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福略帶憂鬱地看著通往楠木鎮的道路。土暴子沒有放棄,他們還在左翼集結人馬,準備做最後一搏。一營四連和土司步兵排在監軍的帶領下,趁著敵人退下去修整,全部隱蔽離開了陣地。他們先上到長平山,然後從長平山後下山,轉到左翼丘陵地帶。利用地形的掩護前進,直擊土暴子姚玉川的中軍。只要打垮敵人的指揮,就能摧毀敵人的軍心,贏得戰鬥的勝利。只是這條路大家都沒有走過,什麼時候監軍能夠到達,誰心裡都沒數。

陳有福轉過身來。林言滿頭大汗,可依舊精力充沛地組織工事修繕和兵力配備,一點疲勞的樣子都沒有。三門炮仍在左翼,一門炮留在正面胸牆上。一連四排的短矛兵部署在胸牆前,掩護一排的火銃兵。二、三兩排的火銃兵仍在左翼斷崖上,以火力掩護三連。比起戰果巨大卻傷亡微小的一連,三連的樣子就慘多了。一半人或死或傷,剩下的人都躺在缺口附近的地上休息。只有連長王省吾還腫著半邊臉,一瘸一拐地挨個與士兵說話。

五十名挑夫坐在原來的右翼陣地裡,手裡杵著備用的短矛瑟瑟發抖。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只是充作疑兵,敵人不會再來右翼送死了。

陳有福心裡嘆了口氣。這次大戰,若有兩個連裝備火銃就好了。這樣三連在防禦時,支援的火銃會增添一倍,三連死傷也不會那麼大。現在三連肯定想撤下來修整,但即便王省吾開口,他陳有福也不能答應。敵人還有兩千,具有兩面發動進攻的實力。如果敵人突然轉向中央陣地進攻,那他必須用最後的預備隊三營四連的兩個排和賀永年的七十名莊丁來確保核心陣地完整無缺。而這個核心陣地,只能是中央陣地!

除了三連,陳有福還有一個擔心,那就是炮排和火銃兵的彈藥都不多了。炮排數輪急促射擊,打掉了彈藥儲備的一半多,如今每門炮平均只剩十一發。火銃兵的彈藥稍多,也用掉了近一半。況且他們孤懸於保寧府,彈藥補給全靠成都府。如新的補給不能及時到來,他們的戰鬥力便要大打折扣。

酉時(下午五點)已過,天色漸漸發暗。陳有福轉著圈給士兵們打氣,重點當然是傷亡慘重的三連。可三連的士氣之高出乎陳有福意外。士兵們雖然累的面色發青,可依舊按軍紀爬起來給陳有福敬禮。一個士兵自豪地指著成堆的敵人屍體道:敵人四千打我們一千,可他們除了留下滿地屍體,一寸陣地都沒有佔去!

“對!讓他們來吧,來得了,走不脫!”陳有福揮著拳頭喊道。士兵的回答給了他必勝的信心。他也是從一名士兵做起的。他知道,如果一支軍隊所有的成員依然敢於應戰,那麼這支軍隊只能被消弱,而不會被打敗!

這時,鼓聲擂響,土暴子最後的也是最大的一次攻擊開始了。

陳新為了實現全殲護商隊的目的,終於賭上了自己的老本:兩百名老兵。這些老兵大都是大明的職業軍人,戰場經驗豐富,殺人和逃命的功夫一流。在官軍的體制下,他們無非是被喝兵血的物件,可他們一旦為自己而戰,立即迸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在川北的土暴子裡是這樣,在闖、獻流賊的營中是這樣,在滿清韃子裡還是這樣,他們都是絕對的主力。

兩杆抬槍又對著護商隊的陣地打了兩輪,只是百步的距離,對早有準備的護商隊損害約等於零。一千二百名炮灰走在頭裡,後面那二百老兵壓陣。老兵們前排圓盾大刀,後排丈四長矛,行列分明,一望可知訓練有素,不是前面那堆亂麻麻的新丁所能比較。

……

林言目不轉睛盯著敵人的佇列。敵人終於壓上了老兵,這是他希望的,又是他擔心的。三連守住左翼缺口,就能使他的一連和炮排充分發揚火力。但如果三連守不住,逼得營部提前動用預備隊,那麼敵人同時進攻正面,他一個排的短矛兵無論如何擋不住。

敵人的隊伍進到百步,按往常的規律,這時,敵人該發動衝擊了。但是林言發現,敵人佇列中突然升起一杆金燦燦的長槍。金槍向左前傾斜,大部分敵人跟著長槍向左開始快速運動,後排的老兵同時開始轉向。

長槍,這是土暴子首領的標誌。長槍所指,必是敵人主要進攻方向。林言很快察覺了敵人的意圖:左翼佯攻,正面主攻。中央陣地一失,敵人居高臨下卷擊兩翼,護商隊必定全軍崩潰!

“炮排注意,轉移到正面陣地!二、三兩排,呈橫隊隊形,在一排後重新列陣!”林言聲嘶力竭叫喊。現在比的就是誰的動作快。誰的兵力、火力率先到位,誰就能搶佔先機!

營長陳有福幾乎與林言同時發現敵人的異動。在林言重新部署火力的幾乎同時,陳有福下達了命令:第三連撤回中央陣地,按作戰預案用拒馬土袋封閉缺口!

……

陳新的反應與林言和陳有福不相伯仲:“官兵要收縮,快,衝上去!”

只可惜,他部下的行動速度比起訓練有素的護商隊,可謂遲鈍異常。他的佯攻部隊剛剛衝到左翼斷崖處的缺口,除了拒馬攔路外,還有從天而降的石頭和土袋。

“媽的!如今只有一條路了!”眼見著出其不意的進攻計劃全部落空,陳新的臉因為憤怒和失望而扭曲。他用大槍戳死了一名亂跑的土暴子,趕著剩下的土暴子一起向正面湧來。一千五百人,五丈寬。每尺放一個兵,也可以前後重疊三十列。陳新之所以敢於孤注一擲,就是他相信,在這種連續的不間斷的突貫衝擊下,所有的防線都會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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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準備好了嗎?”陳有福走到林言身邊,手中多了一根短矛,“在你背後,有四連兩個排和賀家莊丁,還有第三營營長陳有福!”

林言突然笑出聲來:“讓他們往後退五丈,全部蹲下!捂住耳朵張開嘴!世子送來的好東西,我還擔心沒機會用呢!”

……

徐蔭綬率領的土司步兵排走在行軍佇列的前頭,一營四連走在土司兵之後。山丘不高不陡,可是根本沒有路。徐蔭綬手持砍刀,把擋路的灌木藤草齊腰砍斷。

土司兵對困難的、陌生的野外,彷彿天生具有克服的能力。羅景雲走在他們中間,不時被灌木和石頭所阻礙,可他們好像如履平地,而且還怡然自得。

徐蔭綬手中的砍刀突然停了。他手指前方道:“公子,前頭山頂上有兩人,一定是土暴子的探子!”

羅景雲頓時伸長了脖子:“哪裡?指給我看!”

“那裡!”

徐蔭綬指了幾遍,可羅公子的腦袋還在晃動,分明一點沒看見。

“停止前進,就地蹲下隱蔽!出來四個人跟我走,其餘的保護公子!”徐蔭綬下令。不管公子能否看見,他都不能將探子放跑了。

羅景雲也蹲下來。身子一矮,除了荒草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他對徐氏兄弟的視力很有信心,因為他們以前都是天全的獵戶。

不多時,兩個探子就被帶了下來。一個被端了下巴,一個被扭了肩膀。兩人哎聲連連,痛得直打顫。

“大儀山的楊秉胤?他也想來趁火打劫?”羅景雲笑起來。他喊來同學史允孝,對俘虜嚴加審問,自己帶著隊繼續前進。他們已經成功殺到了敵人背後,這兩個探子就是明證。

這時,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地面微微顫動,遠方林雀吱呀亂飛。

“敵人衝擊正面,我們引爆了地雷!”羅景雲大聲向周圍士兵宣佈,“往後傳,加速前進!翻過山丘,就是土暴子的中軍!”

……

煙焰漸漸散去,只留下嗆人的氣味。一個寬丈許,深三尺的黃泥大坑,搖晃著旋轉著出現在陳新發直的眼中。大坑是向外傾斜的,因為猛烈的爆炸將已經變薄的崖壁徹底掀掉,然後將崖壁裡的石頭和泥土全部變成了殺人的武器。

陳新抹掉鼻子裡滲出的血,又使勁按按耳朵,努力讓自己恢復神智。本來形勢一片大好,小的們已經扯掉了鹿砦,拉倒了柵欄,甚至翻進了土壘。可就在紅與黑籠罩的那瞬間,一些人便飛上了天,摔下了地;一些人傻傻地站在原地,被反擊的官兵捅死;更多的人發瘋似的往回跑。當他們經過陳新,沒有人停下腳步,哪怕是看他一眼!

兵敗如山倒。當官軍是這樣,當土暴子還是這樣。難道這天底下只有坡上的王府兵不會逃跑嗎?

陳新就這樣傻站在原地,越想越想不明白。直到有個心腹過來叫他:“將爺,快走!俺們大旗倒了,掌盤子他娘的的跑了!看,官兵的援軍到了!還有騎兵!”

紅色身影撲下斷崖,距離越來越近。

“晚了!”

一股暴虐之氣突然衝進陳新的胸膛。他猛地甩開心腹,抖掉身上的泥巴,轉身向追來的官兵迎去。他拖著沉重的金槍,帶著變形的笑容,用走了調的秦腔吼到:

“寵辱窮達、得喪死生,都是!一枕黃粱!”

火光猛然一閃。

哐鏘!一杆金燦燦的丈四大槍摔在了地上。

陳新死掉了,還有個人也死了。

在蠻子騎兵窮追不捨之時,姚玉川被姚家多年的老將蔣成仁捅了幾刀扔下馬去。據說在姚玉川死前,蔣成仁問他,劉備託孤之前對諸葛亮說了啥,姚玉川不能答。

蔣成仁替他少主回答:“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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