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惜翠跟著他與慧如一起邁出了齋堂。

惜翠問:“我見小師父似乎喜愛吃筍?”

衛檀生再一次將她這話頭推了回去。

“只因後山的筍生得多了,庫房多摘了一些罷了。”

他目視前方,腳步沉穩,“防心離過,貪等為宗,貪圖口腹之慾不利修行。”

慧如脆生生地補充,“貪圖一時的口腹之慾,恐會墜入三惡道呢。”

惜翠看著前方那道徐徐而行的身影,有些頭疼。

不論她說什麼,衛檀生總能不著痕跡地推回去,適當地和她保持了不親近也不疏遠的關係。態度雖是溫和,但比在瓢兒山上的時候卻還要難以接近。

她停下腳步,衛檀生沒有等她,徑直往前。

惜翠沒辦法,趕上兩步,“衛小師父要往何處去?”

“往大殿裡去。”慧如答道,“大殿裡的香案都要擦啦。”

清掃大殿本不屬於衛檀生負責,只是恰逢殿主有事,衛檀生這才主動頂替了上來,與慧如一道兒幫忙。

山門未開,殿中空無一人。

衛檀生跪在香案前,拿了塊抹布裡裡外外自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慧如則做一些添燈油一類的林林總總的雜事。

“可需要我幫忙?”惜翠努力尋找著話題。

衛檀生細長而略顯紺青的雙眸便鎖定了惜翠。

搖搖頭,溫和地拒絕了她,“多謝高施主好意,此事便不用麻煩施主了。”

將抹布往木盆中一丟,眼見他抱著木盆就要離開,惜翠忙叫住他。

“衛小師父留步。”

衛檀生腳步一頓,“施主今日三番四次叫住我,似是有話要說?”

“我確實有話要說。”

“其實,”惜翠面色不改地說,“我是觀小師父氣度非常,有意結交,不知小師父可願同我交個朋友?”

這次給她的時間不多,至少在高家發現前,她必須先跟衛檀生培養出來點兒感情,再找個合適的機會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性別。

一個長相偏男性化的姑娘,總比一個威武雄壯的肌肉猛男要好得多。

瓢兒山上的經驗告訴了惜翠,衛檀生他很聰明,也很敏銳,比她想象中的要聰明得多,光靠一味的奉獻,以及系統口中的所謂的用愛包容和感化,沒有用。

倒不如先從朋友做起。

反正她失敗不會有任何懲罰,她不害怕失敗,大不了重來一次。

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衛檀生靜靜地望著她。

慧如小和尚也在好奇地看著她。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衛檀生垂眸道,“承蒙施主賞識,但我生性愚笨,既入沙門,便已拋卻了塵世種種,只望侍奉佛前,證得解脫。同我結交,恐怕會令高施主失望。”

惜翠還真沒想到衛檀生會直接拒絕她。

時光好像磨平了他渾身的刺。眼前的衛檀生,就像一塊圓潤溫和的玉石,全然沒有了十歲時的冷硬和倔強。

看著雖溫潤,但難以接觸這一點,還是和以前一樣。

早就習慣了衛檀生的拒絕,惜翠並不氣餒,微笑道,“衛小師父過謙了,這京城中誰人不知衛家三郎天資過人?”

“若說愚笨,還是我愚笨,小師父不願同我相交也罷。但我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衛檀生:“施主但說無妨。”

“我來貴寺是因為婆婆壽辰將近,想要手抄一卷佛經為她祝壽。但我駑拙,不通沙門經典,不知抄得合不合適,衛小師父能否指點一二?”

衛檀生再一次禮貌地拒絕了她,“我才疏學淺,恐不能指點施主。 ”

惜翠百折不撓,“但這山寺中,我只與衛小師父有些交情,只不敢勞煩其他法師。只好厚顏求到小師父這兒。小師父不必說得太細,我只要知道個大概就足夠了。”

見她堅持,衛檀生略一思忖,終於允下。

轉身對慧如道,“你先去禪房罷,我陪高施主走一遭,稍後便來找你。”

一路上,衛檀生也沒有多言。

他有腿疾,走得不快,面容沉著寧靜。

說是幫忙看經,是真的幫忙看經。

沒有寒暄,衛檀生開門見山地直接問經書在何處。

惜翠將自己抄的那一卷佛經翻出來,給他看。

她是用這個藉口到了寺裡,自然還是要抄一些的,不過到目前為止也只抄了幾百字。

衛檀生:“《無量壽經》?”

“是《無量壽經》。”

惜翠只是看經名比較貼合祝壽的意思,掃了一眼,覺得吉利,才選了這一卷。但這卷經文裡到底講了什麼,她就不知道了。

衛檀生放下紙,“施主哪裡不通?”

惜翠臉皮夠厚:“讓小師父見笑了,經中所述的,我都不太懂。”

聽她這麼說,衛檀生倒也沒生氣,若有所思地翻了一翻,“既是如此,那我便從頭為高施主講起罷。”

“我講得粗淺,倘有疏漏之處還望施主見諒。”

惜翠,“能得小師父教誨,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

天高氣清,疏雲淡日。

齋堂中極靜。

屋外枇杷樹上已墜了簇簇的花,黃澄澄的,分外好看。

衛檀生就著那張薄紙為她講解。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講起佛經來深入淺出。

這一卷經頗長,特別是對於惜翠這種沒有佛學基礎的,講起來頗為費勁兒。

但衛檀生卻沒嫌麻煩,仍是逐字逐句地為她一一拆開了講。

惜翠的注意力沒多少放在經文上,全放在了衛檀生身上。

但這一來,衛檀生便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高施主?”

惜翠回神,“衛小師父?”

衛檀生放下手中那張薄紙,眸光淡淡。

面前的人一看就能看出來心事不在經書上。

“高施主若有心事,今日便講到這罷。”他說。

他倒也坦蕩,“抱歉,是我走神了,我只是心中有些好奇。”

衛檀生沒有接她的話。

惜翠問:“小師父在山寺中待了多久了?”

“六年有餘。”

“衛小師父當真天資聰穎,”惜翠毫不吝嗇地誇讚道,“短短六年時間,便對佛法有了如此見解,某實在佩服。”

衛檀生反應平平。

他身邊向來不缺有意結交的人,只不過,他都沒什麼交往的心思。

他眼睫壓下,在皮膚上投下一片淡色的陰影。

站起身,朝她拜別,“今日就講到此處罷,我尚有事在身,不便多留,餘下的,明日再繼續。”

惜翠跟著站起來:“我送小師父。”

出了客房,衛檀生腳步緩緩,轉向了禪房。

慧如見到他,忙站起身,訝異地小聲詢問,“師叔這麼早就回來了?不在高施主那兒多待上一陣子嗎?”

衛檀生莞爾,“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無甚好待的。”

慧如不贊同地搖搖頭,“師叔今日能為高施主說法,也是冥冥中有緣分,指不定世尊就是想讓師叔度化高施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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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分嗎?

衛檀生沒有答話,目光看向了禪房中的藥師佛像。

這位高施主倒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但僅僅只是一瞬。

只一瞬,衛檀生便收回了思緒,緩步走向了禪堂兩側,閉目趺坐了下來。

衛檀生果然如他所說,第二天又跟著來到了客堂為她講經。

就是來的時候不太對。

彼時,惜翠正在洗澡。

山寺本有澡堂子,但她去不了,只能找了一個大桶,燒了熱水,躲在屋裡。

對外只稱是不習慣在其他人面前袒露身體。

高騫出生高貴,寺中和尚也沒懷疑,只當是他們大戶人家規矩多,講究多。高家出手大方,捐得香火錢夠,不差她一人洗澡浪費的那些柴火錢。

衛檀生敲門時,惜翠還泡在桶裡洗澡。

“高施主?”

見屋中無人應聲,門外又“篤篤”地響起兩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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