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笑下了馬車, 步行穿過三道宮門走向崇元帝所在的御書房。

在來的路上,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心力,才能勉強讓自己從悲傷中騰出一些思緒, 試著將這件事捋一捋。

阿鴛去查福王叔開的善堂時受傷,那麼最可能傷害阿鴛的自然是福王叔的人。假定是這樣,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察覺到了阿鴛的存在以為是歹人,二是……滅口。

若是第一種可能,阿鴛的隱術絕不是能讓普通人輕易察覺的, 但是按理說福王叔身邊不該有皇室嫡支才能擁有的暗衛。若是第二種可能……

聞人笑忍著心痛,還沒想明白如今這錯綜複雜的情況,御書房已經在眼前。

領路的內侍替聞人笑拉開門, 她一走進去,竟看見裡面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福王,聞人姍, 聞人宇,還有此時她最想見面問個明白的聞人安。

崇元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淡淡道了句:“伏光來了。”

聞人笑聽崇元帝喚她伏光,稍微怔了怔,應道:“父皇……”

還沒等她說什麼, 站在她斜前方的聞人安突然回過頭,滿目哀慼地問道:“堂妹,你為何要殺我?”

聞人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輕聲問道:“我要殺你?”

聞人安的左手撫上自己的右肩, 蒼白著臉,一幅虛弱的模樣。聞人宇趕緊過來把她扶住:“安兒,小心。”

聞人安輕輕掙脫自家哥哥的攙扶,朝聞人笑走近了幾步:“你我是親生的堂姐妹,也是兒時的玩伴,為何如此無情?”

“我……”聞人笑怔了半晌,腦中傳來一陣陣暈眩的感覺。一個個打擊接踵而至,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聞人宇從未見過活潑可愛的堂妹這樣蒼白可憐的模樣,有些憂心地走過來,猶豫著道:“笑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與安兒說清楚就好了,我知道你不會……”

聞人安微尖著聲音打斷他:“哥哥,我受的傷還能是假的不成!”

聞人笑無助地低著頭站在那裡,淚水不停地在眼中打轉。

她不知道在她來之前這裡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阿鴛經歷了什麼,可現在她成了被控訴、被攻擊、不得不自辯清白的一方。

但現在不是脆弱的時候。不省人事的阿鴛正躺在府中,等她為她討個公道,所以她不能後退。

聞人笑咬咬牙憋回眼淚,微揚起下巴看向聞人安:“堂姐說我派暗衛殺你,有何依據?暗衛真容不示於人,你又如何知道那是我的暗衛?”

“堂妹,你莫要執迷不悟了,”聞人安的聲音輕柔又虛弱,透著些心痛的沙啞,“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常常纏著暗衛摘下面罩讓你看她的臉,有一次我也在旁邊。我們小時候明明那麼好啊……”

她的聲音一點點變輕,留下一個悵然的尾音消散在此時落針可聞的御書房。

聞人笑低著頭咬了咬唇,她是真的不記得這件事了。

那邊聞人安接著說道:“我也希望這其中有誤會,堂妹可否讓暗衛出來對質……”

聽她提到此時躺在府中身受重傷、生死未卜的阿鴛,聞人笑心底最後一絲軟弱和期待終於消失不見。

如今的局面讓她百口莫辯,但為了自己和阿鴛,她必須從死局中找出一線生機。

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的崇元帝終於開口問道:“伏光,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聞人笑已經無暇為崇元帝冷淡的語氣而難過。她凝神思索片刻,上前幾步與聞人安對視:“堂姐,你我無冤無仇,你說我為何要殺你?”

聞人安苦笑一聲,蒼白的臉上滿是受傷的神情,“大概是因為京中知道我的人越來越多,而你……不願有人將我與你並稱‘京城雙姝’罷。堂妹,我從未想過與你爭這些虛名,你若是不喜大可直接與我說……”

聞人笑聽著這些虛偽至極的話只覺得荒誕又諷刺,小時候那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堂姐,不知為何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又或者所有的善良只存在於她的想象中。

“安兒,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聞人宇為難地再次插話,“笑笑不是這樣的人……”

聞人笑沒看他,只是凝視著聞人安,輕聲問道:“堂姐,可否容我問你幾個問題?”

聞人安望著她的目光彷彿在看一個做錯事還執迷不悟的孩童,輕嘆了口氣道,“堂妹,你問吧。”

“好,”聞人笑挺直了腰,面容沉靜地發問,“若刺客如你所說是身負隱術的皇家暗衛,你是如何發現她的?”

“福王府的侍衛訓練有素。”

聞人笑知道事情不會像她說的那樣簡單,卻也不欲在這一點多做糾纏,“暫且如此,刺客用的是什麼兵器,左手還是右手,以何種姿勢傷到了你?”

她的語氣並不激烈,卻透著莫名的震懾;眼中像是燃燒著某種火光,讓聞人安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好在這些問題聞人安並非沒有預料,想著早已計劃好的說辭,面不改色道:“當時正是深夜,我的屋裡已經吹熄了燈。刺客從窗戶進來,右手持劍,刺傷了我的右肩。我起初毫無防備,受傷後便掙扎、大聲呼救,恰好府中巡視的一隊侍衛經過,僥倖護住了我的性命,可惜未能生擒刺客。”

說來也確實是可惜,她如何也想不到,那女暗衛竟能厲害到這個地步,在那麼多人的圍攻下還能一身是血地逃走。

聞人笑握緊了拳,心中終於有了定論。阿鴛去的地方是善堂,受傷的地方也是善堂,而不是聞人安所說的王府。

那麼聞人安不惜自傷、甚至與她完全撕破臉也要掩蓋的善堂裡,定然是有不能讓人知道的東西。

想起上次的山中私兵一事,聞人笑忽然感到眼前的迷霧被撥開了些許。她的父皇對私兵一事定然已經有所防備,若這兩件事確實互相關聯,那麼父皇此時的態度……

心中飛快地轉過種種思考,聞人笑越是震驚,面上反而愈發冷靜,“你可知道皇家暗衛如何培養出來的?若我真派暗衛殺你,你此時早已沒了性命。如你所說,你起初毫無防備,為何刺客並未得手?即便是刺歪了,也該傷在靠近心臟的左肩而非右肩。”

不給聞人安任何喘息的機會,聞人笑精緻的臉龐冷若冰霜,繼續咄咄逼人道:“再有,王府侍衛抵禦刺客的過程又是如何,幾人參與,可有傷亡?”

聞人安心中微緊,蹙了蹙眉剛要說什麼,就聽聞人笑已經轉向了崇元帝,話語擲地有聲:“父皇,兒臣請求您傳召王府侍衛,御前對質、驗傷!”

御書房陷入了一片沉默,每個人都屏著呼吸等待崇元帝的答案。沒有人認為他會拒絕愛女這個理所應當的請求,聞人安甚至已經在心裡祈禱驗傷的時候不要被看出破綻,然而---

“今日就先到這吧,”崇元帝指尖輕敲著桌面,沉聲說出了暫時的裁決,“康寧有傷先回去休息,伏光……先留在宮中。這件事朕自會查清楚。”

他的模樣儼然一位已經相信女兒做了錯事卻要強行護短的父親,聞人安與福王早就猜到如此,倒是並未覺得特別失望。

“父皇!”聞人笑急得跺了跺腳,眼眸溼漉漉的像只惶恐的小鹿,“我沒有做過。”

“行了,”崇元帝隆起的眉頭透出幾分不悅,“朕說了朕會去查。”

“那您現在就查啊,”聞人笑嘟著唇不依不饒,“傳王府的侍衛來面聖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崇元帝臉色黑了幾分,聲音愈發嚴厲:“你若想讓王府侍衛前來對質,你的暗衛也必須來。”

聞人笑一怔,低著頭委屈道:“我的阿鴛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和那些普通侍衛一樣。”

看著她這不知悔改的模樣,崇元帝鷹眸中更添怒意,大手一揮道:“來人,領公主回含光殿。這件事查清楚之前,伏光你先留在宮中。”

崇元帝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驚得聞人笑猛然抬頭,桃花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帶著哭腔喚了聲:“父皇!”

父皇竟是要將她禁足。

崇元帝似是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吧。”

聞人笑看了眼等在一旁的內侍總管,悶悶不樂道,“我自己認識路。”

說完,她連行禮告退都沒有做,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出去。

來到生活了許多年的含光殿,這裡一切的擺設都沒有變。雖然空置了很久,顯然還有宮人常常打掃,並未落下什麼灰。

聞人笑把自己埋進軟椅裡,筋疲力竭地閉上眼,今天發生的一幕幕都朝她湧來,在腦海裡橫衝直撞。

崇元帝一走進來便看到抱著膝縮成小小一團的聞人笑,模樣可憐極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把受了委屈的女兒抱在懷裡,“笑笑你聽朕解釋。”

“父皇,我都知道,”聞人笑抬起頭看看他,壓抑許久的淚珠大滴大滴地滾出來,“要謀反的是皇叔吧。”

將自己知道的線索連在一起,聞人笑幾乎就猜到了真相。而她都能猜到的事,崇元帝更不可能不清楚,於是崇元帝所有不相信她的表現,便只剩下一種可能---故意做給福王一家看。

所以她活靈活現地扮演了一個受到冤枉與父親賭氣的小姑娘。

得知聞人笑沒有生氣,崇元帝狠狠松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回過神來,他又覺得很是自豪。他的女兒是這樣冰雪聰明的小姑娘,不管是面對莫須有的指控時一步步冷靜回擊,又或是在電光火石間理清來龍去脈、甚至配合他表演得天衣無縫。

他伸手摸了摸聞人笑的腦袋,“朕為你驕傲。”

“父皇,您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不能先動手……”

聞人笑靠在父親溫暖的懷裡,再也無需掩藏她的軟弱和難過,扁了扁嘴唇,眼淚就成串地流出來,“他們傷了我的阿鴛……”

崇元帝心疼地用衣袖給她擦眼淚,鷹眸露出幾分愧疚,“朕現在還不能動手。”

福王是先帝和太后最疼愛的幼子,崇元帝一母同胞的親弟。若是他先動了手,必然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

在這樣的境況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逼著福王先反,隨後的一切便能名正言順。

聞人笑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會在御書房做出鬧脾氣的模樣。

有了這一出,崇元帝在外人眼中便是包庇女兒的不忍之君,聞人安則是險些喪命卻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便宜侄女。

只需要將這件事宣揚出去,福王府便有了一個絕佳的造反理由---為郡主討個公道。

崇元帝疼愛地拍了拍聞人笑的背:“委屈你了。”

聞人笑小聲抽噎著,心裡的擔憂仍然彷彿煙熏火燎,“我的阿鴛……”

崇元帝手忙腳亂地哄著哭得傷心的女兒,過了許久,聞人笑哭累了才平靜下來。

崇元帝又指了幾名最優秀的太醫去公主府幫著閔大師照看阿鴛,聞人笑才算是有了幾分慰藉。

“笑笑,”崇元帝肅色朝她保證道,“朕會讓他們的痛苦更甚阿鴛百倍。”

這天夜晚,聞人笑呆呆地坐在窗邊,直到初春幼鳥的叫聲都漸漸歸於平靜。

一天裡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她的眼皮早已沉重得像是掛了鉛塊,閉上眼,意識卻又清晰無比。

直到去了公主府的太醫知道她掛念、連夜給她傳回訊息,說終於保住了阿鴛的性命,聞人笑才卸下心頭大石沉沉入睡,宛如重獲新生。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聞人笑才用了早膳,便被剛下朝的崇元帝叫到了御書房。

“笑笑快來,”崇元帝指了指書桌對面早有人擺好的椅子,“今日就在這裡陪朕。”

聞人笑乖巧地坐下,隨手從桌上取了塊墨磨起來。

崇元帝打量她幾眼,覺得氣色好了許多,“阿鴛沒事了?”

“嗯,”聞人笑微微笑起來,“只要阿鴛活著,我就一定會把她照顧好。”

“行,”崇元帝點點頭,“等這事過了,你想給她封縣主還是鄉主儘管與朕開口。”

按理說皇家暗衛是不能走到明面上,但阿鴛陪伴聞人笑這麼多年,將她保護得這麼好,崇元帝便覺得破個例也不是不可。

聞人笑含著笑往硯臺里加了幾滴水,“那我替阿鴛謝過父皇了。”

“嗯,”崇元帝溫聲應了,又將目光落在一份份奏摺上。

聞人笑趴在桌邊拿著紙筆寫寫畫畫,時不時留意著替崇元帝加墨、添茶,照料得無微不至。

崇元帝不由心裡一陣熨貼:藉著禁足的名頭把女兒留在宮中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正當聞人笑託著腮有些無聊,崇元帝身邊的內侍總管走了進來,彎腰稟報道:“陛下,鎮遠侯求見。”

聞人笑一怔,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門的方向。今天只是這周的第二天,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見她這麼大反應,崇元帝有些奇怪地問道:“你不是不怕時遠嗎,這麼緊張做什麼。”

聞人笑回過頭,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怕嚴將軍啊。”

崇元帝被她有些呆傻的模樣逗樂了,笑著指了指書房內側的一道門,那裡面是他偶爾歇息的房間,“朕讓時遠進來,你先進去待一會兒。”

“哦,好的,”聞人笑乖巧地走進屋關上門,輕輕側耳站在門邊,小聲自言自語道,“我的父皇和我的駙馬說話,應該沒什麼不能聽的吧……”

一門之隔,嚴謙已經走了進來,單膝跪地道:“陛下。”

“嗯,”崇元帝心情頗佳地應了聲,甚至絲毫沒有責怪嚴謙擅離軍營,只是隨意地問了句,“時遠何事求見?”

嚴謙沉默了會兒,沒有起身,直接雙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鑑,公主不曾指使暗衛行兇。”

小屋裡的聞人笑“嘶”的一聲倒吸了口冷氣,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驟然酸澀。

崇元帝皺著眉詫異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嚴謙老老實實答道:“公主府的人給臣遞了訊息。”

公主府因為阿鴛的受傷本就氣氛有些慘淡,昨日宮中傳來公主被禁足的訊息、公主果真一夜未歸,一眾宮人不由心急如焚。

江風知道了這件事後,一大清早便去軍營找了嚴謙,嚴謙又快馬加鞭趕來宮裡,如今已是午膳時辰了。

崇元帝向後靠在椅背上,指尖輕敲著椅子扶手,面上神色不置可否。

笑笑被困在宮中,公主府的宮人們六神無主,就近求助於隔壁的鎮遠侯府,倒是說得通。

時遠受過笑笑關照,為她奔走也屬實再正常不過,畢竟只要是與笑笑相處過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行兇殺人。

然而帝王的敏銳直覺告訴崇元帝,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似乎有哪裡透著一絲怪異。

他皺著眉剛要開口說什麼,嚴謙先一步開口道:“請陛下準臣查明此事。”

崇元帝伸手按了按眉心,覺得有些無語。他正想找個時候將有關福王謀反的事情對嚴謙盡數告知,沒想到嚴謙卻自己跑來他面前,火急火燎地一頓搶白。

沉默了半晌,崇元帝順著嚴謙的話隨口問道:“你想如何查?”

“臣自有方法。”

崇元帝半闔著眸問道:“若是查不出來又當如何?目前看來,這事已經鐵證如山。”

嚴謙毫不猶豫道:“臣這條命陛下隨時可以拿去。”

崇元帝對嚴謙的性子瞭解得很,早已習慣他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兒,聽了這話也沒往心裡去,下意識嗤了一聲:“朕要你這命有何用。”

嚴謙眸光微黯,垂下頭思索片刻,語氣平靜道:“家有薄產,盡捐國庫。”

崇元帝終於直起身子仔細打量嚴謙,神色一點點變得嚴肅,緊緊擰起的眉心露出濃重的猶疑:“時遠,你這是……”

嚴謙默了片刻,緩緩彎腰伏下.身,將額頭貼在地上。

“臣愛慕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嚴小謙是提親界的一股清流。

幾個問題感覺可能會有人問,解釋一下叭。

1. 為什麼嚴小謙這麼蠢猜不到福王謀反?因為他只知道阿鴛受傷、公主被罰了,不知道阿鴛去查了善堂,加上關心則亂,就沒把這件事和私兵的事聯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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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為什麼皇帝爸爸這麼遲鈍?因為在他眼裡,男女主的cp感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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