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二話沒說,跟著他們一起出了寨子。

衛檀生第一次逃跑就讓他們打折了腿,要是她不看著點兒,難保這些喪心病狂的強盜們再會做出點什麼。

他那樣聰明,腿傷沒好全,肯定知道自己跑不了多遠,應該只是在山上藏著,等待時機下山。

衛檀生他憑藉著瓢兒山上繁茂的植被,就像一片落葉落入了森林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光靠人找是找不到,但魯深那只猴子卻聰明近妖,它在樹枝間跳躍,幾下就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又過了一會兒,遠遠地就傳來了猴子的叫聲。

惜翠頓時一馬當先,拔腿追了過去。

樹林中閃過一片衣角,跌跌撞撞,盡力往深處跑。

他實在太慢了,論體力也比不過惜翠這個彪形大漢。

惜翠看見了衛檀生。

他摔了一跤,手撐著地,一身狼狽。他已經逃不掉了,他也就不再掙扎,而是抬起頭看著她。

衛檀生臉上神情是不符合年紀般的鎮靜,黑得發青的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惜翠。

他的眼睛很純淨,日光穿過林間,盡數撒在他眼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

知道衛檀生逃跑後,惜翠第一反應其實是懵,她倒不會覺得她被衛檀生背叛了。在這個地方待著,別說是衛檀生,她都想跑。衛檀生要跑,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她比較意外的是,衛檀生的反應。他鎮靜得不得了,一點兒都不像個十歲的孩子。要是平常的十歲的小孩,這個時候可能會嚇得哭出來。但他卻不一樣,他冷靜地幾乎像個小大人。在瞭解了自己的處境後,不再去做無謂的掙扎,而是選擇了談判。

他對自己,對這個環境,甚至於對惜翠,都有著清晰的認知。

“你要抓我回去嗎?”小男孩喘著氣問她,一開口,就快準狠地直接戳中了惜翠的肺管子。

小小的男孩,眼裡滿是防備,像刺蝟一樣,一根根地豎起了它身上的刺。

惜翠一時答不上來話。

她突然發現,她低估了衛檀生,她以為她跟他關係不錯,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放在心裡,從一開始就在謀劃著逃跑。

她想到了他吃飯的時候,那雙攥緊了筷子的手。

惜翠問:“你真的喜歡吃那碗飯嗎?”

他垂眸,“很難吃。”

面前這個小孩看出來了她的動搖。

“你能不能放我離開。”他問。

惜翠沒回答。

他和她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後面的人已經跟上來了,她就算想放他離開,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就算她真的放了他,他也真的逃了出去。那她怎麼辦?她還有攻略任務。她總不能跟著衛檀生離開,跟著他一塊兒去找衛宗林。

這樣一來,她的身份肯定瞞不住衛宗林,到頭,非但系統下達的任務完成不了,還有可能自己把自己送進了牢裡。

“我會找個地方,再藏起來的。”衛檀生的唇瓣顫動了一下,“只要你能裝作沒看見,我就能跑。”

惜翠沉默了一會兒,“你跟我回去吧。”

衛檀生搖頭。

“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你爹正忙著救你。”惜翠頓了一頓,“我保證。”

他既然是書裡的人氣男配,小說都還沒開始,人絕對就不會有事。

聽惜翠提起他爹,衛檀生卻沒露出任何喜悅的神色,甚至看上去有些麻木。

“上次我逃,他們打折了我的腿,這回再回去,你說他們會不會再打折我另外一條腿。”他說,“你明知曉他們會做什麼。”

“有我在,他們不會動你。”惜翠是認真說的。

她誠懇的神情落在了衛檀生的眼底,衛檀生不說話,也不再理她,他安靜地坐在原地,順從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因為官府這幾日來的動作,山上的人憋了一肚子的火,吵吵嚷嚷著,要好好整治衛檀生,給衛宗林點顏色瞧瞧。

惜翠答應了他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他,那麼她一定就會做到。

她親自去向魯深求情。

魯深難得收斂了嘴角的笑意,皺起了眉頭,緊緊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老六,我不罵你。我就問你,你知道你自己這幾天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惜翠道,“但這小子確實跟我合得來,左右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何必同他計較。”

“他是衛宗林的兒子。”魯深淡淡地說,“衛宗林對寨裡的兄弟們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老子的事總歸不能算得小子頭上。一群大老爺們欺負一個孩子,倒叫人看輕了。”惜翠辯解道,“我寧願跟衛宗林打個你死我活,我也不想欺負他小子來逞威風。”

魯深皺眉,“你今天是非要替他說話了?”

惜翠道:“我沒替他說話,我就是看不慣,看著憋氣。”

魯深笑出了聲,“我現在倒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往日也沒看你有多喜歡誰,最近倒是三番兩次地替他著想了。”

他一笑出來,周圍凝滯的空氣頓時為之一掃。

魯深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行了,你也沒跟我求過什麼。我也犯不著真跟一個混小子計較。你既然都求到我這兒來了,我也就應你這一聲。但我事先得問你一句話。”

“大哥你問。”

魯深調整了一個姿勢,凝視著她,他唇角繃得緊了點兒,眼神如同夜裡的虎豹一樣鋒銳,“用不了幾天,衛宗林就要帶著兵上山,真打起來,你到底是以這小子為先,還是以寨子為先?”

魯深眼眸深沉,緊緊地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動。

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惜翠感到了一陣久違的壓力,但她還是鎮靜地回看著魯深,神色鄭重而恭敬地說著屁話,“真打起來,當然是以寨子為先。”

惜翠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大哥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那你就記住你今日所說的。”魯深好似也松了口氣,腳一蹬,大馬金刀地坐直了,又接著笑,“在這瓢兒山上,萬事還得以我們寨子為首。你別忘了自己的本分。要是哪天,你真犯了糊塗,”他一牽唇角,扯動了臉上的刀疤,“我就先殺了他,到時候,你就算再替他求情都沒用。”

那山匪刻意討好他。

衛檀生發現。

討好的眼神他簡直再熟悉不過了。

府上的人都在討好著他,特別是跟在他身邊伺候著的丫鬟小廝們。他的眼神就跟那些整天圍在他身邊的下人一個模樣。

他雖不喜歡,也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這不妨礙他接受。

至少,在他刻意的討好下,他能好過許多。

其實,他起初也生出了些警惕心。覺得那山匪是有意在試探他,但他想了一想,又覺得不太像。

他們其實瞧不起他,也不在乎他,只要他還剩一口氣,能威脅到他爹,這就足夠了。

每晚,在那山匪看不見的地方,他都會用樹枝在牆上劃一道。

他劃了十多道,在這山上也待了足足有十多天。

撫摸著牆上凹凸不平的印記時,衛檀生知道,是時候了。

那山匪對他沒什麼戒備心,似乎沒想到過他會逃,尋了個合適的機會,他跑出了寨子。

一切進展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只是他腿傷沒有好全,跑不了太遠。

這一路,他足夠小心謹慎,沒急著下山,而是躲在林間靜靜地等著,等避過風頭,再往下走。

但衛檀生做夢都沒想到,那只猴子,那只總是蹲在匪首肩膀上的猴子。

他就像那只貓兒一樣,僵硬地搖尾乞憐,試著祈求他放他離開。

他面上在懇求,但是內心冷得像冰。

因為他知道,叫他放他走這可能性太小了。

他們提著他的腳,像拎著一隻死雞一樣將他丟回了那間茅屋裡。

咔噠,上了鎖。

他就像一尾被拍在了案板上的魚,五臟六腑都好似被擊碎了。

衛檀生咳嗽著,慢慢地爬起來。

在他逃跑前,他已經預想過會有這種下場。

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人過來,沒人給他送飯送水,包括那個山匪。

等到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有人進來了。

三個人,像餵狗一樣,丟了些黏著肉的骨頭給他。

“餓了一天了,喏,吃罷。”

說罷,三人饒有興趣地齊齊盯著他,看他作何反應。

他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如他們所願,伸著手,將那兩三塊骨頭夠了過來。

這些骨頭似乎只用水焯過一遍,沒任何味道,甚至有些餿了,還帶著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衛檀生沒擦上面的灰,一點一點地舔著骨頭,吞吃入肚。

一邊吃,一邊乾嘔。

他的醜態顯然娛樂了這三人,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笑了出來。

“你看這小子狼吞虎嚥的模樣!”

其中一人蹲在他面前,看著他笑,“你知不知道你這吃的這是什麼?”

“還真是衛宗林那混賬的種,吃起人肉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抬起腿往他臉上踹了一腳,他嘖嘖稱奇,“啃得像狗一樣乾淨。”

“你吃的是你老子派來的人。”他撿起被他一腳踹翻在地的骨頭,“這可能是胳膊吧,都讓你吃乾淨了。”

他們本想看到他因為吃下人肉而驚慌失措,不可置信,乃至痛哭流涕。

但是他沒有。

他這一雙眼睛定定的,像兩團鬼火。

看得這幾個人心裡突然有些發毛。

“嘖,沒意思,大哥也真是,不知道發哪門子的瘋,偏偏攔著不讓人教訓。這一心窩子的氣都沒出撒。”

那人照著他心窩子又踹了他一腳。

見他們轉身欲走,他喊住了他們,“等等。”

他問,那山匪有妹子嗎?

這問題他們本來是不會回答但他的,但他們心情似乎不錯。

“老六?老六哪來的妹子?你聽誰說的?”

他們將門重新落了鎖。

衛檀生看向了剛剛被人踢到一邊的,他還沒吃完的骨頭。

他將地上的骨頭撿了起來,擦了擦灰,繼續咬了下去。

一點一點,細嚼慢咽,骨頭渣子都細細地嚼碎了吞落了下去。

衛檀生記得衛宗林有個一直侍奉左右的下屬,姓林,年紀約莫三十歲,生得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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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很寬大。

抱過不止他一回。

前天,他死在了這兒,就死在那棵槐樹下,頭被砍下來,身子則被大卸八塊分食了下去。

但現在,他身體的某一部分就在這兒,

在他胃裡,在他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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