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紀燃醒來的時候, 聽見浴室有水聲。

枕頭旁沒人,他伸手摸了一下被褥,因為被窩蓋著,裡面還留著點溫度, 說明浴室裡的人也是剛醒不久。

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 艱難地離開被窩,從衣櫃裡隨便扯了條短褲套上, 朝浴室走去。

他推開浴室的門, 秦滿同他一樣,只穿了褲子。正站在盥洗臺前,悶不做聲地在……洗衣服。

洗的是那套滿高校服。

紀燃耳朵有點燙, 他不是沒見過秦滿洗衣服,以前他就在秦滿寢室門口蹲守過。

他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秦滿居然會給他洗衣服。

他張嘴想說話, 才發現聲音啞了, 只發出了個沙啞的音節。

秦滿這才從水聲中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我吵醒你了?”

他脖頸往下的地方都是紅痕, 不免讓紀燃想起昨晚的事。

紀燃不自然地咳了聲,看著他手上的衣服,明知故問道:“你在幹什麼?”

秦滿道:“上面沾了點東西, 不方便放洗衣機, 就用手洗。”

沾了什麼東西,當然不用細說。

紀燃揉揉鼻子:“……有什麼好洗的?直接扔了。”

“不扔,以後還能用。”

“用個屁啊。”紀燃靠在門邊上, “……老子不會穿了。”

“下次我穿。你這個買得寬,剛好合適我。”

“……”

紀燃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只覺得口乾舌燥,“大清早的,別他媽搞黃色。”

不過總歸是沒再提扔掉的事。

下午,紀燃約了程鵬打球。

在拘留所蹲了幾天出來,程鵬決定放鬆一下,這幾天都沒去公司。

秦滿右手沒恢復好,還不能做劇烈運動或提重物,跟嶽文文坐到了觀眾席上。

“我過兩天去馬代一趟。”球場上,程鵬流著熱汗,道。

紀燃拿起衣服一角擦去臉上的汗:“去幹什麼?”

“度假,玩半個月再回來。”程鵬說,“一起去?反正你最近也沒什麼事幹。”

“不去。”紀燃拒絕道,“我忙。”

程鵬笑了:“你有什麼忙的?”

“約了幾個賽車手吃飯。”

紀燃說完,趁程鵬還沉浸在兩人的對話裡,眼疾手快地把對方手中的球給搶走。

“靠。”看到球被紀燃輕鬆丟進籃筐,程鵬道,“夠陰。”

紀燃哼笑道:“沒說暫停,不算陰。”

打完球,四人一塊去大排檔吃飯。

“嘿。我跟你們說個事兒。”嶽文文剝著小龍蝦,笑得特別得意,“我把溫笑腳踩n條船的事給掀了。”

想起溫笑當時的表情,嶽文文就特想笑,“我還把他私下找前男友約炮的事,告訴了他前任的現任……昨晚本色簡直就是大型鬧事現場,溫笑臉都被刮花了。”

紀燃對待仇人從來不手軟,他問:“波及到你沒?”

“沒有,我躲得特遠。唉,要不是警察來了,我都想上去趁亂踩兩腳。”嶽文文頓了頓,“再說,就算溫笑知道這事是我幹的,他也不能怎麼樣。”

紀燃看人一向準。溫笑確實沒正面報復的膽子,就怕那小白蓮會用陰的。

“總之,以後要是他找你麻煩,你直接聯絡我。我來解決。”紀燃道。

嶽文文嘴上甜甜地應了,心裡沒當回事。

酒足飯飽,四人商量著,要不要去找點事做。討論一陣後,決定去麻將館搓兩局,減減壓。

結果剛走出大排檔門口,紀燃的手機就響了。

他連續掛了三次才接通,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這個通話,他從頭到尾只應了一句“嗯”。

掛了電話,他淡淡道:“不打了,我有事要走。”

程鵬問:“什麼事?”

“紀國正腦子裡長東西,進醫院了。”紀燃面無表情,“不知道救不救得回來,律師在那,說是有遺囑。”

幾人之間沉默了一會。

“麻將下次再打。”紀燃轉身,對身邊的人說,“你自己打輛車回去。”

秦滿沒動:“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不需要。”

秦滿語氣難得的堅決:“你不肯帶我去,我就一家一家醫院地找。”

“……”

嶽文文在旁邊替秦滿捏了把汗。

紀燃一向不喜歡別人管他的家事,就連程鵬,在調查以前的事件之外,也從來沒跟紀燃商量過別的。

這是紀燃的雷區,誰踩誰炸。

他猶豫了下,開口解圍:“小滿滿,不然我和鵬鵬送你回去吧,這時間也不好打車。”

“不用,你們先走吧。”秦滿語氣淡淡,客氣地拒絕。

看這兩人僵持著,嶽文文正想著再勸勸。

就見紀燃緊緊皺著眉,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往秦滿手上一丟:“隨你……你開車。”

待兩人離開後,嶽文文傻站在原地,還沒回過神來。

“小燃燃竟然……讓秦滿跟著去了?!”他拍拍程鵬的手臂,“要不我倆也跟去醫院看看?”

程鵬問:“你是紀燃男朋友嗎?”

“不是啊……但他都允許秦滿跟著去了……”嶽文文話說到一半,噤聲,“等、等會?什麼意思?他倆?他和秦滿?”

——

去醫院的路上,紀燃坐姿懶散,撐著下巴,沒說話。

秦滿看了他一眼,打破沉默:“在想什麼。”

紀燃側過腦袋,盯著他的側臉,半晌才道:“不知道。”

這事來得太突然。他一下分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是高興還是難過。

紀國正被送去的是秦滿叔叔所在的醫院,這也正常,畢竟是滿陽規模最大的一所醫院。

手術室外,紀老夫人不安地走來走去。

“老夫人,您休息一會吧……您都站了大半天了。”老管家勸道。

紀老夫人沒應,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人。

“你現在滿意了?把你爸氣成這樣!”

紀惟穩穩地坐著,一動不動,臉上有些乾涸的淚痕:“醫生說,瘤子起碼已經長了幾個月了,不是我氣的。奶奶,您先坐下吧。”

紀老夫人被堵得無話可說:“你……你還有理了?”

紀惟顧念老人家的身體,終於是沒還口。

紀老夫人是真的著急了。她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這麼手足無措。

她兒子身子一向健朗,家裡每年也都會定時做體檢,誰想還是沒躲過這場大病。大孫子逃婚、小孫子跟家裡脫離關係、公司那些股東又虎視眈眈……

要不是她強撐著,此時恐怕也要暈過去了。

她轉身正打算坐下休息,餘光瞥到了正朝這兒走來的人,立刻停下動作。

紀燃早就感受到了他奶奶那道熾熱的目光。

手術室前站了不少人,他懶得參與進去,他走到半程,在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

紀老夫人剛準備上前說他兩句,誰知有人先她一步。

紀惟嗖地站起身來,直直往紀燃那頭走去。

他這一舉動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誰都知道這對兄弟隔閡很深,難道是要在醫院打起來了?!

紀老夫人也有些慌了,她趕緊對身邊的人說:“你快去看看……”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紀惟走到紀燃所在的長椅邊,然後……十分自然地坐了下去。

別說別人,就連紀燃都有些驚訝。

他皺眉:“怎麼,屁股太大,別的椅子都容不下你?”

紀惟道:“我說了,我有事要跟你說。”

紀燃並不感興趣,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

“說。”

“有外人在,不方便。”紀惟看了眼秦滿。

誰想對方的眼神比他還要冷淡。

紀燃說:“那你憋著,別說了。”

“……”紀惟無奈,“是關於你母親的事。”

紀燃立刻轉頭看向他,眼底滿是陰沉。

紀惟嘆了口氣:“我並不是要說她的壞話。我們到底能不能好好談談?”

僵持間,秦滿站起身來。

“我去給你買杯水。”他抬手,揉了揉紀燃的頭髮,“順便去聯絡一下我叔,有事給我打電話。”

秦滿離開後,紀燃不耐煩地問:“到底什麼事?”

紀惟看著地面,像是在組織語言。

“我查了一下我爸和你母親之間的事。”紀惟做了個深呼吸,“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

紀燃看著他,眼底沒什麼情緒。

“那些事——就是她和我爸之間的事。”紀惟舔唇,“……不是她的本意。”

這句話說出口,他便放鬆了許多,他注意著措辭,小聲道。

“是她經紀人騙了她,或者、或者是別的人騙了她。”

“總之,她不是自願的,事後也想過要離開。但……你的事情,被爸發現了,她就……沒能走成。”

“她挺可憐的。”

在那個年代,一個沒有背景的女人,怎麼可能逃得過豪門權勢的手心。

把話說完,紀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現在就算是紀燃衝上來揍他,他也不會還手。

可出乎意料的,紀燃仍舊靜靜坐著,沒有要動手的趨勢。

半分鐘後,紀燃問:“說完了?”

他聲音平靜,眼底毫無波瀾,“就這事?”

“對。”紀惟愣了愣,以為他不信,“這事是真的,我從經紀人嘴裡問出來的,還有……我母親也知道。”

紀燃問:“你還查到了什麼?”

“沒有了。就這件事……你還想知道什麼?”

“趙清彤的車禍。”提到這件事,紀燃的語氣裡才終於帶了點情緒,“跟別人有沒有關係?”

紀惟瞪大了眼:“沒有——你的意思是?你懷疑什麼?還有,這件事你早就知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紀燃嗤笑,“而且,我手上的證據,甚至還沒你齊全。”

紀惟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身側傳來一陣動靜。

手術門開了。

紀老夫人第一個衝上去,慌張地問了一大串問題。醫生拉下口罩,簡單說了幾句。

紀老夫人頻頻點頭,明顯地松了口氣。

很快,紀國正被推出來。睡著,被子蓋至脖頸。

看來還沒死。

紀燃不願多呆,他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等等!”紀惟叫住他,“你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我留下給他當陪護?”紀燃嗤笑。

“我們的事還沒解決。”

“我跟你之間屁事沒有。”

“——我會去拜祭她。”

紀燃腳步微頓。

周圍眾人聽見這句話,紛紛往他們這看。但紀惟絲毫不在意。

他說:“以前我對她有所誤解,會跟她道歉。還有……我們之間,我也會給你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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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人只停頓了一瞬,頭也不回地離開。

“不稀罕。”

紀燃面無表情,一路走到了醫院門口。

秦滿剛從無人販賣機那買了兩瓶礦泉水,轉頭便撞見了他。

紀燃看見他,沒吭聲,腳步未停,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紀燃不知道,他能控制臉上的表情,卻控制不了眼底的情緒。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秦滿便率先張開手,半強制性地把他抱到了懷裡。

紀燃垂著頭,抵在他肩膀上。

接近黃昏,外頭光線昏黃,透過醫院的玻璃窗,給兩人拉出一道很長的影子。

許久,秦滿才問:“怎麼樣。”

“沒死。”

秦滿揉了揉他的脖頸,沒再說什麼:“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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