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傳來青年清潤的嗓音。

貝葉推開門,因為心中忐忑, 她步子走得格外得小, 也格外得慢。

書齋內明淨寬敞, 屋外春光正好, 小窗被推開, 任憑和煦的春風吹入書齋內,幸得一個玉兔樣的白玉鎮紙牢牢地壓著, 桌上的紙才沒被吹得四散。

紅木雕雲龍紋的書案前正坐著一個青年。

他坐姿隨意,烏黑的發垂落胸前, 束髮的髮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作了棕褐色。

貝葉剛走進書房,看著衛檀生的模樣,本來已經醞釀好了的話, 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貝葉?”衛檀生擱下手中的活兒,笑著問她,“你怎麼來了。”

自家郎君向來是再溫順可親不過, 貝葉心想, 或許是因為常年禮佛的緣故, 郎君也從不像其他人那般驕矜。

想到方才所見,那雙手交疊的那一幕。

貝葉穩住了心神,走到書桌前,福了福身子, “郎君一人待在書齋裡,無人伏侍,我心中擔憂, 特地過來聽候郎君差遣。”

“我打小就生活在寺裡,早就習慣一個人生活,”衛檀生微笑道,“我這兒倒不用你來伏侍。與其到我這兒來,不如去找翠娘罷。”

“我將你支給了她差使,你去問問她那兒可有用得著人的地方。”

說罷,他又低下頭去看書桌上的賬本。

貝葉嘴唇咬得更緊了一些。

“少夫人那兒正忙,似是不願婢子過去打擾。”她主動挽起袖子,拿起墨錠,按著硯面,幫忙磨墨。

貝葉心中急跳,但手上磨著墨的動作卻不疾不徐,口中狀似無意地說,“少夫人心地善良,對待下人們也和氣,剛剛婢子還看見夫人與一個馬奴相談甚歡呢。”

衛檀生抬起眼,看了過來。

乍對上那雙紺青的眼,貝葉心口一縮。

手下不穩,墨汁飛濺出來幾滴,但她還是強作鎮靜,一邊磨墨,一邊繼續說道,“區區一個馬奴,夫人也能如此和氣相待,與他相談甚歡,能得少夫人這個主母,是貝葉的榮幸。”

她試探性地看了一眼衛檀生,但對方的神色如常,卻讓她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心頭發怵,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但都已經踏出了這一步,再叫她回去,她心中不甘,只能壓下慌亂,繼續說,“不過,少夫人也是太過赤誠,對我們這些下人太好了,那馬奴畢竟是個男人……”

硯臺中的墨實際上無需再磨,已經烏黑濃稠,如油似漆。

“貝葉。”衛檀生終於開口。

她擱下墨錠,忐忑不安地看向他,“郎君。”

“退下罷。”面前的青年微笑,“這兒暫時用不著你伺候。”

貝葉心中不甘,“貝葉只想和從前那樣為郎君磨些墨罷了。”

“貝葉。”

衛檀生他臉上已經是疏淡有禮的笑,但他的目光看著卻莫名地有些嚇人。

這個時候,就算再怕,貝葉也不甘心放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她一直覺得郎君對她也有些情意的。

自從夫人將她撥到郎君身旁伺候的時候,她在心裡已經認準了他一個,做好了將自己身心全都交給她的準備。

畢竟她的容貌在一幹下人中最為招眼,夫人安排她伺候郎君,定也有日後抬為通房的打算。

她是郎君的人,自然是要一門心思為郎君打算的。少夫人她揹著郎君與下人勾結,她怎能坐視不理?

就算她今日這話說出口,沒有好下場,她也要說。

她在賭,她賭的是郎君定能明辨是非。她賭的是她伏侍郎君這些年來的情意。

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貝葉乾脆跪了下來,不顧衛檀生的視線,攤開了繼續說,“婢子實話與郎君說了罷,少夫人恐怕已經生出了二心。方才婢子親眼所見,那馬奴與夫人雙手相疊……”

“貝葉。”

頭頂的嗓音如冰似霜,凍得貝葉一個哆嗦。

她抬起眼。

衛檀生臉上仍舊是沒什麼變化,低垂著的眉眼,就像佛龕中的菩薩。

但這一眼,卻看得她如墜冰窖,還沒說出口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為了郎君哪怕犧牲一條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自我感動,霎時也全都凍結在了心中。

“郎……郎君……”

“下去罷。”

衛檀生嘆息了一聲:“主人的事,你不該過問。”

未曾想到會落得眼下這個情形,貝葉猶自不甘心,“郎君!”

“貝葉,”衛檀生道,“你逾矩了。”

“你不該亂嚼口舌,在我面前搬弄少夫人的是非。”

“退下罷,”他低聲道,“不要我再說第二次。”

眼睫一斂一揚,那一抬眼,看得貝葉渾身發冷,到底是怎麼退出書齋的,她也想不起來。

初春的日光曬在她身上,她從腳底板一直冷到頭頂,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回想剛剛那一眼,貝葉怔怔心想,那明明是郎君。

那個京城裡人人誇讚的,溫和可親的小菩薩。

怎麼那一眼……

那一眼看著就像地獄裡的鬼?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孫氏的主張下,惜翠挑了兩匹緞子,交由連朔過段時間裁成新衣。

連朔看著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礙於孫氏在場,卻不好開口,只能埋下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地聽從惜翠的吩咐,打躬應聲,“奴曉得了。”

孫氏看了他一眼,“行了,你下去罷。囑咐你的事莫要忘了。”

連朔無可奈何地退去後,喜兒坐在椅子上,搖著兩條藕節似的短腿,鬧騰得厲害。

“叔母——叔母——”

“陪喜兒玩好不好!”

孫氏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兒子,倒不去攔著。

至少,在惜翠表露出不耐之前,她都沒有去管。

畢竟她還要借自己這個玉雪可愛的兒子,和二房多拉拉關係。

想到衛檀生,自己那小叔子,孫氏就忍不住直嘆氣。

派人暗害小叔子的事一旦暴露了,她無非是死路一條,為求自保,衛檀生說什麼她做什麼,不敢有半分違背,他要賬本,她也只能全送了過去。

如此一來,更是又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上,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如今,府上的鋪子名義上還是孫氏在料理著,實際上,不管大房還是二房的生意,統統全落入了衛檀生一人手中。

她那個小叔子,平日裡不動聲色,看似無欲無求,一門心思撲在佛法上,實際上,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她掙扎也掙扎不得,手上的權力就被他絞殺個七零八落,表面上卻還要維持著親同的模樣。

奈何這都是她自己一步踏錯,誤認為他是個只知道吟誦風雅的富貴閒人,盡被他這幅模樣欺騙了,一步一步被他引誘著往坑裡跳。

眼下落得這個下場也只能認命。

也因此,料子一抱上來,孫氏就積極地先幫著他夫妻倆挑,百般討好,不必細說。

惜翠陪著喜兒玩了一一會兒,孫氏在一旁看著,笑眯眯地說著些話。

她分寸拿捏得好,在惜翠厭煩前,見好就收,抱起兒子,“好了,別鬧你叔母了,到娘這兒來。”

孫氏抱著喜兒,看惜翠面有倦色,體貼地問,“翠娘你可是累了,要不回去歇歇。”

她嘆了口氣,戳著喜兒腦門,“都是你這個皮猴,整日纏著你叔母。”

小男孩扭著身子,“我喜歡叔母嘛。”

孫氏見兒子會說話,口中指責,眼中卻含著笑。

“如今這兒也沒什麼事了。”孫氏道,“翠娘你若是累了,就去歇一會兒罷,其餘的事交給我來做便是。”

惜翠知道這些日子孫氏都在想法設法討好二房,也沒有再客套,“那就多謝大嫂了。”

她也不是累了,正好沒事,她想回到屋裡,再收拾收拾妝奩,看看有什麼能拿出去賣的。

就算賣首飾,也得賣的隱秘些,衛檀生他洞察力高得驚人,包養顧小秋這件事,惜翠不想露出任何馬腳。

幸好之前吳惜翠做過不少不能見人的陰損事,手下也有一批心腹。

海棠忠心耿耿,只要是她吩咐下去的,就一定照辦。她不出面,想來也能應該趕在於自榮之前包下顧小秋。

惜翠一層一層地清點。

那對銀鐲子她沒怎麼戴過,應該能拿出去賣。

點翠的多寶簪——

受後世的影響,她沒戴過一次點翠的髮簪,這支多寶簪也能拿出去賣掉。

過了半個時辰,妝奩中的首飾她都已經清點了個差不多,再湊些銀票,就算顧小秋名聲再大,包養他也應該是綽綽有餘。

晚些時候,衛檀生從書齋回到了屋裡。

惜翠鎮靜地合上妝奩,吩咐下人們擺上晚膳,兩個人就坐在屋裡用膳。

吃完飯,她洗完澡,坐在鏡子前梳頭。

剛洗過的頭髮很難梳通,打結打得厲害。

衛檀生剛從屏風後出來,走到她身後坐下,拿起梳篦,微笑道,“我幫你。”

惜翠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笑著反問,手指靈活地疏通著她糾纏成一縷的髮絲,動作很輕柔,語氣也很柔和,“怎麼了?”

“沒什麼。”惜翠轉過頭。

衛檀生也再多問,手執梳篦,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耐心地幫她一點點打理。

“翠翠?”

“嗯?”

他好像隨口一問,“你愛我嗎?”

惜翠道,“我愛你。”

“你當真愛我?”

惜翠頓了一頓,“我愛你。”

“只愛我一個嗎?”他手上動作不停,輕輕地問。

惜翠轉過身,終於察覺出了點兒不對,“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四目相對中。

“沒什麼。”衛檀生放下梳篦,代之以手,攏了攏她的髮絲,笑道道,“只是突發奇想。”

惜翠看了他一會兒。

青年含笑著對視。

“這世上只有你。”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話音方落,衛檀生的神色好像微微一變,又好像沒有。

他只是俯過身,輕輕抱住了她,低低地喚道:“翠翠……”

過了一會兒,他一下沒一下地梳弄著她肩上的溼發,又問,“翠翠,當真只有我一人?”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

草葉間已經有悉索的蟲鳴聲。

惜翠沉默片刻,重複了一遍,“只有你。”

插.入她發中的五指緊了緊,倏忽,又鬆開了。

“衛檀生……那你呢?”惜翠咽了口唾沫,滋潤著發乾的喉嚨,試探性地低聲詢問,“你……愛我嗎?”

衛檀生放開了她。

“我不知道。”

他看著她,“我不知道,翠翠。”

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他只知道,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妻子,理當屬於他。

他再次抱住她,將手指插.入她髮間,冰冷的唇也落在她微溼的髮絲上。

“沒什麼。”惜翠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個答案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將目光放下廊下懸著的燈籠上。

春天已經到了,天氣轉暖,飛蛾正繞著燈籠來來回回地飛,像是在尋覓一場焚骨成灰的死亡。

良久,她聽到衛檀生的聲音。

“時候不早了,我們上床歇息罷。”

這一晚上,什麼也沒發生。

過了幾天,紀表哥一家終於來到了京中。

車馬到衛府門前,府上已經上燈多時。

幾隻燈籠擠出來迎接,將階前照得亮堂堂的,好不熱鬧。

紀表哥,本名紀康平,娶妻黃氏,如今膝下只有一女紀書桃。

紀康平與黃氏是青梅竹馬之誼,黃氏自小身體就不好,生女兒書桃時過了趟鬼門關,紀康平憐惜她,不曾再讓她繼續生下去。

故而兩個人年少夫妻,到現在成親已有十年,也只養育了一個女兒。

紀康平對這娘倆呵護如珍寶,就算上京趕考,也不忍與之分離。正好也有親戚在,便帶著妻女來投奔衛楊氏。

紀康平扶著妻黃氏下車,又將女兒抱下來,領著妻兒一齊上前行禮。

他容貌算不上多麼俊美,但勝在長得周正,周身沒什麼架子,風度翩翩。燈籠的光暈下,他望向妻女的目光柔和,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與好父親。

黃氏青絲挽作一個髮髻,斜插著髮簪,打扮得素淨,眼若明珠,笑容乾淨。那是被保護得很好之下,才會有的笑容,溫婉又慈愛,很符合男人對一個好妻子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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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兩人的女兒書桃,正和喜兒差不多年紀,也是生得玉雪可愛。

一家人手牽著手,和和睦睦。

惜翠隨衛楊氏一起迎出來,看著眼前一幕,有些難受。

原著裡,吳惜翠根本不愛紀康平,她想方設法地勾引他,一是為了報復衛檀生,二是看不得這一家如此和美。

黃氏一副多病身,吳惜翠難免聯想到自己。黃氏有丈夫體貼呵護,而她卻嫁給了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男人,她心中不平,更想要拆散這一對夫妻。

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後,介紹到了惜翠與衛檀生身上。

紀康平與衛檀生是認識的,笑著招呼道,“檀奴,許久不見了。”

又看向惜翠,笑容親切,“這位便是弟妹罷。”

他眉眼正氣。

惜翠行禮,“見過表哥。”

紀康平笑道,“我一看弟妹便知曉,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婦子,檀奴,你有福氣。”

惜翠決定對這位紀表哥的話不予評判。

沒想到,身旁衛檀生倒眉眼彎彎地跟著笑,“能娶翠娘為妻,確實是我的福氣。”

“當初看你一門心思撲在佛法上,我還替姑母擔心,沒想到這麼快你也成家立業了。”紀康平言語中似有感慨。

“俗世也有俗世的歡喜。”衛檀生笑道,“下山之後,我體會到了不少此前在廟裡不曾體會到的喜怒哀樂。”

又說了一通話,一家人往府裡走。

僕從們忙著從車上抬下箱籠褡包。

惜翠低下眼,跟在他們身後,眉心緊鎖。

不論是勾搭連朔,還是包養顧小秋,做也就做了,但讓她去勾搭別人的丈夫……

惜翠移開視線,不去看這一家。

她自己都過不了心理這一關。

幸好書中紀康平對黃氏感情深厚,不論吳惜翠如何費盡心思,紀康平對妻子的愛都未能撼動半分。

紀康平這個角色,不同顧小秋與連朔。

作者在顧小秋與連朔身上沒有多著墨,只簡略地提了提,表示一下吳惜翠是如何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的。

但為了突出吳惜翠的可笑與滑稽,作者在紀康平這個角色上,費了些筆墨,特地描述了一個“勾引不成反遭義正言辭拒絕”的片段。

這個情節,是要惜翠補全的。

想到這兒,惜翠頭疼欲裂。

席上,紀康平對妻兒也十分關切,特地將那口味清淡的菜餚挑出來,夾到妻子碗裡。

喜兒好不容易碰上書桃這麼一個同齡的玩伴,兩個人早已興高采烈地玩到了一起去。

他們來到府上的時候,夜已深,時候已經不早。

憐惜他們一家舟車勞頓,用完晚膳,衛楊氏沒多留他們一家寒暄,安排下人整理出來了房間,收拾收拾住進去,只待明日再說。

到入睡時,惜翠正對著鏡子拆髮髻。

衛檀生突然問,“翠翠,你看紀表哥這一家如何?”

惜翠正想著這件事,到底有些心虛,一枚重瓣蓮花發鈿正好卡在了髮間。

這小變態一問,她雖然不明所以,但仍舊是謹慎地斟酌著回答,“才見過一面,表哥一家又長我一輩,我不敢評判。”

惜翠:“但是表哥與表嫂,看起來人都不錯,應該是好相與的。”

“我瞧你方才一直盯著他們二人瞧,想來心中定有不少話要說。”衛檀生彎彎唇角,“他們夫妻二人確實恩愛。”

說完,沒再問下去了。

惜翠吐出一口氣,只是發鈿卡得死死的,她解了半天也沒能解下來,對著鏡子也看不太清楚,究竟纏了多少頭髮。

“翠翠?”

惜翠如實回答:“發鈿卡住了。”

“過來。”

有衛檀生幫忙,那卡在了重重蓮花瓣之間的髮絲,被他輕而易舉地解了下來。

“疼嗎?”他揉著剛剛勾著頭髮的那處,低聲詢問。

惜翠:“還好,不疼。”

紀表哥上門的第二天,沒待在府上。

他忙著春闈,也要多走動走動,聯絡同年們,好為日後踏上仕途做準備。

翌日一早,她額上落下一個親吻。

“時候還早,睡罷。”

衛檀生起身披衣。

他在京中有些名聲,今天要帶著紀康平一起去京城裡四處轉轉。

惜翠躺在床上,額頭上彷彿還停留著剛剛的觸感。

很冷,沒任何溫度。

奇怪的是,衛檀生對她的態度倒是極盡溫柔。

惜翠也想不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似乎潛移默化中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衛檀生和紀康平一走,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回來。

跟著他們的小廝傳來訊息,說是不回了,被薛家的郎君留著在府上過夜。

衛檀生和紀康平,一個顧家,一個自小在寺廟中長大。兩個人徹夜不歸,也沒什麼人擔心他們兩人去花天酒地,衛楊氏一頜首,沒有在意,只讓那送信的小廝退下。

黃氏也如她的外貌一樣,是個安靜的性子,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知道丈夫不歸家也不著急,依舊溫溫柔柔的笑。

早已經習慣了枕側多一個人,現在只剩下她一個,惜翠反倒有些不適應。

天雖然已經黑了下來,但時候還早,換算成後世的時間,也不過八點鐘的樣子。

小變態不在,她正好能喘口氣,看些話本打發時間。

雖然後面還有些麻煩事,但當下總要好好放鬆一下,才能迎接之後的挑戰。

這些話本都是海棠幫她買的,她沒什麼要求,她乾脆就一股腦買了許多市面上正受歡迎的。

大多都是主角開後宮,三妻四妾,擁香偎玉的故事。

屏退了其他下人,惜翠彷彿回到了從前熬夜看小說的時候,正看到主角跳牆私會的那一段,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叩門動靜。

這叩門聲,時響時靜,似乎在小心提防著什麼。

她早已經吩咐過不需要人伺候,這個時候還能有誰?

惜翠擱下話本,披上衣,一開門,頓時愣住了。

月色下,連朔的手正好停在半空。

“少夫人。”

這個時候,惜翠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現實和小說交錯著的荒謬感。

俊俏的僕役一見她,眼中迸發出激烈的神采。

“你怎麼在這兒?”來不及多想,惜翠環顧了一圈四周,趕緊將他拉進了屋裡,蹙眉問。

“奴思慕少夫人心切。”

女人似乎剛洗過澡,青絲未束,閒適地披散在腰後。天氣漸漸地熱了,她只穿了件鵝黃色的春衫,杏紅色的薄絹裙。

鮮嫩的顏色沖淡了她周身的病氣。

草葉中蟲鳴嗡嗡瑟瑟,夜間的風燥熱不安,帶著連朔整個人也有些發熱。

“少……少夫人,上回奴沒來得及說,這回奴想親自過來告訴夫人。”

“夫人讓奴做的事,奴做到了。”

他知道自己這次莽撞了,但他本來就有野心,最瞧不起那些唯唯諾諾,瞻前顧後的。

他已經達成了當日的目標,這回她總不至於拒絕他。

他忐忑不安,又滿含期盼地看去。

“不。”沒想到女人卻搖了搖頭。

連朔的神色僵在了臉上。

“現在還不行。”

“你眼下不過只在鋪子中做個幫工罷了。”惜翠壓下心頭的不安,說道,“你以為幫工又有多大的出息?”

連朔有些急了,“那夫人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答應奴?”

惜翠耐下性子看著他,“你想往上爬是不是?”

連朔一愣,“是。”

惜翠走到妝奩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順袋。

雖然連朔來得意外,但她早在幾天之前就已想好了對策。

“夫……夫人這是何意?”連朔怔怔地問。

“拿著。”

惜翠想了想,還是露出了一抹微笑,“你答應我的事做到了,這很好,但是我知道以你的才能,能做到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我賞識你,連朔。”

“你既然想往上爬,這些銀錢就拿著,就當是你眼下的資本。”

“我相信你能靠著這筆銀錢,做出一番事業。”

惜翠刻意將嗓音放得很慢,少女的聲音軟而清。

落在連朔耳中,他聽得愣神。

從小到大,就從沒有一人對他說過我相信你這種話,每當他表露出自己的野心時,總有人諷刺挖苦,譏諷他痴心妄想。

他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心甘情願,屈居人下,一輩子給人做牛做馬。

但他不願意,上天給了他這麼一副容貌,他不想每每遇人總要卑躬屈膝,低著頭,他想要抬起頭直起腰,與他們平起平坐。

他的容貌是他的資本,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拋去自尊。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沒有嘲笑他。

那個總是容色冷淡的少夫人,恍若變了個人一般,微笑著,輕柔地說著她相信他。

一時間,連朔也說不上來自己心中是什麼感受,他只是愣愣地看著,竟是連自己的來意都忘了。

還是少女將那順袋塞到了他手中。

“拿著。”

順袋觸手沉甸甸的,那些一門心思盤算著往上爬的功利性,好似也被順袋的重量給壓了下去。

馬奴再看向少女的臉,竟感到有些羞愧漫上心頭。

“少……少夫人,我……”

一聲少夫人更帶上了此前未曾有過的真情實感。

“回去罷。”惜翠搖頭,“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來得太莽撞了。”

“你拿著這些錢,回去之後繼續放開手腳去做,等你真正地做出一番事業後,再來見我。”

“少夫人。”

或許本就對少女有兩分愛慕,他走到門前時,驀地轉身。

“奴能不能抱一抱你?”他早已打算爬上她的床,但問出這麼一句話時,反倒是猶豫了。

惜翠也是一怔,旋即又點了點頭。

她畢竟不是個純正的古人,對於擁抱看得並不算重,而且連朔一直站在這兒,不知為何她心頭有些發慌,不想再多作糾纏,只能希望他早些離去。

她猶豫片刻,主動上前,抱了抱這個年輕俊秀的僕役。

少女的身體溫軟,連朔激動地臉色都有些發紅。

他緊緊地攥住了順袋,真情實意地道,“少夫人,奴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盼,請夫人務必要等著我。”

惜翠頜首道:“好。”

送走連朔後,惜翠松了口氣。

這樣一來,總算是解決了一樁事。

正當她提步準備回屋看那本沒看完的話本時,燈籠不曾照到的陰影中,驀地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翠翠。”

嗓音涼薄如碎冰。

明明淡而遠,卻又如同一聲鐘鳴,震得惜翠雙耳轟轟作響。

惜翠腳步頓在原地,再也邁不動一步。

那廊下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個青年。

袍袖翩翩,繫著棕褐色的髮帶,烏髮墨鬢,貌若好女。

惜翠睜大了眼。

那個本該在薛府上過夜的青年,腳步不疾不徐地走來。

他走得很慢,眼神也很冷。

但每一步卻重重地敲擊在她心上,惜翠的心好像被一根琴絃牢牢地絞住,琴絃哀哀地發出一陣顫音。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了一步,退入房中,想要關上門。

但衛檀生快她一步,一側身,伸出一隻手掌,擋住了門。

那曾經受過傷的潔白而醜陋的手背,被壓出一條紅印。

他硬生生地擠入了門中。

一進屋,門,反倒被他關上了。

他耐心地拴上了門栓。

“咔嗒——”,是落鎖的輕響。

衛檀生這才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惜翠:“衛檀生?”

他臉上還維持著抹笑,眉目疏朗,笑意盈盈,溫和從容,“我回來得晚了,叫你久等。”

他剛剛究竟看去了多少?

惜翠閉了閉眼,復又睜開,腦中也在嗡嗡地響。

衛檀生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

“你……”她艱難地開口,才吐出一個字,接下來的話卻說不出口。

“我?”青年緩步走近,紺青的眼凝望著她,“我怎麼了?”

衛檀生:“可是我回來得不是時候?”

“你怎麼會在這兒?”

面前的男人又笑起來,“翠翠,我想你了。”

他垂下眼睫,“我想你了,便連夜回來看看你。”

“說來倒也巧,”衛檀生眼神溫潤,“若不是我今晚有意傳信回來,又怎會撞見這一幕。”

“翠翠,”他抬起手,腕間人骨佛珠噹啷地響,“過來。”

惜翠渾身僵硬,沒有動。

“過來。”衛檀生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他彎唇微笑時,當真像極了慈悲的菩薩。

她走了過去。

他扣住她的手腕,唇瓣微動,嘆息著說,“翠翠,你在發抖。”

惜翠狼狽地別過頭,“我能解釋。”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也覺得蒼白而無力。

草葉中蟲鳴更甚,像琴絃滑過的顫音。

悉索的鳴聲中,混入了貓兒的叫聲。

貓兒全然沒有了昔日的軟糯,叫聲粗啞,一聲疊著一聲地在叫.春。

她穿得單薄,與男人緊緊貼著,不一會兒,就冒出了黏膩的汗。

“你要解釋什麼?”男人吻過她髮絲,髮間含著些潮溼的芳香。

他突然開口,“這裡。”

惜翠一愣。

青年沒有理她,冰冷的吻移至她耳後。

他的呼吸很穩,半分未亂,炙熱的呼吸噴吐間,她全身上下不自覺地發抖。

“這裡。”

“這裡。”吻落在了她脖頸。

“還有這裡。”

他嗅著她手腕,輕嘆似地說,“翠翠,你身上的梅香又是從哪兒來的?”

“我不喜梅香。”他垂眸說著,突然使了些力氣,將她按倒在地上。

“衛檀生?”惜翠掙扎著想要起來。

他的狀態不對。

青年的模樣倒映在她眼中,她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翠翠。”他按著她,冰冷的手摸上她腳踝。

惜翠心中登時浮現出一陣不可名狀的恐慌。

她往後退。

察覺出她的掙扎,他按得更緊。

她越往後,他就越緊緊扣住她腳踝,將她往身前拖。

身體比心更先一步地行動,惜翠踢開了他。

青年一時不察,被她踹倒在地,肩側的髮絲輕輕一揚,又落回肩頭。

惜翠來不及站起身,手腳並用慌忙想要爬離。

突然,她腳踝上一緊。

衛檀生他,拉住了她腳上那根杏色的髮帶。

男人輕輕一拽,她反抗幾乎都不能反抗,發帶收緊,又將她拖了回來。

散亂的衣衫在織錦牡丹毯上鋪開豔麗的紅。

一具溫熱的身體附上她的後背,重量傾壓過來,伴隨著黏膩的汗。

旃檀香氣蓋過了梅香,像繭一樣裹住了她。

“翠翠。”菩薩垂眸微笑,看上去既慈悲又冷漠。

他鬆開了她腳踝上的髮帶。

“你在害怕什麼?”他滾燙的喘息在她耳側高高低低。

在她再次掙扎之前,他的手移到了她脖頸前,死死地壓住。

她被他按倒在地毯上,肌膚貼著肌膚,嚴絲合縫,膝蓋頂入裙中。

脖頸上的命門被掐住,汗溼了的髮絲黏在了白皙的脖頸上,烏黑的發映襯著雪樣的白,有種驚心動魄的豔麗與淫.靡。

他俯身舔去她脖頸上欲落不落的那滴汗。

就著這麼一個屈辱的姿勢,餘下的另一只手解開褲腰,掀開了她的裙襬,峻膝沉腰。

她脊背高高地弓起,青絲散落,鬢角雲紋髮簪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翠翠。”

“你為何總要騙我?”

一陣燥熱的夜風吹來,屋裡的燭火搖曳了兩下,倒映著牆上的人影。

牆上人影交疊起伏。

衣襟散亂,似羅羅翠葉,新垂桐子。

總是捧著佛經的手,指尖緩轉。

總是吟唱著佛偈的口,明吞暗齧。

她像拉滿了弦的弓,雙肩微竦,白淨的五指陷入柔軟的地毯中,往前伸去。男人醜陋寬大的手覆蓋住了手背,五指交纏著,又將其拖了回來。

織錦的地毯上,碗口大的牡丹勾勒著金線,落了些薄薄的水光。

空中的旃檀香氣濃得彷彿實質化,沉甸甸,溚溚渧,欲滴落出來。

他終於得到了她。

“翠翠……翠翠……哈啊……”青年低下頭,滿足地喘息著。

他撒著嬌,輕聲細語地說,“讓我殺了你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稽核君讓我一條狗命!!!求求了!!!(痛哭流涕)

“羅羅翠葉,新垂桐子”出自清人一首詞。這回是真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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