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成功終於聽到親兵的歡呼聲:“大人,快,穀道開通了!”

這樣的聲音,對逃亡的明軍士兵來說,不啻於洞房花燭的禮炮聲,他們紛紛向穀道的入口處靠攏,然而,等待他們的,還是自己人的腰刀。

天主彷彿不忍直視這人間最為慘烈的悲劇,一朵烏黑的雲絲從低空飄過,正好給太陽的正臉蒙上一層深色的透視裝。

趁著士兵們愣神的時候,親兵們猛地揮刀,將最為靠前的那幾名倒黴蛋砍做數截,“大人,快……”

劉成功下意識拉了馬韁,穀道雖然露出一道裂口,但地面上都是明軍,也不知沒有完全死透,難道要從自己兄弟身上踩過?

“大人,顧不得許多了,”一名親兵回身拽住劉成功的馬韁,愣是從屍山上開出一條道路,“只要過了這道彎口,前面就開朗了……”

劉成功坐在馬背上,整個身子發僵,連拒絕的氣力都沒有,雖然沒有親自參戰,但這大半個上午,他早已汗如雨下,全身無力到虛脫的地步,只好任由戰馬拖著向穀道中東行。

好不容易攀過屍山,前面已是一片光明,穀道並沒有拓寬,不過沒有屍體阻擋,道路便通暢起來。

劉成功欲待出谷,心中還是不忍,他勒住馬韁,最後看了眼身後正如潮水般湧過來的明軍,狠狠地道:“留下四名士兵,將屍體清除掉,保持道路暢通!”隨即一拉馬韁,向山麓疾駛而去。

穀道會不會真正暢通,士兵們能不能出谷,劉成功已經無能為力了,即便能將屍體全部搬開,面對潮水般逃命的士兵,也極有可能形成新的“腸硬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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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活命,只能寄希望於天主了,然而,天主只會眷顧天命軍!

劉成功急奔出三四裡,追上了前面出谷的明軍士兵,目光一掃,還不到百人,遂皺眉道:“就你們這些?前面還有我們的兄弟嘛?”

“回大人,前面沒有了,我們是唯一一波逃出穀道的人!”

劉成功頓時如大雪天吃冰棒、珠峰上洗澡,從外涼到內、從上涼到下,連同親兵,不過百十人,即便能逃得性命,總得大人也不會饒過自己,革職查問那是輕的,雷霆之下,開刀問斬,也是極有可能。

整整一萬士兵呀,如今……

他回首一看,後面靜悄悄,穀道上連只老鼠都沒有,只有枯黑的枝條在迎風招展,似乎嘲笑他曾經的衝動……

“大人,還是走吧,賊兵……賊兵就快追上來……穀道狹窄,一旦被追上,恐怕很難脫身……”

劉成功倒不用擔心自己,他有戰馬,即便賊兵追上來,他也可以藉助馬速遁逃,但身邊的這些士兵……雖然只有百餘人,卻是他最後的家底。

就像從賭場溜出號的賭徒,發現身上還剩下最後一瓶酒錢,是回去繼續翻本,還是買幾個饅頭維持一日的生計,或者直接買瓶酒醉死算了。

躊躇片刻,劉成功還是放棄了回頭的打算,賊兵的火器太犀利,這時候趕回去,也只能成為賊兵的軍功!

難怪王永祥、曹文詔先後戰敗,自己還是太小瞧了這夥盜賊,半世英名,就此埋葬在固關前的這段穀道中。

穀道已經通暢,總會有一些兄弟能逃出來……也許情形並不是想象的那般壞!

自己還有翻本的機會嗎?總督大人……又會如何看待自己?他會派出兵馬,為自己復仇嗎?

總督大人此番親自南下,為的就是這股盜賊,自己還有領兵的機會嗎?究竟要如何解釋,才能讓總督大人滿意?

絕對不能將實情告訴總督大人!

穀道中似乎傳來腳步聲,不知道是那一撥兵馬,親兵急得大叫:“大人,不能再猶豫了……”見劉成功沒有反應,遂不由分說,直接取了一根枯枝,狠狠抽在馬臀上。

戰馬吃痛,“嘶嚦”一聲,伸長脖子,長鳴而去,沿著穀道直奔山下。

穀道是數千年的驛道,雖然是下坡,路面卻非常平整,拐了幾道彎後,步兵已是遠遠落在後面,劉成功勒住馬韁,放緩馬速,四處打量著穀道,卻是膽戰心驚,萬一兩側的密林中再出現一些盜賊,他單人獨馬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幸好再沒有那種令人揪心的炮聲,稀疏的光線從林木間的空隙中直射下來,穀道中再不似先前那般陰森恐怖,不久,後面的步兵趕上來,見劉成功逡巡不前,以為有情況,“大人,難道前面有伏兵?”

“奧,沒有,”劉成功下意識向兩側掃視一遍,老臉不覺一紅,“我在等你們,怎麼樣,後面的弟兄們跟上來了?”

“剛才已經聽到腳步聲,但我們心中念著大人,不及等待,就先過來了,大人,我們要等等他們嗎?”

劉成功擔心天命軍銜尾追來,遂用馬鞭指向穀道的外口,“留下兩個人在此等候,我們先離開穀道!”

百餘人顧不上吃飯,在劉成功的帶領下,沿著穀道疾駛,不到半個時辰,谷口已經遙遙在望,劉成功擔心山麓下無法立營,遂道:“出了穀道,先吃了乾糧,然後去隴州,等著迎接總督大人!”

也許入了隴州,才算真正安全了,但劉成功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洪承疇,損失了近萬人馬,幾乎成了光桿司令,總督大人不氣歪鼻子才怪!

降罪責罰……戴罪立功……

劉成功的心中不斷轉換著這兩種念頭,洪承疇的心思他暫時無法猜透,只能默默向上蒼禱告,希望回來的兄弟們能多些,剩餘的兄弟越多,他心中的底氣便越足。

“大人,我們已經出了穀道!”

“嗯,”劉成功終於放下心來,穀道外一馬平川,再不用擔心被伏擊,“你們去尋一塊避風的場地,我們用了乾糧清水便去隴州!”

“是,大人!”一名親兵飛跑出谷口外,想沿著林木的邊緣尋找一塊向陽、避風的所在,他沿著密林向左看了看,忽地發現一隊騎兵,不覺一愣,難道總督大人的兵馬已經到了?不是說至少還有一日的路程嗎?

看上去也就數百騎兵,難道是總督大軍的前部?他向右看了一眼,同樣有數百騎兵,心中不覺奇怪,總督大人的騎兵怎的悄無聲息就來到固關?他們不和大人聯絡,卻是分居在穀道的兩側,難道是為了接應大人?

不錯,是明光鎧,還有長槍,明軍的標準配置……咦,不對呀,總督大人麾下啥時有了清一色的槍騎兵?

難道……

再仔細一看,終於發現了一絲破綻,即便總督大人秘密操訓了一隊槍騎兵,但也不會打著九州軍旗,對,就是九州軍旗,和固關城頭上的軍旗一模一樣!

那親兵頓時驚得魂飛魄散……

這時,對面的騎兵已經動了。

劉雲水聽了半日的槍聲,早就急不可耐,明明戰場就在身邊,騎兵卻是無法參戰,就像是在柔和的衾被中,美女已經脫成了白羊,自己的褲子卻被拉鍊卡住,吊在髖骨上。

待得雙手撕開了拉鍊,那還顧得了斯文?

他把手一招,長槍上舉,大喝道:“兄弟們,快,明軍想要脫逃,殺!”

“殺!”

“殺!”

士兵們都是放開馬韁,雙腿一夾馬腹,長槍在身前劃了半個圓圈,飛身向谷口駛去。

劉成功的親兵剛才嚇傻了,此時見騎兵已經掩殺過來,忙扔下手中的乾糧與清水,拔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叫:“大人,不好了,盜賊來了……”

“盜賊?”劉成功頓時吃了一驚,他的身邊只有百十名士兵,如果再被盜賊偷襲……其實不用親兵大叫,他已經聽到盜賊的喊殺聲了,怎麼辦?

他的大腦快速思索著,但情急之下,卻是沒有主意,只是問了句:“有多少盜賊?”

“騎兵,全是騎兵,足有上千人……”親兵剛剛跑回來,上氣不及下氣,“快跑……來了……”

快跑?能跑去哪裡?劉成功想死的心都有了,後面的固關,賊兵正在屠殺他的兄弟,好不容易出了穀道,賊兵的騎兵又迎頭衝殺,難道能鑽入兩側的密林?

賊兵對此處的地形極為熟悉,只要是通道,恐怕早就有伏兵堵得嚴嚴實實了,怎麼辦?劉成功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馬蹄的“噠噠”聲幾乎讓他窒息。

騎兵的速度太快了,簡直比劉成功的思維還快,他尚未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天命軍的騎兵已經席捲過來。

劉成功見情勢太過危急,只得急叫:“撤退,向穀道中撤退,穀道狹窄,騎兵難以施展……”

劉雲水已經算準了地形,左側的騎兵接近谷口時,猛地一個急轉彎,明軍被切分兩段,後面的士兵被明軍包裹起來,四面砍殺;右側的騎兵,卻是勇往直前,追著明軍的後背,也是一頓砍殺。

百餘明軍,連同劉成功在內,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被劉雲水斬殺殆盡,他看著喋血的槍尖,喃喃自語道:“才百餘士兵,實在太可惜了!”

“將軍,要不要收拾戰場?”

“簡單收拾一下,傷兵都處置了,屍體暫時不用管,”劉雲水不相信,六七千明軍,馬有水、周賓兩部有這麼大的胃口,“然後沿著山道上行,尋找殘敵聚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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