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從房裡出來的時候,江潮已經不在院子裡了,心頭松了一口氣,往大堂裡走去。黃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斯文男人,國字臉,肩膀一高一低,帶著一副黑框眼鏡。

見著安溪的時候,他忙從長板凳上站起來。外面的天暗沉沉的,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去,有點餘光,能夠視物。

“黃醫生?”安溪不大確定地喊道。

“是我,安溪同志,坐。”

黃醫生把一把藤椅讓出來,自己又坐在那把長板凳上。安溪來三水村才一天,就已經聽到各種各種不同叫法,最多的是叫她知青同志。至於安溪同志她還是第一次聽見。

“黃醫生,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過來和你嘮嘮嗑。三水村待的還習慣嗎?有什麼不方便的沒有?”

兩個人閒聊了一陣,大部分時候都是黃醫生問,安溪回答。有時候黃醫生也會主動說一些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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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大概有了些瞭解,黃醫生叫黃義,縣城人,十年前來三水村。那時候剛剛開始實行農村醫療合作社,黃醫生是最開始參加培訓的那一批年輕人。接受培訓後,他就分配到三水村,成了一名赤腳大夫。之後,在這裡一待就是十多年。

“今天六子癲癇發作,我聽人說,你對治療癲癇很有心得。能和我說說你的辦法嗎?當然你要是覺得為難不說也沒關係”,黃義問道。

今天的事他早聽人說了,那些人把事情傳地神乎其神,小知青似乎有不花錢買西藥治病的法子。這是利大家的好事,黃義心裡高興,同時對安溪那法子很感興趣。

“我知道本草衍義裡面有一個中藥方子是專門治療小兒驚風。我想著既然嬸子用不起西藥,中藥總還是行的,而且中藥能就地取材,藥方裡需要的藥材在八點山應該就能找著。”安溪一字一句慢慢地組織著語言。

黃義仔細聽著,半點沒有催她的意思,越聽他臉上的興趣更濃厚。本草衍義這本醫書他沒聽過,但他那裡有本缺了一半的本草綱目,因為缺少人指導,也沒有多少醫書給他研究。僅憑著那半本本草綱目,中醫這一途他也只是剛剛入門而已。但這足以讓他瞭解到中醫體系的厲害之處。

安溪剛剛說地很輕巧,但他卻知道這中間的艱辛。中醫藥方千千萬,僅憑一個病症,就準確找到對症的方子,這得背多少醫書才能辦到。像他,就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治療癲癇的藥方。

小知青不簡單啊!說不定水平比他要高多了。

“安溪,除了這個方子之外,你還知道其他的藥方嗎?”

“我小時候讀過幾本醫書,知道一些中藥方子,黃醫生要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抄下來給你。”安溪眉眼彎彎,淺淺笑著,露出臉頰上兩顆酒窩。

“那麻煩你了”,黃義假裝咳嗽了一聲,四十好幾的人了,說話卻像是小媳婦一樣彆扭著。他可以說這一輩子,從來沒佔過別人便宜。可是今天他這話一出口,就有那麼些伸手白拿的意思了,但真要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今天這份人情他算是欠在這裡了。

無形之中,黃義不覺對安溪好感大增。要是他在年輕二十歲,也會對這樣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心動。

“安溪,我在合作社那邊剛好還差個幫手,你要是想來,到時候我跟支書說一聲,把你調到合作社來幫忙,工分和下地幹活的人領一樣的,每個月還有額外份的布票和油票,你覺得怎麼樣?”

安溪眼睛亮了幾分,去合作社幫忙可比待在食堂輕鬆多了,而且領的工分不少反多,要知道下地乾重活的人每天能領十二個工分,在食堂幫忙卻只有八個。

她忙點頭,臉上笑容止不住溢位來,整個人看著都輕鬆了很多。

黃義看小知青開心,心裡也高興,能幫上點忙,他心裡背的包袱也能輕一點。

送走黃醫生,安溪蹲在院子裡把自己髒衣服洗了。江小梅和她一起,因為她年紀小,大家都是下地收稻穀多賺點工分,只有她在食堂工作,最輕鬆,所以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她洗。

剛剛江家大嫂又扔了幾件衣服在洗澡盆裡,江家統共四子女,大女兒出嫁了,二兒子也就是江家大哥早就娶了媳婦,連兒子都三歲了,再就是二十一歲的江潮和十四歲的江小梅。

安溪碰見過江家大嫂幾回,三角眼,馬臉,是個很刻薄的女人,說話總帶刺,像誰都欠了她錢似的。姑嫂二人關係不好,這是江小梅親口對她抱怨的。她也只能笑笑,別人的家事她不好評價什麼。

那一盆的水,因為髒衣服而渾黃,成了一灘泥水。江小梅早就習以為常,絲毫沒有不耐煩,邊搓著衣服,邊笑嘻嘻地和她說話。

把自己兩三件衣服洗完,江小梅那裡仍舊像見不到底一樣。安溪把衣服晾在晾衣杆上,水滴順著衣服落在地上。

“安溪姐,你洗完了先去休息”,江小梅用滴著水的手抹了一把額頭,頭也不回地說著。

安溪咬著唇,怎麼也狠不下心腸留著小姑娘一個人。

“安溪姐,你別弄,我自己能成”,江小梅作勢要攔著安溪,被她躲了過去,衣服在手上搓著。

“四隻手怎麼也比兩隻手快,你聽話,我們快點洗完,一起睡。再說我也不能白睡你家,總得做點事情,不然成什麼樣子。”

“安溪姐,你們那裡人都像你這麼好嗎?等我長大了,我也想去北京。看看首都到底長什麼樣子?”江小梅眼中帶著少女的幻想色彩。

安溪手頓了一下,她也想回北京。只是現在必須在三水村苦熬著。今年是一九七五年,她記得恢復高考是在一九七七年冬天。這樣一算,還有兩年時間給她準備,只要能考上大學,她就能離開這裡。對於回二十一世紀,她已經不抱期望,但至少能回這個時代的北京也好。那以後,不管是江潮還是江翠翠都與她無關。

安溪心中默默下著決心,這個大學她勢必要考上。

第二天,安溪照常去了食堂工作了一天。有了前一天的適應,做起事來也能得心應手。直到第三天,她才被調到了醫療合作社。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平房,不算大,裡面放了一張木板床,黃義平時就在這張床上休息。他和安溪一樣,算是村裡的外來人,不過和她又有不一樣的地方,他娶的媳婦是本村人,所以算是半個三水村人。

合作社很冷清,基本沒什麼工作,村裡人一般管醫療合作社叫衛生所,順口。裡面擺了一個藥櫃,藥櫃上也是三三兩兩放了幾個白色藥瓶,白色外殼有些發黃,一看就是放了很久。

安溪的工作就是整理這些藥物,她把冊子拿出來,對著冊子整理了一遍,基本上就是治療頭疼腦熱的處方藥,有幾管青黴素,特效藥幾乎沒有。村裡人基本也不上來,大病衛生所治不了,小病熬一熬就過去,犯不著花冤枉錢,這就使得衛生所位置有些尷尬。

整理那幾瓶藥花不了多少時間,之後安溪就閒了下來。開始照著抄印在腦子的藥方,醫書上的藥方都是古人總結出來的,所以很大一部分都是古文。

黃義看著安溪寫了半天,他有初中學歷,這些字單個拆開他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大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哪怕那本本草綱目,有好多他都是一知半解,好多地方更是雲裡霧裡。

他腆著臉,不大好意思問道:“安溪,這方子你能不能跟我解釋解釋。”

安溪筆下字不停,“黃醫生,待會我在後面寫上白話的翻譯,你估計就能看懂了”

這天下午,罕見衛生所來了個人。安溪看著來人,忙把手上正在寫的稿紙塞在抽屜裡。

“嬸子有事嗎?”安溪問道。

“沒事,安溪丫頭你忙,我就想問一問我家六子那病咋整。你說孩子咋就得了這麼個糟心病,只要一想到這倒黴事,我就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心裡像是鬧了災似的,總不踏實。”

安溪低頭好笑著,“嬸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事急不來,治病得用藥,現在也沒有現成的藥,我得上八點山找幾天才行。”

“那好辦,你說要用什麼藥,我讓孩子爸上山找。”大嬸急迫的湊到安溪跟前。那怕是幾天工分不要,也得趕緊把孩子這事弄好了才行。

安溪把大嬸安撫下來,輕聲細語說:“嬸子,治病不是兒戲,找藥材是個精細活,只能我自己去。有些藥材看著相似,但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樣,不同年份的藥材成效也不一樣。如果用錯藥是會出人命的。”

安溪說地全是實話,大嬸一聽會出人命,嚇得趕緊擺手,“咱不急,你慢慢找,仔細地找。你要是有用地嬸子的地方,儘管吩咐,哪怕上刀山下油鍋嬸子半點不會含糊。”

好說壞說把大嫂送走以後,這事她自己也在記著,不僅是為六子找藥,也能找點其他的藥材曬乾送到縣裡收購部去,給自己存點積蓄。兩年後,如果考上大學,需要用錢的地方估計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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