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牙儈得了準信,立即回到牙儈群中宣佈訊息。牙儈們大喜過望,簡單商議幾句,各自切分了蛋糕,然後迅速消失,找到各自相好的商家,議好價錢,然後宣佈了買家條件,揀出合乎要求的草標。

人販子宣佈的訊息,迅速在人市掀起了一陣狂瀾。管吃管穿還發錢,另外可安置家眷!只需為奴十年,然後放歸各家!聽到這樣好的條件,草標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多人心有疑慮,怕不是買命的錢?可是蓬頭上的草標,空撈撈的肚子,還有旁邊那幾堆人裡餓的只剩一口氣的爹孃老婆和娃娃,讓這些草標們沒了任何選擇。賭一把!就算是拿命也要去賭一把!很多草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木然地站起來,任憑人販子的驅趕,手裡卻牢牢拽住爹孃老婆和娃娃的手,走向那永遠改變他們未來命運的空壩子。

人市西南角有一個很大的空壩子,桌子椅子都是現成的。壩子地上一道道溝坎分明,或許不久前這裡還是農田。人販子的保鏢打手,手拿竹棍柳鞭,一邊叱罵,一邊揮打,努力把草標中的男女老幼分開,讓他們排成長隊,一個個透過檢查。

第一關是身體檢查,主角是體檢醫生羅景雲。羅景雲本來被他姐逼著讀書,見他姐每日被世子接出去遊山玩水、逛街購物,心中不忿,堅決要求跟著世子出來做事見世面。他姐不幹,他就把事情鬧到了他爹那裡。羅雨虹見老爸出面,又覺得目前的局勢確實不是考秀才的時候,加之朱平槿保證羅景雲跟著自己能學到更多,羅雨虹這才松了口。羅家本是杏林世家,羅景雲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將來要繼承家業的。他爹從小傳授醫術,所以當個體檢醫生很輕鬆。只見羅景雲小大人模樣,先大聲喝令草標們脫去上衣,睜眼張嘴吐舌,手指在他們身上戳來戳去。草標們穿上衣服後,逐個伸手放上桌子。羅景雲左手搭脈,再問上幾句,稍不對頭,右手往外一揮,那人便被淘汰。任憑那人叫喊,羅景雲也充耳不聞。

第一關有小舅子這樣的專業人士把關,於是朱平槿把關注重點放在了第二關。第二關的挑選標準不可與外人言明,主角是團隊中唯一的職業軍人宋振宗。曹三保從來不忘本職,早早便為朱平槿尋了一張桌椅。朱平槿不想干擾宋振宗,於是坐在不遠處,不動聲色地觀察宋振宗的一舉一動,

宋振宗在場中走來走去,時不時望上一眼,明顯是盼著人群快點過來。那廝平時顯得非常老實,朱平槿上次在殿上質問他,他也能有條不紊地一一駁回。不過朱平槿今天注意到,自從得了朱平槿按照兵士標準選人的指示,他雖然強行壓抑情緒,但那股躍躍欲試的興奮勁根本遮不住。

草標們心中忐忑地從體檢關口過來,下意識地跟著人流往前走,迎面卻碰到一個壯漢擋路。那壯漢分腿叉腰,一言不發,沉著臉瞪著眼一動不動。草標們一個個不知怎麼辦,只好停在壯漢面前,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地站著。待停在面前的草標約有百人,一直不曾開口的宋振宗突然對著面前亂哄哄的人群大喝一聲:“都給本將站直了,誰不準說話!”

亂哄哄的草標們被晴天霹靂一炸,絕大部分當即呆在原地。極少數人注意力不集中,依舊交頭接耳,不過很快發現周圍氣氛不對,也停止了說話。整個隊伍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

朱平槿以前在大學畢業時被別人軍訓過兩週。任職S委後,朱平槿曾在軍區預備役高炮師某高炮營兼任副教導員。所以,他知道一些簡單的佇列口令和佇列要求,至於深層次的東西就只是一知半解。宋振宗喊出第一句口令時,朱平槿還笑了笑。可見到宋振宗只用一句話就鎮住大群草標,朱平槿立即有些佩服。他收起了輕視之心,認真觀察起來。

宋振宗一言既出,並沒有再說話。整個隊伍和他一起就這樣枯站著。估摸站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雙手別在身後,捏著根不知哪裡撿來的細竹竿,眼神兇狠地在草標隊伍中來回走動,時不時在某個草標身上點一下。宋振宗在隊伍中穿行了兩三遍,重回隊伍前站定,大喝一聲:“剛才本將用竹竿點到的人,都站在這邊來!”

人群中一陣騷動,被點到的草標不知站出去是好事還是壞事,因此都彼此觀望猶猶豫豫。最後看著有人出去了,這才十分不情願地走到指定地點。

宋振宗見點到的人全部出來後,這才又大吼一聲:“都把雙手平伸出來,手掌向上!”接著提著竹竿走上前,挨個檢查手掌,又時不時在某個草標身上點一下,點到的還是離開佇列,站在一邊。

最後,宋振宗終於宣佈,除去剛才點到的人,其餘到下一張桌子面前去。點到的,繼續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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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到的人心中的擔心變成了現實,隊伍馬上炸了鍋。

“將爺,求求你!行行好!放俺們過去,俺們給你做牛做馬!俺們沒有活路了,求求你……”地上磕頭山響的。

“我哥都過去了,將爺你就放我過去吧!我爹死的時候交待,我們兄弟兩人不準分開……”抱大腿一臉淚涕的。

“將爺你不要我們,也要說個理由啊。剛才過去的張三娃,我那裡不如他!將爺不信,叫那張三娃出來和我打一架,看誰……”拍胸脯亮肌肉的。

曹三保向朱平槿投來詢問的目光,朱平槿卻坐著沒動。

宋振宗的聲音又震雷一般滾來:“瞎叫喚什麼!都站直了著別動!主家還要過來親自挑選!再亂叫亂動直接打回去!”

原來還有希望!人群中的叫喊聲戛然而止。

第三關是身份登記環節,主刀的無疑是書生孫洪,會寫字的王四忠和幾個牙儈從旁協助。姓名、性別、哪年生的、家住哪兒、以前在家裡是幹什麼的,家裡還有幾口人,為什麼出來逃荒,怎麼被賣到人市裡的?好了,按手印,不是五根指頭,按大指頭就行……草標們經過上一關的驚嚇,頓時覺得這一關和氣的先生真是好人啊!

男丁過完是家眷隊伍,比剛才亂多了,但是檢查方法更簡單。男丁隊伍從頭到尾過完,差不多一個時辰,家眷隊伍一直在空壩子上站著。有些人站著站著就倒了下去——自然被淘汰了,其餘的全體進入第三關登記環節。除了那些與男丁登記資訊對不上的,其餘都順利過關。

朱平槿觀察著隊伍的變化,選中的男丁大概三四百人,選剩的有一兩百人。家眷隊伍大概多了些,有六七百人。

“世子爺,那群婦孺是否多了些,王妃娘娘那兒……恐怕不好交代。”曹三保小聲在耳邊嘀咕。

朱平槿沒有回答。不是沒有安置的地方,他也不擔心王爺和王妃的反應。這幾年因為戰亂天災等原因,四川的人口損失很大,王府在成都府附近的許多莊子都缺人。大概只需兩三個莊子,六七百人的隊伍就能全部消化。再說王府本來田就多,光是成都府周邊的都江堰灌區,王府就自有和投獻的土地近二百萬畝,這需要多少人來耕種?前些年王府買人,都是數以百千計。所以進這點人,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在於進人後,要合理配置資源,讓這些人自己養活自己,王府還能有收益。

望著一大群家眷隊伍,還有那群被宋振宗淘汰的男丁,朱平槿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首要的問題,是解決吃飯!他想。

他轉頭吩咐曹三保:“曹伴伴,立即通知李崇文李先生,請他即刻銷假,到世子府報到!”

他接著吩咐前來稟報的宋振宗:所有的人,把頭上的草標拔了!第二關淘汰的男丁,與家眷老弱一起發到莊上!

日頭西垂,炊煙裊裊。一支千餘人的隊伍正艱難地向成都西南行進。他們沒有進城,而是沿著錦江和南河堤岸由東向南繞城而過。他們夾著包袱,揹著籮筐,挑著擔子,裡面裝著他們最後一點個人財產。三百五十一名被挑選出來的精壯男丁走在前頭,男丁隊伍後面則跟著一大群面帶菜色的男女老幼。

傍晚時分,男丁們已經過了成都府的南門,朝著雙流縣外一個王府的大莊子走去。王四忠騎馬提前通知了莊頭,準備飯食和窩棚。今天是男丁們與他們家屬團聚的最後一天。到了明早,兩支隊伍將分道揚鑣。精壯男丁都將前往蒙頂山的某一個茶莊接受訓練;而他們的家屬,包括被淘汰的那些男丁,將向成都正南方向前進,一直走到兩百裡外的仁壽縣。在那兒,他們將被分散安置在好幾個王莊中。

男丁隊伍中,高別人半個腦殼的陳有福一邊走,一邊招呼著後面的兄弟們緊緊跟上。這些兄弟中,有些是他的同鄉,有些是逃難路上的同行,有些則是蹲在人市裡同命人。他本來並不符合朱平槿的選人條件,因為他結過婚,有過孩子,老母和妹子俱在,年紀更是男丁中的老大哥。好在孫先生一席勸諫,讓仁慈的世子寬了條件。

男丁隊伍後長長的家眷隊伍裡,兩個臉上花貓一樣的女孩子也跟在隊伍中,看不出她們的真實年紀。她們相互挽著手,很親密的樣子,但是彼此並不說話,只是悄悄用眼神交流。如果近距離認真觀察,她們雖然衣衫破爛,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腦袋上乾乾淨淨,並沒有草標留下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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