主動照顧菲的舉動恐怕又要在空餘時間、在其他學員當中掀起一波浪潮。
“那麼麻煩你了克里斯丁同學。”導師笑道。
………………
斯圖爾當然不會將什麼祛病的魔法用在菲身上，因為如果這種魔法有用的話，菲自己本人早就用了。菲沒有生病，而是喝醉了，這一點斯圖爾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中午的時候那一小瓶蘋果酒讓菲從中午一直醉到現在。
斯圖爾望著現在躺在自己床上傻傻發呆的菲，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渾身嬌軟的人兒，隨意披散在床鋪上的銀白髮絲，漫天紅暈目光呆滯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菲，或許睜著眼睛卻和睡著了完全沒有區別了。
“菲，你感覺好點了嗎。”斯圖爾小聲關切的問道。
雖然醒酒的藥，斯圖爾已經出門買回來餵給菲吃下去了，可是具體多長時間才會其效果是因人而異的，眼前少女這種喝了兩口純度最低最低的酒就醉成這個樣子，醒酒藥丸恐怕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生效。
“謝謝你，斯圖爾。”菲呢喃著，臉上依舊帶著微笑，“我感覺好多了。”
“菲，到底發生了什麼。”斯圖爾很認真的坐在床邊，身子湊上前去非常嚴肅的盯著那雙銀灰色的眸子說道，“不要隱瞞著，到底是什麼事情不能說出來。”
啊，昨天茜絲莉婭也和我說過同樣的話啊……菲微微笑了笑，卻沒有打算回答斯圖爾的話。她打算假裝還在醉酒，然後藉此機會逃過這個問題。
這或許不是一個問題，只是關切的表現。但是菲卻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哪怕已經有一天的時間讓她來思考，怎麼編一個完美的謊言以應對身邊人的提問，她還是辦不到。
“不要試圖迴避。”斯圖爾再次逼近了半分，那雙眼睛鋒銳的視線似乎能夠直接戳穿菲所有的偽裝，“菲，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事……我很好的，只是喝醉了……”
“別開玩笑了，菲，你那拙劣的演技和粗製濫造的面具騙不到我。”斯圖爾有些生氣的說道，“從那天你應邀去了大賢者家，然後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表現都很奇怪，很不尋常！”
糟糕了……菲心裡一陣發慌，看來自己必須要立刻編個像樣的謊話才能夠逃過斯圖爾的追問。對於心思總是非常細膩的斯圖爾來說，她那點拙劣的演技實在是不夠看的，尤其是貴族常用的那套說辭、那種表情，斯圖爾也知道，而且早就看透了。
“你自己做的飯菜絕對比學院的食堂要好吃，而我姑且相信了你說的‘想要嘗一嘗’的說辭。但是我不能理解，從來不喝酒的你為什麼要喝酒！”一直冰冷冷沒表情的斯圖爾，這個時候看起來似乎真的生氣了，她緊皺著眉頭，雙手壓住躺在床上的菲讓她無法逃走，不斷掃視著菲稍帶紅暈的面龐，似乎一絲細微的表情都不打算放過。
“以前我和你一起走的時候，遇到飄過來的酒味你都會皺起眉頭，這說明你不喜歡喝酒。今天你所選的是酒精度數最低的，喝酒時選的杯子也是錯的，拿著杯子的手勢和品酒的方式也是錯的，還和我說什麼你是品酒專家。”
“不要再有所隱瞞了！”斯圖爾強硬的語氣和這一連串的分析，讓菲愣住了。
“我……”無話可說，又或者是不敢反抗，她從未見過斯圖爾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也從沒聽見過惜字如惜金的斯圖爾說這麼多。一時間，菲覺得或許真的是自己的什麼舉動傷到了斯圖爾的心……
“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但是你的所作所為卻在將我拒之千裡之外！因為，菲，第一個走近我平淡生活的人！”斯圖爾有點委屈的聲音帶著點哭腔，小聲喊道，“不要讓自己難受，不要憋著什麼都不說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那樣，我的心也在絞痛啊！”
我……菲看著那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非要說的話，她覺得自己是哭泣次數最多的人，周圍的安蒂、茜絲莉婭、蘇祁和蘇筱，無論是誰看起來都比她更穩重、更博學、更開朗。
菲其實有一點點小小的自卑，哪怕生在溫德林家族這樣古老而又地位極高的家族，菲也覺得自己總是有很多方面不如別人。這在到達古遺蹟之前她從未發現，但是到達了古遺蹟，結交了各種各樣的人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弱點，也看見了別人的長處。
但是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抱歉……抱歉……別哭好嗎……”菲急忙壓住心中的慌亂，然後輕聲安慰著，伸出右手溫柔的拭去斯圖爾眼角的淚水，“其實……我最害怕的就是看見你們傷心……”
那麼……我該從哪裡說起呢？菲想著。
少女面前的斯圖爾已經鬆開了壓著她雙手坐了起來，然後快速抹乾淨自己的淚痕，再次擺出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望著菲：“告訴我吧。”
“你知道告死天使嗎……”
………………
“好了，小笨蛋，趕緊處理完這個東西回你家去。”巫塔拉一臉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像是驅趕著蒼蠅一樣，“我居然當初答應了你們這群小家夥的請求，現在倒好，打擾了我的安寧清淨。”
可是就算被這樣評價了，茜絲莉婭臉上卻是強忍笑意的表情，這幾個星期的相處，她已經深刻瞭解到巫塔拉心口不一的性格。
“好的魔女大人，那我會快點處理完的。”茜絲莉婭裝作被嚇到了的樣子說道，但是實際上由於她背對著巫塔拉坐著，所以那不自然的表情並沒有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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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沒嚇唬你，小家夥。”巫塔拉拿起一個青蘋果放到了嘴邊，“到時候出去的時候別瞎傳，到時候流傳出魔女抓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做禁忌試驗什麼的，要知道那些試驗我已經六百多年沒碰了，我當年珍藏的工具現在可能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了吧。”
“我哪裡敢呀魔女大人，要是真那樣做，豈不是會被丟到熔爐裡面。”茜絲莉婭說著，把桌面上的各種零件安裝好之後急忙打了個包，然後放在一個角落裡。
“你知道就好。”
茜絲莉婭走下樓梯的時候，又悄悄扭過頭來隔著牆小聲說道：“那麼魔女大人，我走了哦，晚安。”
“快走快走。”巫塔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趕緊讓我好好休息一會兒！”
終於，黑巴別塔再次安靜了下來。
站在黑巴別塔外面的茜絲莉婭回過頭來望著那塔樓的頂端、唯一有窗子的那一層，然後笑了笑。
“真是一個帶著粗糙面具，有著拙劣演技的善良的魔女大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