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驁的寬慰,比爾學長卻沒有絲毫篤定的表情。

他謙虛道:“話不能這麼說,四年前我被弄下去的時候,也反省過了,關鍵還是我缺乏橫向外聯的事業根基和社會職務,所以阿州的事務,不是缺了我就不行,我沒有不可替代性。”

顧驁假裝對美國地方政治比較小白,恰到好處地捧哏:“哦?那不知,您所指的‘缺乏橫向外聯的社會職務’,具體是什麼呢?能舉個例子麼?”

比爾學長這便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好直說自己還想謀求另外什麼官職吧。

不過他的夫人很快就把這個髒活兒接了過去,只聽塞拉莉似乎頗有不平地說:

“舉例麼,比如就像佐治亞州的亞歷山大州長,人家在本州的地位就很穩固,因為他同時是‘美國南部各州經濟發展政策委員會注席’。

如果佐州的人把亞歷山大州長選下去,可能就意味著佐州會丟掉主導協調美國南方各州經濟發展統籌的權力,所以佐治亞人就會掂量掂量。

另外,比如更正式的職務,‘全美州長聯席會議注席’這些,一個州長如果能夠當到‘全美州長聯席會議注席’,那他只要想,就幾乎能在本州當一輩子州長了。

當地人不會捨得讓這樣一個位置,丟給其他州的人掌控的。這樣的人要想丟掉州長的職務,除非是他先丟掉了那個聯席會議的注席,然後才有可能被本州人拋棄。”

顧驁假裝剛剛學到了很多乾貨,頻頻點頭作醍醐灌頂狀。

這些東西,他來之前其實都早就做過功課了,都知道的。

不過,考慮到諸位看官不知道,還是稍微說兩句。

美國的州與國家的關係,與中國的省與國是極大不同的。因為美國是聯邦制,人家每個州都有自己不同的法律,而且州權極大,可以自行處分很多事務。

在中國古代因為是集權國家,要是一個節度使跟另一個節度使私相授受、拉幫結派,那是犯大忌的,皇帝肯定覺得你是陰謀當安祿山什麼的。

但是在美國就不要緊,反而因為各州法律不同,需要很多聯席會議來協調各州之間的經濟合作、司法協助。可以說除了外交和國防權力是統歸聯邦管的,其他事情你們各州自己怎麼拉幫結派、互給優惠都行,聯邦無權干涉。

這就在聯邦和州之間,又形成了一批很有地位的“州際組織”,處理州和州之間的“平等外交”。雖然這些組織不能越過州政府干涉每個州的“內政”,但可以透過談判在州之間有約束力的、類似於“條約”的法律協議。

這時候,喬治敦華爾士外交學院系出身的州長們,就很有優勢了。

因為他們相當於可以用曾經所學的處理“國際關係”的外交手腕,來處理“州際關係”的“外交事務”了。而其他非喬治敦華爾士系的州長,沒搞過外交,不專業,往往談判起來就要吃虧。

歷史上,比爾學長在當了多年州長之後,陸續兼任了剛才他老婆提到的“美國南部各州經濟發展政策委員會注席”,乃至“全美州長聯席會議注席”,最後才爬到上面,就是受益於他在華爾士外交學院的積澱。而這兩個職務,也對他當上那啥助力頗多。

否則,光靠阿州這種沒存在感的落後小州,你的州長還想選總統?

而現在,第一個風口節點,已經到來了。

……

顧驁假裝捋了一下思路,確認道:“所以,比爾學長目前是想謀求佐治亞州亞歷山大州長正在輪值的‘美國南部各州經濟發展政策委員會注席’這個位置了?阿州這幾年的經濟建設成果著實不錯。教育-改革和平等也很有成績,比爾學長應該很有競爭力吧?”

比爾學長一臉高深地沉默不語,很淡泊名利的樣子。

而他老婆則幫忙發聲:“比爾確實有點成績,但還不夠。從卡特時代末期起,南部傳統製造業各州最大的問題,就是一方面被日系廠商的崛起洗掉了大量的就業崗位,經濟萎靡不振,城市失業嚴重。”

塞拉莉說到這兒的時候,還下意識微微停頓了一下,眼神往隔壁桌的盛田昭夫剜了一眼。

很顯然,盛田昭夫就屬於她說的“搶了美國電子/機械製造業工人就業崗位”的邪惡曰本資本家。

83、84年,本來就是歷史上美國製造業比較困難,赤字最氾濫的兩年,不然明年也不會有“廣場協議”了。

後來90年代的網際網路經濟和軟件業崛起,雖然帶來了美國最長的和平年代繁榮增長期,但是對中部和東南deep-south的州沒什麼幫助。

以至於一直到唐納德時代,這些地方都成了“鐵鏽州”,並且滋生出強烈的反對自由貿易、要求美國優先、關稅壁壘。

塞拉莉停頓了一下後,繼續往下說:“這兩年的輪值期裡,南部各州經濟發展政策委員會,最大的議題就是如何防止就業機會往曰本和矽谷流失。高科技產業崛起,必然帶來產業的集中,而沒有矽谷的州,就要被矽谷吸血。

我和比爾這兩年也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我們都覺得,南部各州州長,誰要是能在委員會裡提出一項行之有效的倡議,解決或者至少緩解這個問題,那麼下一任的委員會注席職務肯定板上釘釘了。

如果誰都解決不了這個最困擾的決定性、關鍵問題,然後才是比其他政績、資歷、互相拉幫結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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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莉這番憂心忡忡的話,其實是有點在與空氣鬥智鬥勇。

因為歷史上,誰都沒有對這個議題做出任何實質性的緩解,但比爾學長還是靠矮子裡拔高個兒,當上了這個委員會的注席。

但比爾和塞拉莉,現在都是沒有先知先覺的,他們不知道南方其他州的州長,在今年剩下的大部分時間裡,能否做出成績來。

如果有別人能做出來,那麼這個委員會注席肯定要給做到的那個州長,這是顯而易見的。

顧驁雖然是有備而來,但畢竟才剛剛聽到塞拉莉剖析這個問題,總要假裝東拉西扯先提點不成熟的建議。

否則倒像是他湊上門來算計學長了。

塞拉莉和比爾也沒指望顧驁能幫上忙,剖析完形勢之後,先按行業慣例,病篤亂投醫地尋求“招商引資”類的合作。

這也是最容易想到的。

畢竟顧驁是大資本家嘛。

政客遇到大資本家分,凡是想提振本地經濟、解決本地就業,第一反應都是拉投資。

“顧,你覺得阿肯色州這種地方,有可能拿到電子業的建設項目麼?我們這兒勞動力肯定比加州便宜,這點優勢還是有的。其他情況你要是不清楚,歡迎你以後有機會去考察一下。”

“如果你沒計劃的話,那個盛田社長要不你也幫忙問問?曰本人這兩年房價和人力資源成本漲得很迅猛吧,他們有沒有產業轉移的打算?”

這些套話的話術,顧驁聽在耳中,怎麼聽怎麼像30年後,荷蘭省的地方官員,拼命找那些特區的外商拉攏,想把蘋果生產基地搬到荷蘭省。

又或者像是黔貴省的官員,拼命拍馬風的馬屁,想把阿狸雲弄到內地省份。而他們的競爭優勢,擺出來的無非也就是“人便宜,地也便宜”。

他先委婉拒絕了一下,然後琢磨著時機已經成熟,假裝剛剛被比爾學長的拉攏所啟發,靈機一動說:

“學長,就算我或者盛田社長願意賣你的面子,去阿州投資建廠又如何?你現在要爭取的,是美國南部各州經濟發展委員會的注席。

而爭奪這個位置,最重要的成績,就是為南部各州都謀福利。我設廠只幫得了一州,幫不了這個委員會下屬的15個州,對你並沒有多大幫助呀。”

“可是,解決經濟和就業問題,不都是這麼一步步來的麼,以我們能影響到的資源,怎麼可能一步到位弄出一個對南部15州都有好處的壯舉來。”比爾和塞拉莉非常默契地夫唱婦隨,搖頭嘆息,覺得顧驁太好高騖遠了。

然而,下一刻,他們的三觀就被徹底重新整理了。

顧驁智珠在握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誒,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是天才商人,經濟方面我比你專業我剛才被你啟發,還真想到了一個同時有利於15個州就業的壯舉。”

比爾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震驚,隨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要被大話忽悠了。

若非顧驁是基辛格的關門弟子,而且剛才這個學弟看起來交情處得不錯,比爾此刻恐怕都要拂袖而去了。

他深呼吸了兩口,擺出一副周郎問計孔明的禮賢下士姿態:“what are you plans?”(敢問計將安出?)

顧驁並不正面回答學長,而是先轉向學嫂:“塞拉莉女士,不知你還記得,剛才我跟你提過,去年為了對付雅達利公司,天鯤贊助eff基金會、國家法律服務公司的埃德蒙律師,操辦的維權專案?”

塞拉莉:“當然,這不是吃飯之前剛提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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