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著盞燈籠,跟著找了過來。

從了善禪師那兒回來後,一直沒瞧見惜翠跟吳懷翡的身影,正是他喊了幾個人,提著燈籠,一路順著山路找。

衛檀生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吳懷翡,神情看不出是喜還是怒。

燈籠中的燭火映襯著少女,她身形單薄,腳下不穩,臉色都凍得有些發青。

惜翠:“衛小師父。”

衛檀生卻恍若沒看見她,穿過她身側,徑直走向了吳懷翡。

朝吳懷翡伸出一隻手,“吳娘子?”

被衛檀生扶住,吳懷翡站定了身子,卻莫名感到了些許侷促

她略一使力,察覺到她的抗拒,那清雅的僧人就鬆開了她。

“可站得穩?”衛檀生問。

“無妨。”

衛檀生一鬆開她,吳懷翡心下便舒了一口氣。

她能看出這衛小師父對自己的不同尋常。只不過他是方外人士,而她對他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從前也不是沒人對她袒露過心意,她行醫數年來,見到的人多了,也曾獲得過一些少年郎的傾心。只是他們,都沒有人像這位衛相公一般。

這位衛小師父,行為合乎禮節,幾乎叫人無跡可尋。

讓她直言拒絕不是,委婉提醒也不是。

他的心意,她無法接受,只覺得苦惱。

慧如拍著胸口,笑道,“可嚇煞我了,這山上有不少野狼,高施主與吳大夫下回可不要再走這麼遠了。”

“說起來,施主今日怎麼會走到這兒來?”

惜翠含糊地說,“只是見景色甚美,跟吳娘子一時流連忘返,不由得越走越深。”

惜翠誇空上寺的景色,慧如小沙彌有些驕傲,笑道,“什麼時候看不是看,施主下次看的時候可要注意哩,記得挑個早上。”

終於找到了她們,一行人按原路折返。

只是吳懷翡有傷在身,幾乎邁不開步子。

沒想到衛檀生卻蹲下身,直接抱起了她。

吳懷翡未有反應,就被抱了個滿懷。

“小師父!”

“師叔!”

她與慧如齊齊驚叫。

吳懷翡尷尬地面色通紅,忙看了惜翠一眼,又低下眼,“衛小師父放我下來罷,我腳沒事,還能走路……”

衛檀生眉眼未變,嗓音柔和,“當初是我請娘子來此,如今娘子受了傷,都是我招待不周的緣故,錯在我我身上,且讓我為娘子充作一時的牛馬,也好消些罪業。”

吳懷翡:“可是……這……畢竟於禮不合。”

衛檀生依舊溫柔,只是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滯和猶豫,“小僧為出家人,娘子還怕這些嗎?”

“小師父,你的腳……”

“這些年來,我已習慣,不妨事的。”

慧如眼睛瞪得像核桃,“師叔,這吳娘子說得也並非無道理。”

衛檀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慧如,你著相了。”

這一眼看過來,慧如小和尚打了個寒噤,忙低下眼來,匆匆念了個佛號。

惜翠沉默地跟在他們後面。

自始至終,衛檀生都沒往她這兒看一眼。

興許是看了。

但他的眼神疏離,看她同看這山間草木沒什麼不同。

他在生她的氣,惜翠記得衛檀生生氣的模樣。

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眼神疏離,不愛理人,冷淡得像堅冰。

今天的事錯確實在她身上,是她連累了吳懷翡受這無妄之災。

但惜翠卻沒時間多想這些,她胳膊上一陣火燒似的疼,手腕也有種幾乎脫臼的感覺。

惜翠皺眉。

她身上可能有哪裡流血了,但不知道具體在什麼地方,等回去以後,她還要檢查一下。

還是慧如小和尚看出了她的狼狽,低聲問,“高郎君,你沒事吧。”

惜翠搖搖頭,“小傷。”

回到客堂,惜翠打了盆水,將衣服脫了下來。

之前為了拉住吳懷翡,撲上去的時候撲得太急,再加上春衫單薄,胳膊肘和膝蓋都讓地上石子刮蹭破了皮,流了點兒血。

當時沒察覺到,現在才開始一陣接一陣的泛疼。

好在都是小傷。

略作處理,惜翠就穿上了衣服,重新找了條腰帶系上。

折騰了大半夜,她確實是累了,倒床上仰面睡了過去。

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等到晚上,惜翠去齋堂正好又碰上了吳懷翡。

今晚寺裡吃粥,粥是吳懷翡和飯頭一起熬的,說是賠罪,昨夜麻煩大家了。

她廚藝很好,做的一手好菜。

今日的粥由她精心搭配熬煮,全素粥,但勝在鮮美軟糯。

惜翠順口問了問她的傷勢。

“都是小傷,今天都已大好了。”

“那就好。”

“對了。”吳懷翡輕聲道,“郎君的腰帶我收起來了,等我洗乾淨,再還給郎君。”

“不用這麼麻煩,這腰帶我不要了,你拿著罷。”

吳懷翡眼中滑過一抹難辨的失落,只不過惜翠沒看見。

她正要離開之際,吳懷翡卻叫住了她,轉身拿出一個食盒,讓她幫忙把食盒轉交給衛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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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師父他還在做晚課,他身子骨弱,這粥我加了幾味藥材,益氣補血,麻煩郎君轉交於他。”

“為什麼不自己親自去?”惜翠接過粥問。

吳懷翡搖首:“男女有別,我不便親自前去。”

看來吳懷翡確實已經看出了衛檀生對她的好感。

她性子溫和,人聰慧,不願給人壓力,連在書中拒絕衛檀生的時候,也是用一種比較含蓄的方式。

雖然含蓄,卻果決,從不拖拖拉拉。

惜翠收了粥,“好,我這就去。”

吳懷翡躊躇:“總覺得,高郎君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吳懷翡扯出一抹淡笑,“當時的郎君可同現在不一樣。”

當初她見到高騫時,正值半夜。

夜深人靜,天上的雲遮蔽住了星光,黑乎乎的。

她剛出診回來,就一腳踩上了什麼綿軟的東西。

吳懷翡嚇了一跳,忙低下身察看,這才發現是個人,是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面如金紙,薄唇緊抿成一線,顯然傷得不輕。

她趕緊蹲下來為他處理好了傷口,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當時只覺得此人著實冷漠,不愛說話。

如今……

如今觸多了,才曉得他內心是溫柔的,只是不善於表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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