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瑞被湯銘蠱惑返京時, 嚴平山私下給鍾宛傳遞了訊息, 算是徹底開罪了宣瑞, 從那開始嚴管家留在京中的黔安王府裡伺候雙胞胎,應該是跟他們說了不少當年的事。

鍾宛心裡很清楚託夢什麼的都是宣從心編出來哄自己的,但看著宣從心同寧王妃七分相似的面龐, 聽著她學著寧王妃的口吻勸慰自己, 鍾宛還是險些在兩個孩子面前失態了。

鍾宛看著窗外出神,忽而想起了鬱赦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歸遠, 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恨誰。

鍾宛當日在莊子上被宣瑞一席話逼的嘔了血,心中差不多就是這個滋味。

這些年確實做了許多錯事, 鍾宛都認。

年少時種種心高氣傲的念頭也早就被打磨沒了,鍾宛自覺沒什麼屈辱是受不了的了。

但偶爾也會矯情, 被自小帶大的弟弟懷疑時也會想替自己分辨兩句, 卻又無從開口。

寧王寧王妃大恩在前,宣瑞就算是殺了自己, 自己又能說什麼呢?

鍾宛貪戀的反覆咀嚼著宣從心方才的話,卻不敢往心裡去。

寧王寧王妃若在天有靈, 看著自己跌跌絆絆十分不體面的這些年, 真的不會失望嗎?

若再知道自己將仇敵之子揣在心中, 從北捎到南,由南帶到北, 如今還跟人家滾到一出去了,真的不會痛罵自己是個白眼狼嗎?

“還有……”

宣從心擦收了眼淚,她收斂神色, 繼續道,“母妃還說……”

宣瑜兩肩抽搐,嗚嗚咽咽哽咽個不停,宣從心兩次開口都被他打斷了,她耐心有限,煩躁道,“你有完沒完?還聽不聽母妃說話了?!”

宣瑜嚇得低頭捂住嘴,不敢再出一聲。

宣從心咳了下,揣摩著寧王妃的語氣,年少老成道,“母妃還說,讓你不要總和鬱赦鬧脾氣,不要無理取鬧,不要任性,不要不交代一聲就跑出去。”

鍾宛:“……”

鬱赦上次對宣從心做戲很成功,宣從心如今越想鬱赦越覺得可憐,越看鐘宛越覺得他嬌氣。

宣從心按著自己的心意,長篇大論,以寧王妃的口吻,給了鍾宛好一頓教訓。

鍾宛哭笑不得,心中愁緒被攪了個一乾二淨。

鍾宛留了宣從心和宣瑜在府中用午膳,久違的,三人如同當日在黔安一般,一邊用膳一邊閒話家常。

鍾宛正同宣從心商量著給宣瑜再找個什麼先生時,馮管家神色慌亂的進屋來了,他匆匆看了鍾宛一眼,欲言又止。

鍾宛心中微微一沉,他不動聲色的說有點事要去交代,讓宣瑜宣從心接著用膳,自己起身出來了。

鍾宛跟著等在屋外的馮管家一路出了外廳走到了院裡,鍾宛皺眉,“怎麼了?朝中出什麼事了?子宥他……”

“不是王爺。”馮管家往鍾宛房中看了看,神情緊張,“我本不敢同少爺你說,想等王爺回來問王爺的意思,但這兩位小主人還在咱們府上,一會兒他們一走,怕在外面知道了訊息會出事,現在得有個做主的人。”

鍾宛失笑,“到底怎麼了?”

馮管家乾嚥了一下,“黔安來了訊息,說原黔安王宣瑞……出事了。”

這日朝會事多,足足吵嚷了將近兩個時辰,崇安帝一開始還有點精神,後來實在撐不下來了,最終讓眾臣將沒討論分明的事全部移交內閣,自己回後宮歇著去了。

說是交由內閣,其實就是交給鬱赦了。

近日崇安帝不再只讓鬱赦“學政”了,在崇安帝的授意下,內閣老臣們如今反了過來,每日會分派些要緊不要緊的摺子交給鬱赦,由鬱赦先批覆,之後老臣們再逐一稽核,沒問題的直接發下去,有異議的再同鬱赦商榷。

崇安帝嘴上不鬆口,確已隱隱有點要讓鬱赦監國的意思了,宣瓊一派的人相視無言,一臉憤懣的一甩手走了。

鬱赦寵辱不驚,臉色沒半分得意之色,他照常命人整理奏疏,準備回內閣一一批覆。

鬱慕誠這日也來朝會了,散朝後他慢吞吞的往外走,遲了兩步,停在了鬱赦的必經之路上。

鬱赦自來是看看鬱慕誠也當沒看見,同鬱慕誠擦肩而過時,鬱慕誠開口溫和道:“子宥。”

鬱赦停住腳,眼神淡漠的看著鬱慕誠,示意他有屁快放。

鬱慕誠慈和道,“沒什麼事,為父看你近日辛苦,想提醒你幾句,小心身子。”

若是以前,鬱赦必然要說幾句刺耳的話讓鬱慕誠下不來臺,但他如今連崇安帝這個父皇都認了,再沒什麼噁心的事是忍不了的了。

鬱赦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沒再耽誤時間,直接走了。

鬱慕誠目送鬱赦走遠,喃喃自語的重複他同鬱妃說的話。

“子宥身上多少個把柄,你隨意挑哪個發作不行……”

鬱赦原本以為鬱慕誠只是照例在人前同自己演一演父慈子孝的戲碼,直到幾個時辰後,他才明白了過來。

“你……”

鬱赦避開眾人,帶著來傳話的小太監一路走到了無人處,“你說什麼?!”

小太監苦著臉,“內情小的也不知道,只會學舌,咱們府上的探子日夜不休,半個時辰前剛剛趕進京,探子聽說王爺您還沒回府,本想著不急,等著王爺回府後同王爺交代黔安的事。”

這都沒問題,鬱赦皺眉道,“那怎麼突然催你來尋我?!”

小太監焦急道:“錯就錯在,不知哪裡來的人,早咱們的探子幾個時辰往黔安王府和咱們府上傳遞了訊息!那是哪裡來的人?也不找王爺您,逮著誰同誰說!毫無顧忌,咱們的探子都嚇著了!”

鬱赦心中一沉,“他們說什麼?!”

小太監受驚不小,吶吶道,“他們吵吵嚷嚷的往兩邊府上通報,說、說原黔安王遇襲,已經……歿了。”

鬱赦腦中突然好似炸了一般。

鬱赦派了不少探子隨宣瑞往黔安去了,按照鬱赦的計劃,這些探子既要保護宣瑞也要盯著他,若鬱慕誠真對宣瑞出手,探子們要將宣瑞護下,若鍾鬱慕假意出手,就順水推舟,然後派人回京來知會自己。

鬱赦有個私心。

他並不確定鬱慕誠會出手,若鬱慕誠不出手,鬱赦想將自己以宣瑞為餌的事瞞下來,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一是免得讓鍾宛懸心,二是……

鬱赦怕鍾宛不會同意。

鬱赦原本計劃的很好,宣瑞遇襲的事傳到京中來需要時間,但怎麼也跑不過自己的探子,若真事成,那他也有充裕的時間同鍾宛解釋清楚,宣瑞只是暫時被鬱慕誠扣下了而已。

但現在……

鬱赦臉色極差,“……他們還特意去告訴了那對雙胞胎。”

小太監急道:“是呢!就怕那兩個小主人什麼都不懂,同鍾少爺鬧起來!鍾少爺之前同他們保證過,護送的事由王爺一力承擔,絕不會出岔子,如今出了事,就怕兩個小主人不分青紅皂白,再懷疑上是王爺你出的手……”

鬱赦聲音冰冷,“京中半點訊息沒傳來,我的人卻知道了個透徹,說不是我做的,有人信嗎?”

鬱赦牙關緊咬,近日是他太得意了。

鬱慕誠在這等著自己呢。

鬱赦心中突然積起無限怨恨,自己明明是為了給寧王翻案,自己明明只是不想鍾宛掛心,可如今卻要被鍾宛和那對雙胞胎懷疑對宣瑞下了毒手,憑什麼?!

自己這都是為了誰?

鬱赦心中妄念四起,他清楚自己這是要犯病了,盡力平復心緒道,“回、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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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鬱赦回到府中,竭力剋制著自己不發瘋。

鬱赦突然有點怕,怕鍾宛像上次似得,不在了。

鍾宛的小院,安靜如往日。

鬱赦心驚膽戰的一路走了進去,推開鍾宛臥房門的時候,他手都是抖的。

臥房中,鍾宛枕著自己的手臂,趴在書案前睡著了。

鬱赦微微晃了下,凝在他胸口的一團心火瞬間被打散,順著四肢百骸發散開了。

鬱赦遲疑著,幾步走近,輕輕碰了碰鍾宛的肩膀。

鍾宛微微動了下。

鍾宛睜開眼,看著鬱赦血絲遍佈的眼睛心中一沉,隨即不動聲色道,“回來了?”

鬱赦渾身都緊繃著,聞言生硬的點了點頭。

鍾宛見鬱赦如臨大敵的樣子心中好笑又心疼。

“子宥。”

鍾宛認真的看著鬱赦,“我接著這種訊息,也沒懷疑你半分,你為什麼不能學學我……也對我多幾分信任呢?”

鬱赦愣了下,忽然有點反應不過來。

鍾宛嘆氣,“不過你也太不小心了,今天幸好從心和宣瑜來看我,向他們倆傳遞訊息的人被我攔下了,不然他倆要是鬧起來,你要如何收場?”

鬱赦還有點失神,聞言心道別人鬧就鬧,關我什麼事?

鍾宛抬手牽住鬱赦的手,輕聲道,“你想以宣瑞為誘餌,順水推舟的把他送給鬱王,讓鬱王爺自信自己掌控了這個完美的傀儡,這樣,鬱王爺才會反過來,盡心竭力的替寧王翻案,以圖名正言順的推自己的傀儡上臺,是不是?”

鬱赦眸子動了下,又點了點頭。

“就算讓宣瑞受了點罪,但你這是在給寧王寧王妃翻案。”鍾宛語氣不自覺的就重了,“宣瑞身為人子,為了親生父母受點罪,難道不是應該的?!”

鬱赦徹底怔住了。

鍾宛一點準備沒有,先接到了宣瑞殞命的訊息,震驚下察覺出其中疑點,盡力保持冷靜,按下探子,另一邊瞞住雙胞胎留他們多坐,同時命人火速叫了林思來,向林思道明厲害,讓他看住了雙胞胎,不許歹人同兩個孩子胡言亂語。

勉強替鬱赦把尾巴掃乾淨了,鍾宛身心疲憊,趴在書案上就睡著了。

鬱赦瞞著他動了這麼多手腳,鍾宛說沒來氣是不可能的,這會兒見鬱赦半分不信任自己的樣子,鍾宛心中邪火燒到了頂點。

鍾宛滿臉疲憊,“你到現在還覺得我待宣瑞比你重,是不是?”

鬱赦還沒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眼中滿是血絲,看鍾宛都看不太清,胸中有一萬句話要說卻全憋在了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鬱赦剋制的攥著拳,一遍遍警告自己,別犯病,別發瘋,別傷著歸遠。

鍾宛本來要跟鬱赦開誠佈公的徹談一番的,但現在看他現在這樣子,說什麼也沒用了。

鍾宛起身,“算了,不想說了。”

鬱赦渾身僵硬好似鐵鑄,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攥在了桌角上,想要攔著鍾宛不讓他走,又怕自己一動手就會將鍾宛的手腕生生折斷。

鍾宛並沒有走。

鍾宛站在鬱赦面前,嘆了口氣,“還是做點實在的好……”

鍾宛一把拽下鬱赦腰間玉佩隨手丟到一邊,然後輕輕解開了鬱赦的腰帶。

鬱赦徹底懵了,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又被鍾宛黏了上來。

鍾宛拿起燭臺反手往書案上一扣,燭火熄滅,臥房徹底黑了。

黑暗中,鍾宛抬頭在鬱赦唇上親了下,小聲道,“之前都是你幫我,今天……我來疼疼你。”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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