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沒被“疼”過的鍾宛, 眸子瑟縮了下。

也不是沒讓人縱著慣著過, 寧王寧王妃還在時, 鍾宛也曾是親王府裡的小少爺,尊貴不下王世子。

寧王脾氣溫和,待他很慈愛, 沒有嚴父的架子, 鍾宛和林思如何調皮都不會動怒。寧王妃更是將鍾宛當成了自己的頭一個孩子,對他溺愛非常, 什麼都依著。

不過這些記憶已經模糊了,鍾宛每每想起來, 細節都不再分明,總覺得那差不多就是上輩子的事了。

自寧王薨逝後, 偶然提起寧王, 鍾宛甚至沒再喚過他一聲“父親”。

路是自己選的,自王府出事後, 鍾宛不肯再心疼自己半分。

什麼事都有個生疏,風裡雨裡這麼多年過來, 早就忘了被人疼是個什麼滋味了, 乍然如此, 鍾宛心底閃過一絲無措。

落在鬱赦眼裡,就成了插到他心口的一把刀。

鍾宛有點茫然的看向鬱赦, 下意識道:“皇帝不傻,你硬要替我擔下來,你……你被罰了嗎?你答應皇上什麼了嗎?”

看, 鬱赦心裡蒼涼的想,這人又開始擔心自己了。

這人是怎麼脫胎換骨,活成了孑孓一身的樣子的?

鍾宛所料不錯,凡事都是有得有失的,鬱赦咬死了要向崇安帝保下鍾宛,自然也要表現出一點誠意。

早朝後,鬱赦留下,就是在和崇安帝做買賣談生意。

今日的事,明擺著是有人在藉著宣瓊攪弄風雨,擺佈皇子是崇安帝最不樂見的,所以鬱赦死咬著不鬆口的時候,崇安帝順了他的心意,不單是縱容鬱赦,也是想讓這潭渾水沉一沉,讓他看看清楚,是誰在興風作浪。

但既然放棄了藉機削黔安王爵的機會,崇安帝必然要在別的地方得到補償。

比如,今後每逢有朝會,鬱赦不能再曠闕了。

該他處理的公務,他不得推給兩位少卿,該他參與的政事,鬱赦也不能再迴避。

再比如,這樁案子結案之後,鬱赦要閉門思過五天,堵一堵御史臺的嘴。

鬱赦垂眸,避重就輕:“我要閉門思過幾天,無所謂……已經慣了。”

鍾宛根本不信只有這些,但鬱赦不肯再說了。

“再有這樣的事……最好提前同我說。”鬱赦盯著那些“證物”被燒個乾淨,“我今日是一時興起去朝會了,我要是沒去呢?”

鬱赦明白,鍾宛縱然是落到了宣瓊手裡最終也是能脫身的,只是不免傷筋動骨。

鬱赦心中隱隱後怕,又無法自控的怨恨鍾宛。

從始至終,鍾宛都沒想過自己。

鬱赦腦中不斷閃現鍾宛被宣瓊拷打的畫面,眼中泛起淡淡的血絲,他不想遷怒,閉上眼,轉移話頭,“你自己有銀子嗎?”

鍾宛怔了下,還有些呆呆的,“什麼……銀子?”

鬱赦皺眉,冷聲道:“真當大理寺是隨便進出的地方了?!不追究你其他就算了,你收了這些贓銀,難道不用還的?”

鍾宛結巴了下,“多、多少?”

鬱赦拿起大理寺少卿剛剛呈給他的文書,掃了一眼,“三千四百兩,早點還上……就能走了。”

鬱赦假借低頭看文書的功夫,捏了捏眉心。

先跟史宏那個被人利用不自知的蠢貨當朝吵了半日,又跟崇安帝周旋了半天,鬱赦腦子裡亂的很,不是怕這事兒出岔子,鬱赦早就要先找個人殺了冷靜冷靜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鍾宛被各路人折磨的畫面,讓他頭疼不已,現在只想快點結案,讓鍾宛馬上走,免得自己一會兒犯病,怒火攻心掐死了他。

好不容易保下的人,因為自己犯病再沒了命,也太虧了。

鬱赦煩躁翻動文書,不再看鍾宛。

鍾宛看著鬱赦,心中百味雜陳。

三千多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但黔安王府還是拿得出來的。

如今府裡的賬目都是宣從心在管,現在讓人去府裡捎句話,就算沒這麼多現銀,宣從心就是去當鋪變賣首飾,必然也能馬上湊出來送來。

銀子送來,自己就能走了。

湯銘籌謀多日的陰謀,就能雷聲大雨點小的這麼輕輕揭過了。

最多兩個時辰,自己就又能回府,繼續替宣瑞勞心,繼續替黔安王府周全。

鍾宛看著鬱赦的側臉,心頭湧起一股疲憊,數年來頭一次,鍾宛也想“疼疼”自己。

“我……”鍾宛低聲道,“沒銀子。”

鬱赦抬頭看了鍾宛一眼,他眼中盡是血絲,正在苦苦壓抑著心頭妄念,他像沒聽懂似得,茫然道,“你說什麼?”

鍾宛喉結動了下,道,“我沒銀子,還不上。”

鬱赦失神的看了鍾宛一眼,顯然是沒料到,自己安排的如此周全的案子,會卡在這一步。

鬱赦勃然大怒:“我這還沒多罰你!只是三千多兩,你這也還不上?!”

鍾宛硬著頭皮搖頭:“還不上。”

大理寺卿僵在原地,他任職來已有三年了,頭一次聽說被寬恕的犯官會拒繳贓銀。

這是要錢不要命嗎?

徒生這種變故,鬱赦腦中嗡嗡作響,他費力的壓抑著自己不去打鐘宛。

幼時,伺候鬱赦的嬤嬤就跟他叮囑過,打房裡人的男人是最無用的,無論內人做錯了什麼,絕對絕對不能動手。

鬱赦深以為然。

再生氣,至少是不能動手的……

鬱赦手腕微微發抖,他吃力道:“我不管,你們府上就是砸鍋賣鐵,你也得給我還銀子……”

鍾宛咳了下,道,“宣瑞走的時候,把來時得的各種賞賜,值錢的東西,現銀……差不多都帶走了,當真沒這些錢了。”

鬱赦一時反應不過來,居然被鍾宛氣的也有點著急,“那怎麼辦?!”

鍾宛閉了閉眼,跟鬱赦商量,“那……我要不先在這住著?”

鬱赦:“……”

“歸遠。”鬱赦艱難道,“我不繃著了,我同你說句實話,為了你這破事,我在朝上同史宏吵,同御史臺吵,同宣瓊吵……到這會兒,估計長公主和後宮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為了你,頭一次在朝會上鬧起來了,現在,你因為沒錢了不了案,你猜這些人會怎麼想我?”

鬱赦咬牙切齒:“朝會之後!我還信誓旦旦的同宣瓊那個蠢貨說,今日若不能讓你全須全尾的出大理寺,這個大理寺卿我讓給他做!你……我不管,我給你三個時辰,會有人聽你差遣,不管找誰,找舊交找親戚,你給我把錢湊來……”

鍾宛抽氣,鬱赦沒事兒說什麼大話!

鍾宛遲疑著走近兩步,鬱赦怒道:“別過來!這事兒沒的商量!你不要欺人太甚,全京城的人都在盯著這案子,我就不要臉的嗎?!”

“要要要……”鍾宛乾巴巴道,“可我沒銀子也是實情,舊交什麼的,世態炎涼人走茶涼……”

鬱赦怒火攻心:“那怎麼辦?!你、你身上的玉佩呢?扇子呢?拿去典當!還有之前史今留給你的字畫,拿去換銀子……”

“都不太值錢,當了也沒幾兩銀子,填不上的。”鍾宛明示暗示半天沒用,只能直接道,“要不,世子……你借我?”

大理寺卿頭一次被犯官賴上,一時沒反應過來。

鍾宛小聲道,“我身無長物,就湊合湊合……讓我把自己抵給你?”

“……”鬱赦氣的聲音發抖,“你、別、妄、想。”

鬱王府別院,馮管家噼裡啪啦的打著算盤,邊記賬,邊順帶教導幾個小管事。

“府中最要緊的是什麼?世子!”馮管家剛剛四兩撥千斤的把五皇子府上來挑事的管事擋回去,趁著新鮮,教導,“今天八成是咱們世子和五皇子又不痛快了,這不,剛才,五皇子府上的管事來說,鬱妃娘娘不知被什麼事氣的病了,心口疼,要老山參,王府那邊沒好的,就來咱們府上要,還點名要咱們庫裡那棵已化了人形的參,這時候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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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管事笨笨的:“怎麼辦?”

“就不能給!”馮管家不耐煩道,“鬱妃娘娘身子骨要緊,咱們世子就不金貴了嗎?!哪天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也要用老參了怎麼辦?”

小管事又道:“鬱妃娘娘怎麼病了?”

馮管家擺擺手:“那誰知道,說是被氣的……不關咱們的事,不理會,接著說,府裡第二要緊的事是什麼?”

馮管家一拍賬冊,“賬目!”

正說著,外面往日跟著鬱赦出門的一個家將走了進來,道:“世子那邊要些銀錢。”

馮管家訝然:“今天不是上朝去了麼?怎麼還要花錢了?要多少?”

家將一拱手:“不多,三千四百兩。”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援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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