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讓秋宜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秋雲居然無所謂,而且也不讓他上書反擊,這讓秋宜納悶不已,也非常不服氣,但又沒辦法。

思來想去,他決定從秋戈身上下手,秋戈也有官職,秋雲上書推掉恩蔭,但秋戈一出生便有士族嫡系子弟該有的官職,秋雲上書推掉恩蔭,可皇帝依舊給秋戈加了恩蔭,而且官職不低,乃宣信校尉。

可讓他更加鬱悶的是秋戈居然也無所謂,無論他和秋爽怎麼勸,秋戈就那一句話,無官一身輕,大不了回中山老家,省得操那心,說完之後便出門與帝都那些紈絝子弟喝酒玄修去了。

秋戈到了帝都算是如魚得水,幾乎沒費什麼勁便混進了帝都紈絝子弟圈中了,這才幾天,便鬧出了幾件出格的事,立刻聲名大振,風流瀟灑之名傳遍整個帝都,弄得秋雲不得不出面,將他好生收拾了一次,可這沒什麼作用,反倒損了秋雲的名聲,被那些士子們說成食古不化。

面對秋雲父子的頑固,秋宜非常無奈,準備聯絡幾個同僚好友上書為叔父辯護,沒等他的奏疏寫好,兩道聖旨便傳出,舉朝震動。

秋宜拿到訊息便急忙趕往凝翠莊向秋雲報告,秋雲看過他謄寫聖旨後,輕輕嘆口氣:“齊王危矣!”

“皇上這是改主意了?”形勢突然鉅變,秋宜有點懵,齊王呼聲高時,他也跟著叫囂了幾句,可萬萬沒想到齊王居然就這樣敗了,事先還沒有一點跡象。

“皇上的心思恐怕從來就沒變過!”秋雲淡淡的說,起身道:“走吧,隨我到園子裡走走。”

“是,三叔。”秋雲在家排第三,這秋宜是秋雲二哥的長子,年歲比起秋戈來要大上七八歲。

花園裡,秋意正濃,百花蕭瑟,枯黃的樹葉隨風飄落,地面上滿是落葉,不是下人不掃,而是秋雲不讓,他覺著這樣挺好,於是,只要秋雲住在園子裡,這花園的秋葉便不會掃。

花園不算大,至少在帝都的富豪之家看來是這樣,但打理得很精心,假山,水池,花圃,無不獨具匠心,時值秋菊盛開時節,牆角,假山,時不時有盛開的菊花,黃的,紅的,白的,為這秋意正濃的花園新增了幾分暖色。

“花無百日紅,”秋雲看著已經衰落的花圃,輕輕嘆道:“齊王當紅時,你和他聯絡多不多?”

秋宜遲疑,有些不安的說:“多倒是挺多,可那時候誰不這樣呢?”

“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與齊王有什麼聯絡了,”秋雲吩咐道:“當然,也不要落井下石,清楚了嗎?”

“明白,二叔。”秋宜趕緊答應下來,秋雲微微點頭,秋家子弟中,除了秋歌,出色的其實不算少,這個秋宜不算最出色的,他之所以到朝廷做官,最主要的是秋家的家風,秋家一向不喜歡太張揚,按照秋家族長,秋雲的大伯所言,朝中作不了多少事,所以,秋家子弟多數在地方上做官,荊州,揚州,徐州,青州,秋家子弟出仕為官的不少,相反朝廷中樞就只有這個秋宜。

“二叔,小侄聽說又有幾個準備上書彈劾您。”秋宜試探的再度提及此事,他實在不明白,為何秋雲一點不著急,難道他是真的不著急?

秋雲順著青石路慢慢踱步,聞聽此言不由露出一絲譏笑,秋宜沒有得到回答,抬頭見前面有小亭,秋戈正在小亭中喝酒,看到秋雲過來,他連忙放下酒杯,站起來。

“九弟也在。”秋宜略微有些驚訝,秋雲冷冷的哼了聲,秋宜從這聲冷哼中聽出不滿,知道自己這位堂弟又闖禍了,果然,秋雲過去坐在秋戈對面,拿起酒壺聞了下:“又在喝酒!除了喝酒,就不知道作點別的?!”

秋戈沒有答話,這兩天,他被秋雲關在凝翠莊內,緣於前幾天,他和同為中山門閥士族的石家的兩位公子闖進太子妃的堂弟薛楨家中,將薛楨的幾個姬女剝得精光,在她們身上作畫,而後又命她們跳舞取樂。

這種事要換個時代,恐怕會激起兩家仇恨,可在這個時代卻不算什麼,相反認為乃文雅之事,而且薛楨要反對或生氣,反而會被認為沒有胸襟肚量。

薛楨不覺著有什麼,可秋雲知道後大怒,將秋戈叫回來,嚴厲斥責後,下令禁足七日,罰抄《禮篇》十遍,秋戈只能鬱悶的待在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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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宜同樣認為這沒什麼,士族子弟經常這樣玩,甚至比這更加荒誕的事都有,可他不敢勸,在秋家的長輩中,秋雲為人處事方正,對這樣的事一向深惡痛疾。

“二叔,帝都風氣一向如此,九弟也不算出格。”秋宜委婉的勸道,秋戈是秋雲的二兒子,但在秋家這一代中排名第九,故而秋宜稱其為九弟。

秋雲在桌上拍了一掌:“連你也這樣說,哼,世風日下,不知廉恥二字該作何解!”

秋宜不敢再勸了,以目注視秋戈,那意思便是,趕緊認錯,可秋戈卻象沒瞧見似的,只是低著腦袋,任憑秋雲斥罵。

好在秋雲似乎對秋戈也沒什麼辦法,罵了陣後也疲了,秋戈這時候才湊上前,嬉皮笑臉的解釋:“父親,咱們得入鄉隨俗不是,這帝都就是這樣,再說了,薛楨都沒說什麼,您要再生氣,這薛楨反倒覺著好像有什麼事似的。”

“呵呵,好像你還有理似的!”秋雲怒極反笑,秋戈依舊笑嘻嘻:“倒不是兒子覺著有理,而是實情如此,這幾天兒子沒出去,知道的,是說您在懲處我,不知道的呢?會認為兒子小氣,兒子反倒不好和他們交往了。”

秋雲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秋戈從小便這樣,長大了變得更荒唐,自己這麼守禮方正,怎麼教出的兒子是這個樣子。

“三哥,怎麼那事還沒完啊,不就是個彈劾嗎!有什麼著緊的。”秋戈口氣依舊很大,但秋雲沒吩咐,他還是不敢在秋雲對面坐下。

“九弟啊,彈劾可大可小,二叔這個彈劾,皇上要準了,那就抄家殺頭的大罪,虧你還能穩坐釣魚臺。”秋宜嘆息著斜斜的看了眼秋雲。

秋戈笑了笑,衝著他直搖頭:“三哥,這你就不明白了,象父親這樣謹慎的人,怎麼會不向皇上報告,就算沒有密奏,上次見駕時,也必定報告過了,皇上要治罪早就治罪了,還容他們彈劾!”

秋宜一下就愣住了,秋雲冷冷的責罵道:“就知道耍點小聰明。”

秋戈呵呵乾笑兩聲,給秋宜遞個眼色,秋宜心裡正鬆口氣,秋家只要秋雲不倒,就不會有什麼大事,此刻見秋戈被責難,連忙上前,先給秋雲倒了杯茶,然後才笑呵呵的說:“二叔,您也別責怪九弟了,這事在帝都也常見,別說他們,就算季倫、崔均、何瑁,他們也常這樣;帝都風氣就這樣,您也別生氣了。”

秋雲聞言忍不住嘆口氣,季倫崔均何瑁都是一等士族門閥,天下赫赫有名的才子,朝廷官員,那季倫,號稱天下首富,所住春晴園位於帝都東北,依山而建,引溪水入園成湖,蜿蜒幾十裡內舞榭歌臺,高下錯落,溪水川流其間,春天時,百花盛開,百鳥群集;冬日裡,梅花飄香,香聞數十裡;園內的屋宇金碧輝煌,宛如宮殿。

除了這些美景外,季倫還在春晴園內蓄美女上千,每有宴請,必以歌舞娛客,若賓客有意,則以美姬相贈。

“二叔,”秋宜見秋雲的神情稍緩,便順著思路,有些委屈的埋怨道:“您幹嘛不提醒我一句呢?”

“提醒你!?”秋雲冷笑著瞪他一眼:“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涼州行前,我給大伯去信了,大伯可曾告訴過你或二哥?”

秋宜倒吸口涼氣,心中忍不住發顫,敢情秋雲早知道此次回朝的風險,可他只是通知了中山秋家的掌門人,他完全可以想象,中山那邊肯定已經開始應變了,家族最核心的子弟會以各種名義悄悄疏散,當然這核心子弟也一定是最核心最有才華最發展前途的那幾個,這樣的人不會超過三個。若秋雲在朝中出事,牽連到秋氏一族,這三兩人將承擔起重建秋家的責任。

可他隨即想到,此事絕不會這樣簡單,送糧資敵,最多也就是問斬,有罪之人不過秋雲一人,再加上秋雲以往的功勞,問斬流放都不可能,最多也就是免職。秋雲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來,肯定不是因送糧食這件事。

看看秋戈,秋戈神情自若,他試探著問:“九弟也知道?二叔告訴你了?”

秋戈淡淡的搖頭,秋雲這時看了秋戈一眼,這一眼帶上了讚賞,秋雲沒有給秋戈談過,在兩個兒子中,他留下了秋歌,也就是選擇了秋歌。

“從涼州到帝都,我一步不敢踏錯,”秋雲幽幽的望著假山腳的盛開的黃菊,輕聲說道:“無論是到長安見了秦王,還是到了帝都,見了齊王,恐怕皇上的刀已經落下了。”

秋宜毛骨悚然,每根寒毛都立起來,居然如此兇險,他猶豫下低聲問道:“二叔,小侄不明白。”

秋戈輕輕搖頭,抓起桌上的紙扇,輕輕扇動起來,秋雲忍不住稍稍皺眉,凝翠莊在河邊,河風徐徐,並不炎熱,乃盛夏避暑的良地,秋戈不過附庸風雅。

“這都不明白,三哥,你這京官當得。”秋戈嘆口氣,秋雲冷笑下:“那你說說,看你都知道多少!”

“皇上為什麼讓四大總督回朝?”秋戈或許心裡還有點生氣,或許是想露一手給父親瞧瞧,便不客氣的說起來:“其實很簡單,皇上這是自知不行了,要傳位給太子,可太子不能服眾,所以兄終弟及呼聲高起來,皇帝要傳位給太子,必須給太子排除障礙。

可齊王是他的弟弟,皇帝不想殺他弟弟,所以他暫時不想處理齊王,”秋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說:“除了齊王之外,四大總督是他最擔心的,四大總督統帥數十萬邊軍,這些邊軍驍勇善戰,若他們造反,朝廷恐怕立刻變天。

讓他更擔心的是,四大總督與宗室勾連在一起,如果這樣,那為害更烈,所以,這次將四大總督召回朝內,一方面是調虎離山,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警告。

四大總督中,父親的威望最高,幷州方回統兵最多,最為皇上忌憚,但我不敢斷定皇上是不是非要殺一個示威,父親沿途小心,我也就跟著小心。”

秋宜象不認識似的看著秋戈,這十多天裡,秋戈就像帝都的那些名士或紈絝一樣,整天做些浪蕩事,原來那全是騙人的,全是做給皇上看的。

“哼,前面還說得有些道理,”秋雲這時開口了:“皇上是在安排後事不假,可關鍵是太子,從太子以前行事來看,太子性格剛烈,他若登基,恐怕要行邵陽之政,此舉勢必遭到士族反對,到時皇室內鬥,再加上士族,四大總督,太子能不能掌控這個局面,皇上恐怕也沒信心。”

秋戈聚精會神的聽著,秋宜卻感到驚心動魄,今天讓他震驚之極的同時又讓他大開眼界,他頓時感到自己在朝廷這七八年就白待了。

“皇上這些年,猜忌之心越來越重,現在他又病重,太子能不能接位,接位後能不能順利掌權,他都擔心,於是他猜忌每個人,恐怕現在他能信任的也就身邊的幾個太監了。”

“你有一點說對了,皇上最擔心的便是宗室與邊將聯手,如果這樣,不但太子,就算皇上自己都不一定能壓住,猜忌加上恐懼,所以,誰要被懷疑與宗室聯絡,誰就是皇上的目標。”

“可是,二叔,您對他忠心耿耿,方回段昌也是皇上一手提拔,皇上.。。”秋宜還是心存僥倖,有些不相信。

“糊塗,這種事情那管那麼多,只要有苗頭便立刻斬殺在搖籃中,自古以來帝王無不如此,你看了這麼多書,就沒看明白?!”秋雲厲聲喝斥。

秋宜臉色一變,秋雲又嚴厲警告:“今天這裡說的話,你不能給旁人透露一個字,妻子兒女都不能說,明白嗎?”

“是,是,二叔放心。”

“放心?你知道你府裡有沒有內衛?”秋雲見他好像沒放在心上,便再度警告,秋宜這才嚴肅起來:“二叔放心,侄兒明白,若洩露出去,不是侄兒一家的事,這是全族的事,請叔父放心。”

秋雲這才點點頭:“今天本不該與你說這些,從現在的情況看來,皇上對我已經有七八分放心了,可猜忌之心一起,隨時可能再起,你若捲入齊王的事,皇上恐怕會再度對我起疑心,那時,恐怕便再無轉圜餘地,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加小心,這個時候容不得踏錯一步,明白嗎?!”

秋宜連聲答應,這下他完全明白其中利害,秋雲又嘆口氣:“我估計對齊王的處置恐怕已經在皇上的考慮中了,太子監國,齊王必須去權,誰若現在還與齊王聯絡,皇上恐怕就饒不了他了。”

秋宜連連點頭,秋戈卻知道,秋雲的這個誰,其實就指他們四個,四大總督駐守邊塞多年,邊軍中多是其部下,人雖然走了,可影響還在,只有人頭落地,才完全無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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