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裡, 貴女們雖說起初有些拘謹, 可畢竟是全大夏身份最高的閨秀們,無一不是教養良好, 待人接物自有方法,很快便意識到應該珍惜這次難得的交際機會,自如地交談起來,從詩文到字畫,從調香到插花,不一而足, 雖偶爾有些微的暗流湧動,氣氛還是頗為和諧愉快。

聞人笑獨自坐在上位,含笑聽著眾人的交談, 對那本冊子上的姑娘會多加幾分留意,只是一時間覺得大家都挺好的,也聽不出什麼。

貴女們還在陸陸續續地被領進宴會廳,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過了這麼久都沒有出現任何一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聞人笑便心知她們對這次宴會比她想象的更為重視,也不由有些佩服她們消息靈通的程度。

四小姐楊敏之正與幾名相熟的小姐談論自家祖父汝陽侯新作的一首詩,六小姐楊敏詩在功課上沒怎麼下功夫,自覺插不上話, 便湊到公主身邊和她聊天。聞人笑也樂得有個人說話,拍了拍身邊讓她挨著她坐下。

聞人笑起了個話頭道:“我養了只狗,可愛極了,一會兒宴會結束帶你去看。”

“真的嗎, ”喜愛小動物的楊敏詩眼睛亮了亮,“叫什麼名字?”

“一隻叫西西,一隻叫哈哈,”聞人笑炫耀道,“我取的名字好吧。”

楊敏詩思索片刻反應過來其中奧妙,誇道,“好,一聽就是你家的。你養了兩隻?”

“哈哈送給朋友了。”

“啊,”楊敏詩故作誇張地露出受傷的神色,“怎麼不送給我。”其實她還真的蠻好奇公主什麼時候有了個這麼要好的朋友,只是不會隨便問。

“下次留給你。”

楊敏詩又纏著聞人笑問了些養狗的趣事,聞人笑想到那些事也覺得挺開心的,笑眯眯地娓娓道來。

坐在下方的周月兒悄悄看了眼兩人親密的樣子,目光閃了閃。其他貴女們談論的話題都是她平日接觸不到的,完全插不上話,而帶她來的楊家姐妹,一人與密友們聊得歡暢,一人直接拋下她坐到公主身邊去了。

想起來之前娘的囑託,一是努力得到公主青眼,二是與貴女們打好關係,步入京城頂尖交際圈,現下一樣都不成,她不由有些發愁。

楊敏詩聽公主說了些西西的日常瑣事,眼含羨慕地嘆道:“做你的狗真幸福。”

聞人笑聞言樂不可支,“必須的。”

兩人正聊著天,突然感覺整個宴會廳安靜了一瞬,抬頭看去,就見進門處走來兩名姑娘,其中一位穿著一身粉色長裙。

許多貴女見狀都悄悄地看向公主,楊敏詩也轉頭看她,有些好奇她會如何反應,不過她覺得公主不會計較撞衫這種事。

只有沒自信的人才怕撞衫,公主一定不會,因為她穿什麼顏色都比別人好看。

聞人笑臉上倒是看不出絲毫異色,等那姐妹二人過來行過禮,便讓侍女將她們帶到坐席。

楊敏詩眼裡閃著興味的光,小聲對公主道:“那張家二小姐見了你都沒露出驚訝的表情,怕是早就知道你今天穿粉色。”

“嗯,”聞人笑含糊地應了聲。

“說不定還是她坑的她姐姐穿粉色呢。”

聞人笑摸了摸下巴,面露若有所思。

楊敏詩又頗為有理有據地分析道:“張大小姐就正好相反,看她妹妹的眼神充滿受傷和難以置信,稍微有點誇張,好像也不是善茬。”

“喲,”聞人笑上下打量楊敏詩幾眼,“刮目相看哦。”她沒心沒肺的六表姐什麼時候變成宅鬥小能手了?張家長女也在賢妃給的冊子上,她已經在心裡給她畫了個叉。

“嘿嘿,”楊敏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最近在教我辨別各種宅鬥戲碼,裡面剛好提到了借刀殺人這招。”

聞人笑聞言被逗笑了。她覺得六表姐確實有些太過憨直,學學這些沒什麼不好,再過兩年就該嫁人了,估計二舅母也夠操心。如此想著,她不由打趣起楊敏詩,“四表姐出嫁後就該你定親了吧,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楊敏詩倒沒像所有貴女都會做的那樣,露出嬌羞的表情,而是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片刻後道,“我想嫁給像祖父一樣的人。”

“嗯,”聞人笑頗為認同地點點頭。她的外祖父汝陽侯為人正直,一生未曾納妾。

“你呢?”楊敏詩不禁有些好奇,什麼樣的男子才能成為表妹的駙馬。

這個問題不久之前聞人彥才問過,公主再次說了相同的答案:“我喜歡大英雄。”沒等楊敏詩問誰算是大英雄,她便自覺地補充道:“父皇和嚴將軍那樣的。”

楊敏詩大驚失色:“你喜歡嚴將軍?……等會兒,哪個嚴將軍?”

聞人笑簡直無語了,“驃騎將軍嚴謙。我的意思是,我喜歡的人一定是像他一樣的大英雄,不是說我喜歡他。”

“你怎麼能喜歡他呢,”楊敏詩被嚇到出竅的魂還沒回籠,有些迷茫地嘟囔道,“聽說他擰斷別人脖子不眨眼的,殺過的人比我們吃過的飯還多。”

聽到這個奇葩比喻,聞人笑感覺狠狠噎了一下,不知道應該先反駁哪一句,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嘟唇道:“嚴將軍不是那樣的。他殺的都是敵人。”

“啊,”楊敏詩聽到她維護的話,愈發驚恐,“你真的喜歡他?”

聞人笑:“……”

這姑娘有時候傻得能氣死人。若不是十分瞭解她的表姐兼閨蜜,她還真的會被氣到。

許多年後,二人回憶起這段對話,還是忍不住失笑,感慨它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是多麼離經叛道,卻又如此美好,帶著兩名年輕少女對愛情的嚮往,直白又憨傻的熱忱。

而此刻,聞人笑只想趕緊結束這個關於“喜歡”的話題。像是天在助她,門口又出現了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

待到那姑娘走近了,眾人皆是微微訝異,因為她實在面生,竟沒有一個人認得她。

姑娘似乎都沒有與公主撞衫的自覺,面上看不出什麼驚惶,只帶著一臉拘謹,朝公主行了個不標準甚至有些蹩腳的禮。粉色衣裙倒是最時興的款式,料子也不錯,只是穿在她身上有種彆扭的感覺,尤其是在公主的尊貴絕美面前,被襯得幾乎滑稽。

有幾名貴女以袖掩唇,輕輕地笑了。

聞人笑的目光落在粉衣姑娘並不白皙,稍稍有些粗糙的臉上,鼻樑的地方橫亙了一道傷疤,不算極深,卻也難看極了。若不是她見慣了嚴將軍臉上的疤,乍然見到還真是會有幾分不適應。

“你是誰家的姑娘?”

溫和的聲音撫平了幾分緊繃的神經,林意芸想著嬤嬤教的規矩,認真答道:“我……臣女林意芸,家父是四品將軍,從前鎮守西北,去年年底被召回京的。”

聞人笑“嗯”了一聲,她的確吩咐過玉羅給四品以上的管家嫡出小姐發請帖。難怪林意芸如此面生,原是才搬來京城不久,也難怪與京中的小姐們都不同,對規矩禮儀完全不熟悉。臉上的那道傷疤,想必也是隨父親鎮守邊陲時受的吧?

想到此處,她不由起了些敬佩之心,親手指了個很好的位置讓林意芸坐。

將目光從林意芸身上收回,聞人笑心裡卻還存著幾分好奇。她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對這華美宴會的嚮往,只有滿滿的木訥和生硬。那麼是什麼讓這個姑娘穿上並不合適的衣裙,來到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宴會呢?

林意芸在公主指的案前坐下,自覺熬過了一關,微微鬆口氣的同時,感受到四處傳來各異的目光,不由有些如芒在背。沒有人與她說話,她也插不上什麼話,只是僵坐在那裡,片刻間思緒紛飛,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母親是如何將公主的請柬視若珍寶,每天都愛惜地觀看撫摸無數回;想到母親費盡心思打聽京城最流行的裙子樣式,近乎懇求地讓她穿上;想到父母一次次為她臉上的傷痕遍尋名醫,又一次次失望,久而久之就變成絕望,只期盼她不要自卑,試著走出家門。

身處這樣的場合,她萬般不適應,卻盡力將腰挺得筆直。

客人逐漸到齊了,坐在上位的公主輕咳一聲,大廳在一瞬間就安靜下來。

聞人笑含笑道:“本宮今日請諸位來,並無什麼要事,只是前不久在書上看到一難題,百思不得其解,便想與你們探討一二。”

在座貴女聞言皆是一驚,以公主的才華都解不出的謎題,誰又能解得出呢?也有不少人打起精神嚴陣以待,想著若有幸為公主解答,必定能讓她另眼相待。

“書中寫道,假如你駕駛著一輛馬車,前方不遠處有兩名啼哭的嬰孩,如果你選擇什麼都不做,馬蹄很快就要從他們身上踏過去。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改道到一旁的小路上,上面躺著一名嬰孩。改道則一名嬰孩死,不改道則兩名嬰孩死,應該如何抉擇?”

聞人笑清脆流利地念出書中的片段,讓貴女們不由面面相覷。公主思索的,竟是這樣一個古怪的問題。

可這個問題乍聽簡單,越是深思越覺玄妙,令人左右為難,舉棋不定,一時間竟無一人出聲。

公主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等待。

是的,這就是她想出的宴會主題,聽聽貴女們的觀點,瞭解每個人不同的思維方式,也蠻有意思的。

只是她不知道,她突發奇想舉辦的茶話會竟會逐漸演變為一種常見的宴會形式,被後人成為“辯論會”的雛形。

廳中貴女們齊齊陷入沉思,各有各的想法,既想率先出聲博得好感,又怕帶頭發言有什麼不妥。

楊敏詩擔心再沉默下去氣氛會變得有些尷尬,總歸她與公主沒什麼好顧忌的,便聲音清脆地開口道:“回公主,臣女認為應該改道,因為兩名嬰孩的性命比一名嬰孩更重要。”

聞人笑“嗯”了聲,鼓勵地朝她笑了下。

有些貴女的觀點與楊敏詩相同,卻也有人不認同,當即便想要反駁。

“臣女認為並非如此,人命豈能以數量衡量?兩條人命未必比一條更重要。”

楊敏詩聞言笑道:“確實如此,兩名嬰孩未必比一名嬰孩更重要,但反過來想,兩條性命至少絕不會比不上一條性命重要。”

這個觀點一出,大家都有些耳目一新,即便是認為不應該改道的,都不得不承認很有幾分說服力。公主也微微訝異地看了楊敏詩一眼,覺得她心思很是靈巧。

許多還在猶豫的貴女紛紛感興趣起來,逐漸加入了討論。

“雖說兩名嬰孩可能更值得在意,但主動殺死一名嬰孩,未免太過殘忍。”

“是呀,小路上的那名嬰孩本不必死的,可以說是承受了無妄之災。”

“什麼都不作為總比主動傷害嬰孩更好。”

一時間竟是支援不改道的聲音佔了上風,畢竟主動改道的殘忍實在難以反駁。

“改道論”最堅定的支持者楊敏詩有些憋屈地鼓了鼓腮道:“都說改道殘忍,難道眼看著兩名嬰孩去死就不殘忍麼?”

“可若不改道,那兩名嬰孩即便死去也不是我殺死的,便可以問心無愧。”

兩種聲音一時間僵持不下,便有人另闢蹊徑道:“臣女認為,應該想方設法讓馬車停下,不論是否能成功,至少嘗試過了。”此話一出,引來不少附和,看上去算是個兩全的辦法。

卻聽有改道黨不買賬道:“就算嘗試了,很有可能還是失敗啊,那不如早早改道。”

公主不由失笑,得,又繞回來了。她目光掃到不遠處一言不發的林意芸,突然很想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便開口問道:“林小姐如何看?”

林意芸乍然被點到名,臉色白了白,整個人更僵硬了。其他貴女也拿不準公主是否有意為難林意芸,不由都停下口中爭論,將目光移到她身上。

“回,回公主,臣女認為應該改道。不敢改道,不過是怕被罵。”

沒什麼文采的直白話語,卻讓不少人愣了愣,然後面露深思。公主聽懂了她的意思,眼中也不由劃過幾分意外之色,林意芸的想法竟與她不謀而合。

聞人笑雖然沒有說出自己的觀點,在她心裡是堅信應該改道的。所謂改道的道德問題,不過就是擔心被人詬病罷了。若因為害怕承擔非議,而要多犧牲一名嬰孩的性命,才是真正的不堪。

她出神片刻,再朝下方看去的時候,林意芸正硬著頭皮反駁一名貴女的話:“就算你什麼都沒做,難道兩名嬰孩就不是因你而死了嗎?這樣想不過是……”她想不起某個有點印象的成語,便直粗著聲音道,“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兩名嬰孩會因為你不作為而死,不作為本身就是一種作為。”

這番話讓不少人一時啞口無言,甚至有那支援改道的輕輕鼓起掌來。楊敏詩見自己陣營突然多出一名猛將,不由雙眼放光,好感噌噌地往上漲。

聞人笑也輕笑一聲,心道這位林小姐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她沒再說話,只是含笑看著下方持續不斷的討論,只覺這小小的宴會也包含百態,有趣得緊。

有人一被激就惱怒上頭,有人冷靜地抓住別人話裡的漏洞,伺機而動;有人據理力爭,有人埋下言語陷阱,暗地裡下絆子;有人輕易被說服加入對方陣營,有人拿不定主意左右搖擺。

聞人笑留心觀察著冊子上的貴女們,記下各自的觀點和性格特徵,想著回頭簡單標記一下便可以將冊子送回給賢妃,也無需她提什麼主觀意見,應該就能將這次的特殊任務完成得不錯。

直到宴會結束的時候,貴女們皆是意猶未盡,只覺得這趟赴宴收穫頗豐,又樂趣頻生,實在沒有白來。

若說此時心情最激動的,那一定是林意芸了。她懷著不安忐忑的心情赴宴,想象中擔心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公主很和善,讓她有機會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甚至得到了很多認可。原來也並不是那麼難做到的事啊……她竟有些想要落淚的衝動。

姑娘們依次給公主行過禮,便出府上了自家等候多時的馬車。

林意芸也上前行禮,比來時更誠心許多。公主猶豫片刻,對她道,“林小姐留步。”

“是,公主有何吩咐?”她難免有些緊張,卻莫名不怎麼恐慌。

聞人笑稍許沉吟,溫和道:“能和本宮說說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隨你父親了戰場嗎?”

林意芸鼓起勇氣直視公主,見她美麗的眼睛裡並無惡意和嘲笑,只有純然的好奇和親和,心下微微放鬆幾分,“嘿嘿”笑了聲,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女哪有那麼厲害,不過是遇到幾名強盜罷了。”

“你在這兒等會吧,本宮府上有好大夫,一會兒給你看看。”公主蠻喜歡她的性子,不由起了幾分惻隱之心。

“多謝公主,”林意芸有些受寵若驚,心中感動不已,卻只是苦笑道,“不過不要勞煩公主了,臣女看了許多大夫都說治不了。”

聞人笑堅持道:“本宮瞧著你這傷能治。”

林意芸便只好在一旁等著。

大廳裡的人逐漸都走完了,除了公主,留下的就只有林意芸,楊家姐妹倆,以及周月兒。

楊敏詩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大哥來接我們了,我下次再跟你去看西西。”

周月兒聞言垂下長睫,掩住眸中劃過的欣喜。

聞人笑失笑道:“剛好我也有事,那你們快去吧。”

聞人笑帶著林意芸往閔大師的住處走去,路上有點擔心她不自在,便同她搭話,“臉上受傷的時候疼麼。”

“疼,”林意芸想起那一刻的生不如死,仍然心有餘悸,忍不住咬唇道,“臣女直接暈過去了。”見公主臉色白了白,她有些笨拙地寬慰道,“公主不要怕,您不會受傷的。”

“唔,”聞人笑含糊地應了聲,滿腦子都是嚴將軍,那麼重的傷,一定很疼很疼。

到了閔大師的住處,就見院子裡種著千奇百怪的藥草,林意芸有些好奇,又不敢亂看,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公主身後。

聞人笑敲開閔大師的門,帶著林意芸走進去。閔大師見公主到來很是興奮,放下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招呼道:“公主來了!”

“嗯,”聞人笑含笑應了聲,把林意芸推到面前,“麻煩先生給她看看。”

林意芸垂手站著,心裡還是不可避免地燃起一絲希望。也許……公主府上的大夫會是個神醫呢?

閔大師摸了摸鬍子,露出個頑童般的笑,“又一個來看臉的。”他隨意打量林意芸兩眼,便道,“這個好治多了,一個月就能好。”

“什麼,真的能治?”林意芸聞言失聲驚叫,雙眼幾乎在一瞬間蓄滿淚水,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公主看她這幅樣子,心裡不由有幾分感慨。

閔大師一邊擺弄起幾個瓶子,一邊點頭道:“能,如果你不怕疼,便可把傷疤銼掉,配上老夫的藥,再長出來的皮膚就沒有疤了。”

林意芸連連保證道:“不怕,我不怕疼。”

“現在天氣不合適,太冷太乾,你過兩月再來。”

聞人笑聞言朝林意芸笑道:“都聽見了?你過兩月再來公主府。”

林意芸臉上還帶著幾分茫然之色,不敢相信希望來得這麼近,這麼突然。她在原地呆立半晌,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胡亂朝公主磕了兩個頭,又朝閔大師磕了個頭,淚水漣漣道,“謝謝公主,謝謝神醫。”

聞人笑知道林意芸大概急著回府告訴家裡人好消息,便喚了名侍女送她出府。

閔大師叫住林意芸,遞給她一個小瓶子,“沒事兒多抹抹,乾冷天可以少疼些。”

“謝謝神醫,”林意芸雙手接過瓶子。又朝兩人深深鞠了躬,微微踉蹌地跟著侍女出去了。她要快些回府告訴母親,她遇到了她的恩人,她的貴人,母親一定會喜極而泣的。

閔大師悄悄看了眼公主,瞬間在心裡笑得鬍子都飛起來了。她正眼巴巴地看著林意芸離去的背影,準確地說,是看著她手裡那瓶藥,一幅很想要的樣子。

“咳,”閔大師肅了肅神色,一本正經道,“公主還有什麼事嗎?”

聞人笑幽幽地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精緻的小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神情,目光微微閃爍,語氣看似隨意道:“那個藥,本宮也要一瓶。”

閔大師在心裡笑得停不下來,故意逗她:“公主您臉上又沒傷,這藥可不能亂用。”

聞人笑惡狠狠看他一眼,感覺很是憋屈,沒好氣道:“本宮拿去給嚴將軍。”

閔大師很好說話地拿起瓶子開始配藥,“嘖”了聲,小聲嘀咕道,“這麼喜歡乾脆嫁給他得了。”

聞人笑耳尖聽到了,立馬蹙起眉,不悅道:“胡說什麼。”

可不知為何,她心裡並沒多少惱怒的感覺,反而臉頰卻悄悄染上幾絲緋紅。

她把閔大師配好的藥裝進袖子裡,一路走向寢殿,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公主,不好了,”一名小宮女突然氣喘吁吁地衝到她面前,前額和鼻尖在寒風裡冒出細小的汗滴,“三皇子來了。”

“他來幹嘛,”聞人笑微怔,隨即打量小宮女兩眼,有些無語,“來了就來了,這是本宮的地盤,你慌什麼。”

小宮女喏喏應聲,心裡有些委屈地想著,三皇子殿下暴怒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了,像是要吃人。

聞人笑轉了方向朝正殿走去,不由好奇聞人朔是來幹嘛的。

她剛一踏進正廳,就聽到一個兇狠的聲音石破天驚地吼道:“聞人笑!”

下一刻,聞人朔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出現在她視線裡。他俊美的臉此時滿是怒意,陰沉得好像要下雨。

聞人笑不明所以地蹙眉道:“你來幹嘛?”

“你還好意思問我?”聞人朔指著她的指尖有些顫抖,勉強撫了撫額平息一下怒氣,“你是不是在府裡修了道門,連著嚴謙的侯府?”

“沒有,”聞人笑立即果斷否認,毫不心虛的樣子,“什麼亂七八糟無中生有的事情。”

聞人朔“哼”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就要去府裡各處檢視,一邊惡狠狠地朝她道:“最好是沒有,被我發現你就完了。”

“哎哎哎,”聞人笑急得一把抱住他胳膊,“你怎麼知道的?”

聞人朔臉色變了變,把手臂抽出來,又聽她微眯著眼不善道:“你往我府裡安插線人?”

“你真是——蠢死你算了,”聞人朔壓抑著怒氣,不情不願朝她解釋道:“有人把訊息遞到我收集情報的人手上。”

聞人笑無語道:“你覺得我會信嗎?”誰會這麼無聊,收集到她的把柄,還白白送到聞人朔手上。

“你愛信不信,”聞人朔目光微黯,沒好氣地刺她一句,突然反應過來,揚聲道:“聞人笑!現在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

“不就是個門麼,修了就修了唄,”聞人笑微垂著頭,終於有了點做錯事的樣子,小聲嘟囔道,“你管那麼多幹嘛?”

聞人朔一聽這話更加來氣,挑起斜飛入鬢的眉毛,眼中的怒意幾乎化為實質,咬牙切齒道:“你都要把自己賣了,我還不能管?只有聞人彥是你哥,我就不是?好好好,我去告訴父皇,讓父皇來管你。”

“我又沒這麼說,”聞人笑聽他說要告訴父皇,不由有點慌,“三哥哥,你別去。”

呵,有求於他就知道叫一聲三哥哥,真是夠見風使舵,心裡還不知道怎麼罵他呢。聞人朔稍微緩和的心情又憤怒不平起來,一把甩開她的手,“不行,再不教訓你真是無法無天了。”

聞人笑蹙眉,心道形勢不妙,看來只能……

眼淚奪眶而出,晶瑩的小水珠把又長又翹的睫毛壓得一顫一顫,襯著微微發紅的眼角和可憐兮兮的眼神,世上沒有人能不心軟。

“哭什麼哭,”聞人朔惡聲惡氣道,“你哭也沒用。”

聞人笑聞言變本加厲,細聲細氣地抽噎起來,樣子實在委屈極了。

“都說別哭了,”聞人朔被她哭得心慌,不耐煩道,“煩死了”。

“你怎麼這麼兇,”聞人笑抬眸看他一眼,似乎在努力把眼淚憋回去,要掉不掉地在眼眶裡打轉。

聞人朔真是怕了她,不得不放柔嗓音,好聲好氣問道:“你要怎麼樣才能不哭呢我的小姑奶奶?”

聞人笑低低地哼了一聲,掏出手絹把臉擦乾淨,“原諒你了。”

聞人朔無語,完全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他努力心平氣和道:“你和嚴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聞人笑撇撇嘴,覺得他莫名其妙,卻又不太敢得罪他,便挑了些與嚴謙相識的過程說給他聽,“喏,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聞人朔大怒,“你還想怎麼樣?還嫌對他不夠好?”從小到大對他這個哥哥還沒有對嚴謙那個殘廢的一半好,他現在簡直想直接從她那道該死的門去到侯府把嚴謙揍一頓。

“他救了我們的父皇啊。”聞人笑理直氣壯道。

聞人朔狐疑地看她一眼:“真的只是這樣?不是因為你喜歡他?”

“才不是。”

“哼,”聞人朔終於覺得胸口的氣流通暢了些,卻還是黑著臉強調,“要報恩也用不著你對他那麼好。”

他的目光在自家妹妹臉上移動著,試圖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突然發現了她微紅的耳尖,心裡便是“咯噔”一下。

“你對嚴謙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感覺?”

“沒有啊,”聞人笑倒是歪著腦袋思索了一下,認真地答道,“只是看到他受的傷會覺得很難過,見到他會很開心,見不到他會經常想到他……”

她還要再說下去就被聞人朔打斷了,“夠了,我的好妹妹你還想怎麼樣?”

青年英俊的面龐上滿是暴躁和震怒,“嚯”地一下站起身拂袖而去,惡狠狠地砸下一句“蠢貨”,便徑直離開了公主府。他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掐死這個沒出息的妹妹。

聞人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復雜。

冬夜裡黯淡的星星透過漆黑的天幕努力放出一點光芒,繁忙的一天即將結束。

有小宮女輕聲朝玉羅請示道:“玉羅姐姐,您看公主的晚膳……可怎麼辦?”

玉羅微微蹙眉,有些擔憂。自從三皇子殿下來過後,公主的看上去就有些奇怪,獨自上了摘星閣,將所有人都摒退,吩咐不得打擾,直到現在該用晚膳的時間還未下來。

她為難地沉吟片刻,“再等等吧。”

摘星閣上,聞人笑憑欄而站,她本以為高處的風會讓她清醒,卻始終感覺腦子裡亂糟糟的。

一下午的時間,不足以讓她明白什麼是情愛。她翻完了楊敏詩從前送的一整箱話本,那些俗套粘膩的情節,泛舟湖上,對月盟誓,林間相擁,竟讓她心裡空落落。

腦海中響起他們對她說過的話。

楊敏詩大驚失色的臉:“你真的喜歡他?”

閔大師隨意的嘟囔:“這麼喜歡就嫁給他啊。”

聞人朔:“蠢貨。”

喜歡他。嫁給他。蠢貨。

嫁給他。蠢貨。

蠢貨。

她聞人笑是個後知後覺的蠢貨。

每個人無意的話語交織在一起,奪去她逃避的退路,逼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笨拙地望進自己的心,卻發現它早已被填滿。

沒有拂過湖面的清風,沒有溫柔皎潔的朗月,青翠枝葉的窸窣,只有他。

他叫嚴謙。

“公主,公主!您去哪兒?”

聞人笑擺擺手,示意不用跟著她,然後便獨自穿過月亮門,去了侯府,留下侍女們面面相覷。玉羅到底放心不下,遠遠地輟在她身後,最終停步在月亮門邊,目露複雜。

定風閣的門被推開,嚴謙循聲望去,看見門外一片夜色,一身粉群的少女似妖似仙,踏月而來。

嚴謙一驚,站起身朝她走去,“公主?怎麼這麼晚過來?”

不料少女直接撲進了他懷裡,輕輕嘟囔道:“忘記加衣服了,有點冷。”

“怎麼了?”嚴謙下意識接住她,聽她摟著他說冷,又不敢放開她,只好將她帶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他直覺她情緒不對,有些擔憂,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聞人笑把臉埋在他胸口,悶悶道:“今天好多人說我喜歡你。”

嚴謙的目光在一瞬間冷硬如冰,迸發出凜冽的殺意,手卻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別理他們,他們亂說的。告訴我,誰這麼說了?”

他放在心尖上在意的姑娘,敢嚼舌根就要付出代價。

聞人笑從他懷裡鑽出來,站起身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覺得我真的喜歡你。”

嚴謙微怔片刻,表情仍然平靜,竟似是不能理解她在說什麼。

她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他這個反應,猜他可能沒聽懂她的意思,便提高了幾分聲音道,“嚴謙我要嫁給你。”

屋外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屋裡少女嬌俏而無畏的聲音像是一朵煙花,“怦”地一聲,把他的心炸得支離破碎。他狠狠地閉了閉眼,在那一瞬間劃過千般震驚萬種疼痛,再睜開的時候便已是一片空曠,除了絲絲縷縷的無奈,再不見其他:“很晚了,臣送您回去。”

她討厭他這樣的態度,恭敬又疏離,彷彿只把她當作胡鬧的孩童,而不是愛慕著他的姑娘。

燈燭發出暖融融的光,照在嚴謙臉上,把他的面容映得更加深刻。聞人笑不由湊近了些,伸手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他的劍眉從不會對她嚴厲地擰起,他狹長的眼眸看向她時戾氣就消失殆盡。就算他不是最英俊的那個,也一直是能讓她心動的人啊,她怎麼能遲鈍到今天才發現?

嚴謙垂下眼睫,避開少女那雙滿含情意的桃花眼和暖玉似的面龐,。

就在他想要輕輕把她推開的一瞬間,一個溫暖柔軟的吻落在他完好的那邊臉頰上。

聞人笑的手終於放開他,站在他面前,微微揚起下巴,驕傲地宣佈:“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係,將來一定會喜歡我的。”

溫軟濡溼的觸感還留在他臉上,美好得讓他胸臆處傳來陣陣悶痛,幾乎無力維持住無動於衷的表情。

他這幅模樣落在聞人笑眼裡簡直像是行屍走肉,她不由得很氣,又有點著急,想讓他露出點別的反應。狠了狠心,伸手摟住他脖子,看準他的唇親了過去。

嚴謙沒想到她竟這麼大膽,一時如遭雷劈,又怕傷到她不敢推開,便只能自己向後倒,卻帶倒了摟著他脖子的她,兩人的唇狠狠相嗑,她嬌軟的身子也重重壓在他身上。

聞人笑似是無意識地伸出小舌舔了舔他的唇,嚴謙悶哼一聲,名為理智和冷漠的弦齊齊繃斷。

一陣天旋地轉,聞人笑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身上就壓了一具精瘦健壯的體魄,唇齒間傳來斷斷續續的刺痛,感覺自己在被一頭絕望的野獸舔噬啃咬。她驚慌又無措,只憑藉著對他無條件的信任,把他摟得更近了些,卻不知自己的行為徹底惹怒了他,澆熄了最後一絲憐惜。

嚴謙直勾勾地看著她閉眼任他為所欲為的樣子,眸中透出無盡的幽黯和暴戾。她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勾引他?這樣沒有防備心,這樣傻,讓他控制不住本能,想狠狠地欺負她,讓她像只小兔子一樣嗚咽。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聞人笑一口氣還沒喘上來,他火熱的軀體和唇又朝她覆了下來。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的心臟一下下跳得又快又重,眼角也微微發紅,沁出點點淚珠。

感覺好像已經過了數年那麼長久,身上的人還在把她一遍遍翻來覆去舔食,貪婪又歇斯底里。就像是一隻野獸碰到一株天靈地寶,永遠不知道飽。她試著推開他,卻換來更狠戾的懲罰。

直到有什麼堅硬又火熱的東西撞了她好幾下,嚴謙似乎才有些饜足,曖昧地舔舐著她的耳根,聲音低沉又危險,“還敢喜歡我嗎?”他在她面前總是剋制而溫和,不代表她能肆意挑釁一個成年男人。

今晚發生的一切早已超出聞人笑的認知範圍,她胡亂地搖著頭,想到什麼又點點頭,衣襟早已鬆散,長髮也有些繚亂地披在榻上,少了幾分少女的純真,多了幾分嫵媚,樣子純真又惑人。

嚴謙終於從她身上離開,伸手開始解自己的外袍。

“你你你,你要幹嘛,你無恥。”

他看著她一臉驚慌往後縮的樣子,似是斜勾了下唇角,費勁地壓下繼續欺負她的衝動,把她從榻上拉起來,再把外袍裹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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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聞人笑松了口氣,如蒙大赦般地跳下榻,有些腿軟地奪門而出,轉眼就獨自衝進一片夜色中。

嚴謙抬腿不遠不近地跟上,一路隱匿著自己的身型,直到她穿過月亮門,被公主府提著燈籠巡視的宮人接回寢殿,又在夜風中獨自站了一會兒,才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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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火熱還沒有完全冷卻,心裡卻是無邊無際的寒涼。

這一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可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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