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柳寒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對靜明公主的面貌愈發看不清了,這女人真象帝都傳聞那樣?風流豪邁?還是另有機心?

眼角斜斜的瞟向靜明公主,明媚姣美的面容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靜明公主忽然感受到點什麼,扭頭看著柳寒,柳寒目光閃開,注視著呂修和樂範。

呂修樂範依舊在爭論,場中的其他人也都注意著他們。

“朝廷拍賣,價高者得,可這些商賈都是沒良心的,他們交了朝廷的錢,勢必轉嫁到百姓頭上,百姓必將更加苦不堪言!”樂範斷然說道。

呂修沉默了會,辯解說:“朝廷可以限制其價格!”

“朝廷無法限制!”樂範反駁道:“就像糧價,災年之時,糧價走高,朝廷何曾限制得了!”

這話讓呂修無法回答,他的神情有些沮喪,眉頭擰得緊緊的。

靜明公主略微思索,扭頭問道:“柳先生常年經商,熟知商賈,有沒有辦法讓商賈將價格定低點?是否可以由朝廷出面規定價格?”

柳寒想都沒想便斷言:“此乃下下策。”

樂範看著他質問道:“朝廷既不能定價格,那些商人必然會趁機抬價,百姓必然深受其苦,朝廷行此策,最終受害的還是百姓!!”

“朝廷可以定個價格!”呂修搖頭說,他的聲音要低點,顯得信心不足:“如此可緩解百姓之苦!”

“柳先生,為何說此為下下之策?”靜明公主又問道。

“商人逐利乃天性,”柳寒笑了笑,決定給他們普及下市場經濟常識:“俗話說,殺頭的生意有人作,賠本的生意沒人作。所以,商人的職業特性便決定了,買,要爭取最低價錢;賣,努力賣到最高價錢,否則,我幹嘛費那麼大勁經商呢!諸位說是不是!”

樂範使勁點頭:“柳兄說得太對了,食鹽非同其他,不能交給商人,應該依舊由朝廷專營!”

“不然!”呂修搖頭說道:“柳兄說得固然不錯,商人逐利乃天性,可樂兄,在太宗時期,鹽鐵也並非朝廷專營,文宗時期,也同樣,直到武帝時期,鹽鐵才官府專營,可在太宗文宗期間,一斤食鹽只需十個大錢,而武帝專營後,一斤食鹽的價格先期十二錢,後期竟然達到二十錢,比太宗文宗期間高了足足一倍,而現在,鹽價一斤是三十錢,而且還粗劣不堪,所以,樂兄,官府專營,並不能讓鹽價下降。”

這話讓樂範無言以答案,半響之後,他才掘犟的反問道:“那你如何保證商人經營後,他不會賣得更高?”

這個問題,呂修也無法回答,場上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申公子和另一個公子哥與侍女調笑的聲音。

靜明公主掃了眼申公子,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她無聲的嘆口氣,喝了口茶後,扭頭問柳寒:“柳先生剛才沒說完,何不繼續說下去。”

柳寒衝微微一笑:“樂兄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是多慮了,大家想,帝都最好的青樓是百漪園,可百漪園的花酒並不比醉紅塵和逍遙閣高,諸位,為什麼?再說茶,帝都茶商,最大的是潤茗留香,可諸位,潤茗留香的茶葉相同品質的,並不比其他茶商的高,甚至還低點,這又是為什麼?”

說到這裡,柳寒故意停了下,端起茶杯喝了口,似乎潤了潤嗓子,放下茶杯,看了眼樂範和呂修,又看了看靜明公主,靜明公主秀美微蹙,迷惑不解的正看著他。

“其實道理很簡單,市場上除了有百漪園,還有醉紅塵和逍遙閣,除了有潤茗留香,還有無數茶商,百漪園與醉紅塵和逍遙閣,是同一層次的青樓,這種層次由他的歌舞,還有...”柳寒想說硬體裝置,可一想這個概念恐怕他們不懂,於是轉口說:“環境,比如院子,酒水,等等;而潤茗留香的茶葉,除了極少數精品,其他的,市場上大部分都有,所以,簡單的說,如果百漪園定下一個超出常規的價格,客人便不會上百漪園去了,潤茗留香若賣出個天價,誰也不會上他那買茶。

所以,樂兄,商人其實受到的限制極多,並不是他想定什麼價格就是什麼價格,以鹽為例,如果市場上只有我瀚海商社一家鹽號,帝都所有人要買鹽,都得上我瀚海商社買,那自然是,我想定個什麼價格就是什麼價格,你若覺著價格高了,那就別買,也就別吃。

可市場上若有一百家鹽商,我若將鹽價定個天價,傻子才會上我這買鹽,他們自然便上其他鹽號去買,我的鹽賣不出去,自然破產倒閉。

所以,市場商品的價格是由什麼決定的呢?很簡單,供需關係決定的,什麼是供需關係?供,便是供應,也就是賣方,需呢?自然就是買方,大家想,整個帝都,只有公主殿下才買茶,而帝都有上百家茶商,大家都想將茶葉賣給公主,這時,價格誰說了算?很簡單,公主說了算。

換個角度來看,如果帝都只有我賣茶葉,就像只有我賣鹽一樣,整個帝都都要上我這買茶,那價格誰說了算?自然是我,這便是供需關係決定。

供需關係處於平衡時,市場價格便穩定了,當任何一方出現變化,便會影響供需關係,再舉一個例,比如糧食,比如,江南糧食總產量是一百斤,其中五十斤運到帝都,可某一年,江南大水,影響產量,結果只生產出糧食八十斤,其中江南人要留下五十斤,所以,他只能往帝都運三十斤,如此,反應在帝都的糧價便是上漲,為什麼呢?供應減少了。

同樣,帝都,比如現在有一百個人吃糧,假如,皇帝陛下下令,遷五十個人到幷州實邊,於是帝都的人便少了五十個,反應在糧價上,便是下跌。

現在,諸位明白了什麼是供需關係決定價格了吧。”

柳寒說完後便看著大家,目光掃過,所有人都點點頭,這個供需關係在這個時代是個非常新穎的提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本與侍女**的申公子都停下來,注意的聽著,此刻見他目光看來,連忙點頭。

“當然,我舉的這兩個例子很簡單,也比較極端,在實際生活中,影響供需關係的因素很多,但這裡我就不細說了,現在我們再說樂兄關心的事,商人會不會將鹽價定得很高?

我認為這取決於鹽的總產量,揚州是我大晉的食鹽的主產地,我聽聞過去幾年揚州的鹽田的損壞很多,這會嚴重影響食鹽的生產,若產量下降,食鹽價格自然會上去,若要食鹽價格下降,必須盡快恢復鹽田。至於,朝廷在揚州推行的鹽政革新,在我看來是正確的。”

柳寒又停了下,等大家的思路跟上來後,才接著說:“鹽政革新的關鍵是,首先第一條便是產銷脫鉤;什麼是產銷脫鉤,簡單的說便是,負責生產的不能負責零售,只能賣給各地鹽商;其二,鹽商多樣化,簡單的說,銷往帝都的鹽商,要儘可能多些,也必須規定,這些鹽商不能進行零售,零售只能在雜貨鋪中,如此,下來,鹽價就不會高,當然,如果鹽田產量不高,就如我剛才說的,江南受災,運往帝都的糧食僅有三十斤,價格想不高都不行。”

柳寒說完之後,眾人均長出口氣,可靜明公主依舊沒完,她的秀眉微蹙:“柳先生果然大才,如此一來,商人想漲價都很難,可奴家也聽說,揚州鹽田損毀很多,很奇怪的是,那些鹽戶不太願意修復鹽田,如此下來,鹽的產量上不去,豈不是影響鹽價?”

柳寒心中大奇,這個訊息他都不知道,薛泌沒告訴他這個訊息,但他給薛泌擬定的策略中,有這方面的考慮,句誕顧瑋只要照著上面的方略進行便行了?這公主從那知道的呢?難不成她也暗中參股了鹽號?

“其實,天下的事說穿了很簡單,以利誘之。”柳寒穩穩的說,他不敢說細了,這裡人太多,一旦傳出去,有心人知道後,與薛泌的奏疏一對,便勢必可以分析出,他與薛泌的關係不一般。

“以利誘之?”公主喃喃說道,柳寒點點頭:“讓鹽戶知道修復鹽田會有好處,他們自己便會去修復鹽田。”

“可小民力薄,修復鹽田花費不少,那些鹽戶真能承擔?”樂範依舊憂心忡忡,面帶難色。

柳寒笑了笑:“樂公子真是憂心黎民,將來徵辟入朝,一定是一個好官。但這事,公子多心了,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官府以低息或無息,借貸給鹽戶,另一個則是,讓大戶入資,簡單的說便是,讓有錢的人加入進來。”

“這不是讓門閥世家進來嗎?”樂範的神情語氣顯然不贊同,衝著柳寒搖頭。

呂修也贊同的點頭:“本朝規制,門閥世家不徵稅,如果讓門閥世家掌控鹽田,朝廷如何收他們的稅?”

“不錯,門閥世家無稅,可那是指田稅人頭稅,”柳寒笑了笑說:“可鹽稅乃商稅,按大晉律,商稅,無論何人都要收,現在各地有不少門閥世家幾乎半公開的經商,我在涼州便遇見過屬於門閥世家的商隊,帝都也有屬於門閥世家的酒樓茶肆,這些商隊和酒樓茶肆都不交稅,或少交稅,其實原因很簡單,地方官不敢得罪門閥世家,不敢收他們的稅。”

呂修和樂範同時沉默了,秋戈笑了笑,嘆道:“柳兄啊柳兄,你總是讓人意外。”

柳寒聳聳肩:“其實,若是句誕和顧瑋聰明的話,或者那些門閥世家要臉的話,就引進商人,讓商人投資鹽田,根據我對大晉門閥世家的瞭解,他們還是顧及顏面的,不會親自出面經商,畢竟商人的名聲不好,所以,他們會找商人聯手,讓商人出面,這對朝廷來說便有操作的層面了,我的意思是,讓他們與商人聯手,朝廷就假裝不知道,地方官是向商人徵稅,這樣可以不得罪那些門閥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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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戈大笑起來,包括申公子在內,所有人都樂了,門閥世家經商,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可沒有一個門閥敢承認自己經商,否則,會遭到士林的一致抨擊,嚴重的話,上報到朝廷,被開出閥籍的可能都有。

靜明公主笑起來,端起茶杯輕輕的抿茶,可柳寒卻覺著她好像卸下一座沉重的包袱,靜明公主拍拍手,又一隊舞女翩翩飛進場內,在席間歡躍的跳躍起來,琴聲再度響起,這次還伴隨著胡笛的清亮與悠揚。

秋戈抓住機會向柳寒使個眼色,柳寒會意的點點頭。

歌舞雖好,可場中的氣氛卻不甚活躍,在場的都是滿腹經綸的士子,可最後解決問題的是卻是卑微的商人,儘管這個商人寫出了名滿天下的詩篇,但他還是一個商人。

一曲舞畢,舞女們嬌嬈退場。

這一曲的時間比較長,整個茶會的時間也比較長了,天邊已經開始發暗,夜色就要降臨,這個所謂的茶會該結束了。

可沒想到,靜明公主扭頭又問:“柳先生對於陳國清查土地是怎麼看的呢?”

柳寒心裡有點不舒服了,媽的,這要在前世,光諮詢費就要收幾十萬,這裡給個笑臉就行了?這也太廉價了!!!

他勉強笑了下,搖頭說:“清查土地乃國策,柳某可不敢妄言。”

靜明公主見狀知道他不肯再說了,即便繼續進逼,以他的謹慎,也不會再多說什麼,於是衝他微微搖頭:“柳先生還是太小心。”

“我們商人都是很小心的,因為每個決定都直接關係到銀子,一個錯誤的決定,很可能便會讓你一貧如洗,我們賭不起,輸不起,所以,我們必須小心謹慎。”柳寒聳聳肩說。

靜明公主沉默了會,點頭嘆道:“原以為經商不過是門買進賣出的小道,今日才知原來如此複雜,多謝先生。”

天色漸漸黑下來,靜明公主才宣佈這個茶會結束,招待大家吃飯,柳寒卻趁機告辭,靜明公主不解,柳寒嘆著氣告訴她,自己必須回去,昨晚家裡出事,萬一今晚賊子再來,他必須回去盯著。

靜明公主很是惋惜:“柳先生大才,靜明今日多有得罪,還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先生府中之事,若是需要,靜明願助一臂之力。”

“這趟渾水公主還是不要趟了,很髒,殿下,告辭了。”柳寒說完衝靜明公主抱拳施禮,轉身走了。

在場的士子們多數不明白,呂修樂範張嘴想問,可料想柳寒不會說,只能等柳寒走後去問靜明公主,秋戈趁機也向公主告辭,公主也不挽留,秋戈追著柳寒出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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