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了即將出發的陳有福、林言和李四賢后,朱平槿在廣安城已經無大事可做。他便與廖大亨商量,計劃明日出發,帶著王行儉和他的表弟邱如晦一起前往重慶。廣安城,以及北面的巴山,留給宋振宗、李崇文、舒國平、孫洪幾員文武大臣處理。

重慶這個川東最重要的政治、經濟、軍事要地,事實上已經被護國軍軍事佔領。

由原護商隊第十營第一連擴編而成的護國軍第十一營,不僅控制了重慶府的各道城門,還控制了出入重慶府的陸地要塞浮圖關。只有城垣上,繼續保留了由重慶官府和士紳拼湊出來的團練兵約五百人。

重慶府遠接近地上的兩座關隘,城西璧山縣的青木關已經被第六營佔領,但城東的要道銅鑼峽暫時未動。因為這裡不僅有曾英的少量官軍駐守,而且有稅關的關船。如果貿然佔領,會過早驚擾重慶士紳脆弱敏感的神經。

然而,控制重慶單從軍事上著手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以王應熊兄弟為首的士紳與朱平槿唱反調,那麼朱平槿將重慶打造為川東軍事基地和四川工業重鎮的計劃就會產生很多波折,充分利用重慶經濟資源的企圖也會在實施過程中遇到強大阻力。所以這一次,朱平槿是帶著收服重慶士紳的目的去的,而突破口,只能選在王氏兄弟身上。

崇禎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早晨,廣安城的東門碼頭上,朱平槿和廖大亨兩人上了於大江的戰艦。

於大江對再次迎接世子上船很是高興。他見面便向朱平槿奏報,說他義父曾英已經趕到了重慶府,日思夜盼希望能目睹世子這位天家驕子的風采。只可惜他的義兄號稱李鷂子的李佔春這次來不了。他應馮如虎和丁顯爵相請,從重慶涪州出兵,向墊江、梁山方向合擊土暴子去了。

“見到曾將軍,本世子正好可以討教水戰之法。”朱平槿高興地將於大江扶起來,“若再能見到秦大將軍,親自討教陸戰練兵之法,那就更好了!”

在四川,秦大將軍當然特指巾幗英雄秦良玉。

只是秦良玉生於萬曆二年,如今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太太,親身來一趟重慶府可不容易。而且作為正一品誥命、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掛鎮東將軍印的四川漢土總兵官,秦良玉的品級和官銜都是四川官員中的最高者,距離封爵只有半步之遙。於大江未得世子朱平槿的旨意,也未得巡撫廖大亨的行文,怎麼可能去擅自相請。

廖大亨笑著解開了於大江的困惑:“世子對秦大將軍仰慕已久。若是還有空閒時間,老夫便要陪著世子親自到忠州拜訪秦總兵(注一),聆聽她對護國安民大業之教誨。”

原來如此!

在廣安的這段時間,於大江親眼目睹趙 榮貴的殘兵被眼前這位世子扯得四分五裂,現在就算趙 榮貴能夠康復,這四川再也沒有趙營的身影了。

不僅如此,他還現場見證了廣安土暴子的全軍覆沒、逼反王劉維明對世子的投降。他化裝參加了護國軍的訴苦運動,親身感受了所有這一切的新奇與震撼。

聽到廖撫解釋,他好用的腦袋立即明白了世子的想法:以秦良玉在四川官府、軍隊、百姓和土司裡的崇高威望,秦良玉如果出面支援世子將朝廷經制之軍編入護國軍,那麼他自己、他義父、義兄,編入護國軍都將是鐵板釘釘之事。

於大江明白過來,於是連忙表態:“天下太平,官民之望;護國安民,經天緯地。秦大將軍受國恩數十年,以巾幗效命疆場,以耄耋仗鉞臨戎,所思所願所行之事,豈不是護國安民、天下太平?以末將妄測,世子和廖撫親臨拜訪,秦大將軍必會感恩戴德,甘願附驥!”

這廝幾天不見,愈加會說官話了。朱平槿笑呵呵地拍了於大江的手臂,表示親熱,然後意有所指地提醒他:“秦大將軍,當代花木蘭!就連宋振宗也是不敢比的。所以呀,我們這些鬚眉漢兒,更需向秦大將軍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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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有幸效命於世子和廖撫麾下,這些日子已經受益匪淺!這次到了重慶,末將要將所見所聞,都講給義父和營中袍澤聽聽!”

這廝反應真快!既指出了收編的關鍵在曾英,又表明了他本人是支援收編的。

朱平槿和廖大亨都笑著,走進了於大江為他們倆準備的官艙。從廣安順水到重慶,慢悠悠的要四天(注二)。現在就等朱平槿的秘書程翔鳳和廖大亨的幕僚錢維翰上船了,不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還沒有趕到碼頭。

……

程翔鳳和錢維翰沒有準時趕到碼頭,是因為臨近出發,卻收到一份來自渠縣的緊急塘報。

這封塘報寫在一塊棉布上,裝在一個密封的竹筒裡。竹筒順江飄至渠江,被第八營在江面巡邏的士兵撈起,然後快馬送到了廣安城。

這封塘報是參將王祥給四川巡撫衙門的緊急呈文:五日前,王祥趁敵疏忽,突入巴州,並斬土賊數千,佔領了巴州全城。然而土賊並未就此潰逃。他們很快重新集結兵力,反而將王祥所部包圍在巴州城裡。現在王祥部攜帶的軍食不超過二十天。他請求援軍增援,否則他就只能選擇突圍。

巴州城位於巴河南岸,在屬於巴山山系的米倉山南麓。王望山佇立城北,巴河環繞北城和東城,地形上易守難攻。

巴州乃聖旨點名收復的城市,是巴山的中心。現在好不容易打進去佔住了,怎能說棄就棄?再說王祥北側有楊展部精兵一千,後方有侯天錫部家丁舊將七百,南側有張奏凱部四千和賈登聯部六千。王祥進佔巴州,正好形成了中心開花的有利戰役態勢。他怎麼反而大喊大叫,要求突圍?難道巴州的土暴子真有十萬之數不成?

兩位首長大秘對著這封塘報摳了一陣腦殼,一致判斷其背後有問題。因此這才姍姍來遲,聯袂到了碼頭,向世子朱平槿和巡撫廖大亨稟報。

果然,聽了稟報,廖大亨臉上最初的喜色盡褪。等到兩人說出自己的疑慮,廖大亨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定是哪一路出了問題,所以沒有人去支援王祥!世子,這重慶今天是走不成了,要趕緊向保寧方向派出探馬,打探軍情!”

廖大亨這樣驚慌失措,想必有他的道理。即便他判斷錯了,也不過晚走幾天而已。朱平槿對廖大亨的軍事才能還是信服的,於是點點頭。

探馬很快派了出去,傍晚時分便返回了廣安城。

探馬報告,他剛過嶽池,就迎頭碰上了閬中賀家莊派出的信使。信使人困馬乏,於是探馬拿了信便先行返回。賀家莊的信,帶來一個朱平槿和廖大亨都不敢相信的訊息:

廖大亨專門派到保寧府鎮守官軍後路的老將——遊擊將軍王朝陽,據城謀反了(注三)!

王朝陽部有約一千五百戰兵,為這次官軍巴州攻略的總預備隊。他不僅負責鎮守張奏凱部和賈登聯部的後路,而且負責保衛保寧府這座川北重鎮。

廖大亨曾經自信滿滿地向省裡高官們放言,他調王朝陽部鎮守,土暴子就算再善於長途奔襲,保寧也不會有失。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位他非常信任的老將,竟然以謀反的方式來報答他!

王朝陽一反,保寧城不用說一定丟了。其南北兩面的蒼溪、南部兩縣城也是岌岌可危。以保寧府為後方的張奏凱部後路已斷,以新政壩為後方的賈登聯部已經十分危險。儀隴縣與南部縣、閬中縣都不遠,當然也有危險。

然而最危險的,當數與保寧城一江之隔的賀家莊。那裡還有包括賀有義、賀曾柄、賀永年的家眷在內等大量賀家莊戶。賀家莊如果失陷,賀家軍士氣大沮,後果不堪設想!

聽到探馬回報,心急火燎的廖大亨趕到州衙二堂,當著朱平槿的面一把搶過信紙,就著燭火的亮光就看了起來。信未看完,這位一向講究養氣功夫的四川巡撫慘叫一聲,頓時便昏厥在地。

佔了巴州,卻丟了保寧府,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場典型的軍事災難!

朱平槿對廖大亨的傷心過度十分理解。他傳令將廖撫架到偏房休息,然後令張維出去給大堂裡的參、監、後的幾位主官傳旨,讓他們今夜立即拿出應對方案,並等候聽命。

……

自從朱平槿佔了廣安州衙,這二堂裡便按照朱平槿的身份進行了小小的座次調整。

原來上首有兩張椅子,中間一張桌子,背後一個用來擺瓶瓶罐罐的高幾。現在這些東西都撤了,只在正中擺了一桌一椅而已。這樣一來,就沒人能與朱平槿平起平坐。就算廖大亨這位巡撫一起來議事,他也只能坐到一旁去。

“錢先生!”坐在主座上的朱平槿點了名。

“王逆猝然發難,會否與土暴子暗中勾結?如今巴州前線局勢危殆如斯,張知府生死不知。廖公急火攻心,本世子這也是拿不定主意。錢先生足智多謀,還請教我!”

朱平槿沒讓程翔鳳發言,反而讓錢維翰先說。這樣一來,就把襄助廖大亨進行軍事部署的錢維翰推到了前臺。錢維翰即便有意,也不可能從這場軍事災難中抽身。同時,這也是朱平槿給錢維翰一個機會,讓他證明自己的能力,更讓他證明自己忠於的物件,到底是誰!

“學生多謝世子器重!”錢維翰站起來作揖,又在朱平槿的手勢下坐了回去,“學生目前能看見的東西就只有這封信,若說方略,那是談不上的。兵法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如今學生是知己但不知彼,故而只能說出自己感覺,請世子鈞鑒!”

“錢先生不是外人,不必謙虛。先生上次提出的那個‘釜底抽薪’之計,效果便是很好嗎!”

注一:秦良玉雖嫁與石砫馬家,但她大部分的時間還是住在忠州這樣的城市裡,現在該地尚存秦良玉故居(太保祠)。就算在石砫,也有宣慰司官寨,規模大小如一縣城。不是有些人想象的“山間嶺半一土寨”。

注二:從廣安到重慶乘坐木船,在上世紀依然是非常普通的出行方式。據記載,的確需要四天。

注三:王朝陽保寧兵變的時間,據《荒書》記載,是崇禎十五年八月。這裡劇情需要,稍作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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