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看著衛檀生,手都在顫, 不禁手在發抖, 心也在瘋狂地跳。

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意識到, 面前的青年他根本不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柔男配, 更不是那個京中口口稱讚的小菩薩, 甚至說,他不是人。

惜翠做夢也沒想到, 這小變態會病態到這個地步。

努力壓下喉口翻滾著的感覺,惜翠嗓音乾澀地問。

“你殺了連朔?”

衛檀生終於停下了腳步, “翠翠,我答應過你,不會殺他, 我沒有殺他。”

想到棺材裡那個正在腐敗的屍體,惜翠閉了閉眼,儘量不讓自己再去想。

“那……他怎麼會在這兒?”

這個時候, 惜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保持冷靜和他說話。

越緊張的時候, 她反倒越冷靜下來, 整個身體好像都不再由自己掌控,理智思想和身體被一分為二。

衛檀生確實沒有騙她,也不曾背棄自己的諾言。

他的確沒有殺連朔。

那馬奴被他發現後,跪在他面前, 將罪責全都推到了惜翠身上,懇求衛檀生饒過他這一命。

“少夫人第一次找到奴的時候,奴也不敢, 想著哪裡能做出這種事。但少夫人是主子,奴不過是個下人,下人又怎麼敢違抗主子的意思。這幾日裡,奴也日日煎熬,自覺對不起郎君,不知如何是好。”

他才剛剛拿到了自己的賣身契,也有了銀錢,正要大展拳腳,一展抱負的時候。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平坦的康莊大道出現在自己面前,轉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來想去,唯有對不起少夫人。

成大事者向來是能拿的起放得下,心狠手辣的。他若是承認主動勾引少夫人哪裡還有命可活。少夫人可不一樣,郎君那麼喜歡少夫人。就算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想來少夫人也不會有什麼生命之憂,無非是和離罷了。

“他怕我怕得厲害,”衛檀生緩緩地說,“我還未做什麼,這馬奴便衝到了街心,叫一輛馬車撞死了。”

青年說話時,也好像是佛音梵唱,清徹平靜。和他嗓音一樣清澈的是他的目光,平靜地說著些讓人不寒而慄的話,“後來,我便買了口棺材,將他放到了這佛堂裡。”

“翠翠,這馬奴在被我發現之後,背叛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衛檀生微笑道,“來責備於我嗎?”

就像當年了善禪師發現了他私藏著的焦骨一樣。

在他放火燒了山寨後,他又回到了山上,撿起那山匪一兩塊的焦骨,收入了他平日裡放雲片糕的匣子裡。

他也不知道當初他為何這麼做,他是厭惡那山匪的。

後來,他經常對著那兩塊焦骨修習禪定,直到被了善禪師發現。

他也算恭敬有禮地對著他磕了幾個頭,以報答多年來的教化之恩,次日便還俗下了山。

衛檀生當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不過是幾塊焦骨,為何叫人這麼忌諱。明明每個人都是這幾塊骨頭,每個人都會死。

惜翠一時無言。

連朔死了她固然愧疚,但她卻無法去指責衛檀生什麼。她與連朔之間的感情,還不至於好到讓她去指責這小變態冷血而無情,畢竟他確實沒有殺他。

“翠翠。”衛檀生放柔了嗓音,再一次地伸出了手,“我都是為了你好,過來,翠翠,我教你如何修習佛法,證得解脫。”

衛檀生握住了她的手腕,微露訝異,“翠翠,你的手為何這麼冰?”

惜翠:“衛檀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些什麼?”

衛檀生:“此話何意?”

對上他的目光,惜翠一瞬間明白了過來,眼前的青年他不懂什麼是生什麼死,在他眼中,生死沒有任何界限。

就算對著一具屍體在腐敗,他也不過冷眼看著,就像在看著一朵花在盛開,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沒有任何生死觀。

本能讓惜翠想要轉身就跑,但理智告訴她不行,她要留下來。

好在之前在瓢兒山上的時候,她曾經見識過魯深他們殺人越貨,又是如何啖吃人肉,當時吐都已經吐完了,如今再面對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她四肢還是發冷,看也不願多看棺木中的人一眼。

“翠翠,坐下。”青年彎眸。

那尊巨大的,修眉細眼的佛像,正藉著昏黃的燭光,凝視著兩人,凝視著棺木中白骨和血肉。

衛檀生的嗓音皓月當空中落下的兩三聲鶴鳴,惜翠不願去看棺槨裡面,便緊閉著眼。

衛檀生的唇輕擦著她耳畔,與她肌膚相貼,慢慢地,吐字清晰地念著經文,“繫念著左腳大指上。諦觀指半節。作泡起想。諦觀極使明了。然後作泡潰想。見指半節極令白淨。如有白光。見此事已。”

他緩緩地念著,從左腳的大拇指節,到第二個腳趾,再到五個腳趾、足趺、踝骨、脛骨、膝骨……

指尖也一一掠過他所說的部位。

“翠翠,你想象那小腿上的肉褫落,能瞧見那皎然大白的脛骨。”

衛檀生溫柔地撫摸著她發頂,猶如一個再耐心不過的老師,“次觀頭皮。見頭皮已。次觀薄皮。觀薄皮已。次觀膜。觀膜已。次觀腦……”

惜翠只覺著自己上下牙齒打顫得厲害,一閉上眼,好像又對上了那具女性的白骨。

那是她。

是高遺玉。

死去的她正瞪著兩個黑色的窟窿,死死地盯著現在的她。

耳畔,衛檀生的聲音彷彿化作了鬼魂的尖嘯聲,在佛堂中肆無忌憚地狂笑穿行。

那慈悲的龐大的佛像好像也跟著笑起來。

“再看這咽喉、肺腑、心、肺、肝、大腸……”

腐敗的屍體中,不斷有白色的蛆蟲蠕動。

衛檀生親吻著她脖頸喉口處,“翠翠,等你死後,這些蛆蟲也會穿過你的喉嚨,像我這般親吻你。”

“見心肺肝大腸小腸脾腎生藏熟藏四十戶蟲……蟲從諸脈生。孚乳產生。凡有三億。口含生藏。一一蟲有四十九頭。其頭尾細猶如針鋒……”

可能是察覺到了懷中少女的僵硬。

“若你想象不出來。”衛檀生略一思忖,又走到那第一口棺木前,從袖中掣出一把匕首,“我一一剖開於你看,翠翠,你且看好了。”

惜翠終於睜開了眼,瞧見他柳黃色的袍袖輕揚,猶如舉觴般舉起匕首,要劃開棺木中那腐爛了一半的臉,臉上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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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惜翠費力擠出一個字,不讓自己當場吐出來。

青年聽到了她乾澀的聲音,當真停下了手,“怎麼了?”

“別……”惜翠咬著牙關,“別剖……”

“我知曉了,”衛檀生莞爾,“翠翠,你在害怕。”他走到她面前,懷抱起她,一如之前在衛府上那樣,將她放在自己膝蓋上,撒嬌問,“你看我可好看?”

他將匕首強硬地塞到她手中。

“翠翠,劃開罷。”

“劃開看看,看看我這幅容貌之下的血肉,看看這脂肪、筋脈和白骨。”

他緊握著她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就要帶著她往自己臉上劃!

惜翠瞪大了眼,終於沒忍住驚叫出聲,“你瘋了嗎?!”

衛檀生的手牢牢地禁錮著她的手,她掙脫不得,眼看刀鋒就要深入肌理之中!惜翠拼勁了全身的力氣,往一旁扭去!

“呲——”

刀鋒斜斜擦過他眉上,割開了一條窄窄的血線,血珠正順著傷口往下滑落。

血液順著眉角一直落,青年彎唇露出抹笑,眼睫一顫,血珠滾落在他唇側,將那唇瓣染得更加紅。

血滴順著唇峰,又落在衣襟前。

惜翠呼吸急促地高高舉著匕首,刀鋒上也有血珠正往下落,染紅了正緊握著的兩人的手。

滴滴答答的聲響,在寂靜的佛堂中格外清晰。

衛檀生紺青的眼幽暗,笑意未變,半邊臉上的血不斷地流。

“翠翠,”衛檀生攫住她手腕,貼在胸前,沾滿了血的手又溼又滑,他循循善誘般地說,“你既愛這馬奴,又愛那戲子,你如此放浪,我無法,只能如此對你。你這般聰明,定能很快學會此間的道理。”

似乎想到了什麼,衛檀生又鬆開了她,低頭去解自己的衣襟。

上半身散落,露出白玉般緊實的腰腹與胸膛,胸前與脊背上皆是累累的傷痕。

“噹啷”

是匕首落地的聲響。

惜翠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眼前這一幕,帶給自己的震撼。

他背上的傷是當初在瓢兒山上留下的舊傷了,醜陋的鋪展著的疤痕,宛如突破脊椎骨與血肉,爆出一蓬血花後,伸展出的蝶翅。

蝴蝶抖落了翅膀上的血沫與碎肉,在昏黃的佛堂中,振翅欲飛。

“凡我身上肌肉骨骼筋脈,你都可以盡數剖開,細細地瞧。”

“我與你,終會像阿難陀與那摩鄧女一般,一同證得解脫。”

“衛檀生。”惜翠深吸一口氣。

捫心自問,她害怕,怕得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從小到大,這還是惜翠她頭一次這麼害怕。

但這個時候害怕、掙扎、尖叫、質問和逃跑,除了強化矛盾之外,沒有任何用。這小變態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和她脫不了干係,她和他之間的誤會必須要說個清楚。

他將她抱得很高,她低下頭看著他。

看著衣襟散落的青年,昂著臉微微地笑。

惜翠手還在抖,心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衛檀生,”惜翠垂眸,“你聽我說。”

“我與連朔和顧小秋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惜翠定了定心神,伸出雙手,憑藉著突如其來的勇氣,將他壓在了棺木上。

他脊背重重撞在棺材上,虛弱的身軀,竟一時沒來得及反應。

燭火在佛像含笑豐潤的臉上,搖曳不止。

惜翠沾滿了鮮血的手,捧起衛檀生同樣鮮血淋漓的臉,俯身低頭親了下去。

“我愛你。”

“我愛阿難眼。愛阿難鼻。愛阿難口。愛阿難耳。愛阿難聲。愛阿難行步。”

“我愛的只有你。”

作者有話要說:  霸道翠姐,線上棺材咚小變態。

小變態其實就是欠cao(不是

都叫你們不要去百度白骨觀了,怎麼就不聽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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