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笑和嚴謙騎著馬到了城北的龍鳳樓, 已是接近正午了。

龍鳳樓雖說叫做樓, 其實只是一層的平房,看上去頗有些年頭了。築屋的木頭似乎很久沒有打蠟, 顏色有些深淺不一,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名貴厚重的木質牌匾,被擦得一塵不染。

嚴謙先下了馬,微微仰頭道:“公主,跳下來。”

其實從馬背的高度雙腿跳下來也並不會傷著,但他還是在公主落地前單手接住了她, 把她摟到懷裡。

小廝機靈地跑出來,把破陣牽到後院的馬廄裡。

聞人笑牽著嚴謙走進大堂,一名灰衣男子迎上來, 笑道:“您二位裡邊請。”

這男子瞧著三十多歲,模樣倒是頗為俊朗,含笑的眼中時不時閃過精光, 眼角有些輕微的細紋,唇邊留著老氣的八字鬍,讓他看上去多了些詼諧。他說完才留意到兩人古怪的打扮,不由起了些警惕,稍稍蹙眉。

“有雅間麼?”聞人笑開口問道。

灰衣男子愣了愣, 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一時間想不起是誰,沒好氣道:“沒有……”

聞人笑伸手到袖中摸了摸,沒摸到令牌, 便將臉上的面具取下,移開一瞬又移回去。

“……就現隔一間出來。”

看清她的臉,灰衣男子話鋒狠狠一轉。他正要行個大禮,又覺得公主這般打扮大概不想暴露身份,便只是作了個揖,轉身急步離開,“貴人稍等。”

“哈哈哈,”聞人笑被他充滿求生欲的話逗得樂不可支,突然感覺嚴謙牽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抬頭看他:“怎麼了?”

嚴謙低聲道:“無事。”

灰衣男子與賬臺處掌櫃模樣的男子一起將大堂裡唯一一張空著的小桌搬到一個寬敞些的角落,又從後院搬來一座屏風,就算是隔出了個簡易雅間。

“麻煩掌櫃的了,”聞人笑禮貌地道了聲謝,拉著嚴謙在桌邊坐下,把自己和他的面具都取下來。

“哎,”灰衣男子拿了本選單過來,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哪裡哪裡,不麻煩。”

聞人笑抬眸打量他幾眼,瞧他一身衣服灰撲撲的,肩膀上還掛著條破破爛爛的毛巾,不由好奇道:“荀掌櫃怎麼幹起跑堂的活了?”

龍鳳樓的老闆荀掌櫃,也就是灰衣男子輕咳一聲:“這就說來話長了。公主您是不知道,草民如今也三十有三了,草民的娘急著抱孫子……”

說著說著突然感覺冷颼颼的,荀掌櫃定神一看,公主身旁的黑衣獨臂青年面色陰沉,目光銳利得似是要將他戳死。

他眼底劃過一抹興味,面上卻做出懊惱的模樣,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袋上,“草民真是糊塗了,怎麼好跟您說這些。”

聞人笑託著腮,明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好奇,“你挑重點的說。”

“是,”荀掌櫃偷眼看了看黑衣青年眉頭緊鎖卻不得不強自按捺怒意的模樣,心裡暗笑了聲,又朝公主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草民心悅城西的阿施,又怕她是貪圖這龍鳳樓才與草民在一起,便同她說草民是在龍鳳樓跑堂的。”

聞人笑聽著覺得有意思極了,笑了會兒突然想起什麼,“我上次來的時候,你未婚妻不是叫阿喬嗎?”

“誰告訴您的?”荀掌櫃一愣,“那是城南的一名寡婦,人稱豆腐小喬,是之前……”見公主露出個瞭然的眼神,他有些說不下去,面帶尷尬地笑了笑。

“那阿施是誰?”聞人笑目露好奇,刨根問底道。

荀掌櫃腹誹了句,沒想到公主也有這樣八卦的時候,卻還是不得不老實答道:“阿施是城西的麻油西施。”

聞人笑歪著腦袋問了句,“阿施叫什麼名字?”

“這……”荀掌櫃聞言蹙眉,認真思索起來。

聞人笑:“……”

氣氛正有些尷尬,屏風外小心翼翼地探進來一顆腦袋,憨憨笑道:“聽說公主來了,草民來看看您點什麼包子,好回後廚準備。”

“嗯,”聞人笑依稀認得這是龍鳳樓的廚子,“你看著做吧,最拿手的都上些。”

“好嘞,”那廚子成功看到公主一眼便覺心滿意足,應了聲一溜煙兒跑了,荀掌櫃趕緊趁勢一同告退。

屏風後只剩下聞人笑和嚴謙,她笑道:“他們這店裡可真有意思。”

嚴謙“嗯”了聲,眸光微黯。

又過了會兒,一名梳著利落馬尾的白皙姑娘輕輕走到屏風裡,“民女給二位添茶。”

聞人笑看了眼滿得快要溢位的茶碗,朝她笑了下:“小王姑娘。”

那姑娘見公主認得她,歡快地應了聲,面上露出活潑的笑意:“公主您好久沒來了。”

她悄悄看了眼公主身邊的黑衣青年,被他臉上的疤和通身的氣勢嚇得一顫,趕緊收回目光,眼中卻還留著幾分好奇。

聞人笑見狀笑眯眯道:“這位是本宮的……”駙馬!

“……朋友,”聞人笑不情不願地說道,然後轉頭朝嚴謙甜甜一笑,桃花眼裡滿是甜蜜的情意。

小王姑娘被膩得打了個抖,告了聲退,踉踉蹌蹌地出了屏風。

聞人笑嘴角帶著狡黠的笑,微微揚聲道:“我不會告訴荀掌櫃,阿喬的事是你告訴我的。”言下之意,你也不要把我的秘密說出去。

小王姑娘聞言又是一愣,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在威脅她。她一抬眸,就見荀掌櫃站在通向後院的簾子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另一頭,屏風後,小王姑娘剛一踏出去,嚴謙就單手捧住聞人笑的臉,狠狠親了上去。

“唔唔唔,”聞人笑精緻的臉蛋瞬間通紅,劇烈地掙扎起來,艱難地避開他的唇舌,“在……在外面。”

嚴謙也知道這是在外面,剋制地舔了舔她的唇角,狹長的雙眸幽深不可見底,“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

見聞人笑連連點頭,他才放過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聞人笑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暗搓搓把椅子挪遠了一點,發現他眸中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又沒出息地挪了回來。

“對不起,”嚴謙垂眸認錯。雖然是她先用那樣的眼神看他,是她先對他那樣笑,但是……全都是他的錯。

沒過多久,荀掌櫃親自端著幾籠包子進來,取出碟子擺在桌上,笑著介紹道,“這是小店最新改進的小籠包,皮薄有韌勁,餡多又鮮香,吃法是一整個放進嘴裡咬破,將皮、餡、和湯汁混在一起嚼,回味無窮……”

聞人笑託著腮看著那盤小籠包,一隻只塔狀的包子整齊地排列著,晶瑩剔透的表皮裝著一包包湯汁,隱約可見裡面飽滿的肉餡,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只是好像大了些,她沒法一口吃下。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夾起一隻小籠包送到嚴謙嘴邊,“張嘴,啊~”

荀掌櫃解說的聲音戛然而止,面色古怪,嘴角微抽,只聽聞人笑笑眯眯道:“荀掌櫃不想進宮給父皇做包子吧?”

“草民不敢,”荀掌櫃一驚,連連保證,“草民絕不會說出去。”

“嗯,”聞人笑滿意地笑了笑,問嚴謙,“好吃嗎?”

嚴謙沒說話,目光淡淡掃過荀掌櫃,後者急忙彎腰退了出去。

“公主,”嚴謙低嘆一聲,“以後當著外人別這樣了。”

聞人笑一臉無辜:“我怎麼了?”她又沒有明著告訴別人。

嚴謙無可奈何,夾起一隻包子送到她嘴邊。他只想能多護她的名聲一時便護一時,她為何就是不明白?似乎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如今看來,只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可他嚼著包子,竟無法忽略心中的竊喜。

兩人互相喂來喂去地吃完了一頓包子,聞人笑吃得心滿意足,“吧唧”一下在嚴謙臉上印了個油乎乎的吻,然後跳下椅子跑到屏風邊上,朝荀掌櫃招了招手。

荀掌櫃“哎”了聲,拿著算盤過來,噼裡啪啦打了幾下,報出個數,嚴謙便將銀子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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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二位,”荀掌櫃接過銀子,躬了躬身,“歡迎二位下次再……”

他悄悄朝聞人笑擠擠眼睛,“一起來。”

聞人笑聞言眉開眼笑,“好。”

她和嚴謙又戴上面具準備出門,荀掌櫃見狀,眼底浮現一抹猶豫,終究還是出聲挽留道,“公主可否稍等片刻?”

“嗯?”聞人笑回頭,看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好奇道,“什麼事?”

荀掌櫃肅了肅神色,總是帶笑的狐狸眼也露出幾分凝重。聞人笑微怔,又重新在桌邊坐下,嚴謙也坐回她身邊。

“公主您知道,草民這小店位置十分偏僻,再往北走幾步就出城了,城外就是深山老林……”荀掌櫃語氣斟酌著道。

“你要搬店?”聞人笑眼睛一亮,她正嫌龍鳳樓開得遠呢,“不如搬到鳳凰大街來,本宮給你找個鋪面。”

荀掌櫃本來面色沉重,聽了她這話也不由抽了抽嘴角,“非也。”

“那是什麼事?”

“草民近來發現,有幾名不認識的男子常常來小店吃包子,二十來歲,身型精壯,草民瞧著像是……”荀掌櫃謹慎地挑選著措辭,“像是從山上來的。”

聞人笑愣了愣,“山民?你這店名氣真是越來越大了,好事啊。”

荀掌櫃擺擺手,眼中露出幾分舉棋不定的猶疑,“看打扮倒確實是山民,只是……他們幾人的衣裳每次都乾淨得有些不對勁,像是剛換上的。更讓草民生了疑心的是,他們的靴子都是同一制式。”

嚴謙聞言皺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聞人笑也微微蹙眉,直覺有哪裡不對勁,一時卻找不到任何頭緒。

荀掌櫃微眯起眼,目光透著幾分豁出去的意味,“讓草民下定決心說出這件事的原因是,那幾人每月都在同一天來小店。”

聽到這句話,嚴謙的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荀掌櫃鄭重地頷首:“絕無半句虛言。”

嚴謙站起身,眸中一片冰寒,聲音冷肅,帶著不容反駁的意味:“現在立刻跟我進宮見皇上。”

“誒,怎麼……”聞人笑睜大了一雙桃花眼,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竟嚴重到要進宮見父皇的地步。按理說,如此十萬火急的事只有……只有……是了,謀反!

一道靈光閃過,她被桎梏的思緒驟然暢通,所有阻礙都一洩如注。二十來歲的精壯男子,刻意換下的衣裳,統一制式的靴子,每月一次的下山時間。這樣的管理模式……是軍隊!

她腦中神經頓時緊緊繃起,面上失了血色。——有人在山中屯養私兵。

“我要和你們一起進宮見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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