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一週的時間,侯大盛沒有在任何一處停留。他跟著侯老虎走了好多地方,見了許多的人。有些人過的蠻好,住著大屋有了媳婦。也有人過的不好,僅僅是足夠餬口。拿出來招待侯老虎的,甚至都只有小半瓶米酒。外帶借來的倆雞蛋。

過的好的,侯老虎哈哈一笑生受了他們的款待。過的不好的,侯老虎先跟他們聊了一下情況。飯吃著,錢留下。

侯大盛終於見到了胡澤源,那是一位雙手都沒有了的漢子。他就用著自己沒有了雙手的手腕,在做黃泥醃鴨蛋。侯大盛在第一次看到他做醃鴨蛋的時候,幾乎就把眼珠子瞪出來了。

胡澤源沒有手,所以他都是用手腕上部那一小截掂著鴨蛋去裹黃泥!但即便是如此,他裹出來的鴨蛋竟然沾泥均勻。卻見他均勻的裹上一層黃泥後,再均勻的裹上一層草木灰。然後才把鴨蛋裝罈子裡黃泥密封。

“做東西,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人做鴨蛋,出口的才裹上一層草木灰。我是基本都裹上,不管出口還是不出口。”這是當時胡澤源給侯大盛解釋的話。當時的胡澤源,穿著一身破舊的老式迷彩服就這麼簡單的坐在自家院子的門口給鴨蛋裹黃泥。

胡澤源的生活過的並不寬裕,不過總算是有姑娘看上了他跟他結了婚。侯老虎照舊給他們留下了一對鑽戒,胡澤源卻沒有推辭。笑呵呵的收下了:“我媳婦跟了我,吃苦受累沒享福。老連長的這對戒指,算是我補償給她的。”

沒有客氣,當晚吃飯侯大盛就看到了胡澤源自己做出來的鴨蛋。看著那通紅的雙黃蛋上,紅彤彤的冒著油侯大盛就知道。這絕對是品質極好的鴨蛋。每人分了一個,胡澤源便沒有多分了。

“老連長,回頭您要回去的時候帶上一罈子。其他的,我訂給別人了。”胡澤源笑呵呵的道:“我要保證做出好蛋,每天也只能做出一百個。多了,就未必能照顧過來了……”

胡澤源的媳婦,是個面善的農村婦女。見狀生怕侯老虎誤會,便輕聲解釋道:“老哥哥,您可別介意。村裡有幾家的孩子沒錢讀書,學費都交不上。老胡做鴨蛋,一個是為了給他們湊點兒學費和課本費。還有就是給學校裡修校舍……”

“我們的鴨子老胡要求高,都得喂魚蝦和螺螄。不然鴨子產不出好蛋來,沒好蛋就做不出好的醃鴨蛋。”胡澤源的媳婦紅著臉解釋道:“您放心,每年我們都會給您和小猴子送些蛋去的。”

侯老虎笑了,胡澤源還是和當年一樣。不喜歡說話,不喜歡解釋。很多時候,他只是默默的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但卻不會告訴別人,他做了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做。

歲月沒有磨平他的菱角,生活也沒有讓他的腰桿彎下。他朝著自己想法活著,就這麼簡單的、直接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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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鮑海,侯大盛幾乎難以想像一個沒有了雙腿的人是怎麼出海打漁的。但他還是笑吟吟的,從自己的漁船上下來。給侯大盛他們端來了自己從深海裡打上來的大蝦、鱈魚。

“腳斷了,手又沒斷。就算是手斷了,只要我想拉網那還是可以學著用牙去拉網的。”也許是看出了侯大盛的驚詫,鮑海淡淡的在飯桌上道:“只要我想做,那總有可以做的方式。”

侯大盛也注意到了,鮑海帶著他們從漁村小鎮裡走過。幾乎所有見到了鮑海的人,都會恭敬的跟他打招呼。而鮑海,也會笑著跟人聊幾句。派幾根煙什麼的。沒有人因為他膝蓋下面的雙腿都沒有了,而對他另眼相看。

他也看不出沒有了雙腿,又有什麼不便。吃飯的時候,他自己支撐著身子將自己挪到凳子上。和侯大盛他們一樣的坐著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便。上洗手間的時候,他自己挪動了輪椅從輪椅後面抽出一條摺疊的小中空凳子就出去了。

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呂鋼,和他的名字一樣是一條鋼鐵一樣的漢子。他的情況最嚴重,兩條腿從膝蓋被截肢了。一隻手臂從手肘處,被截肢。肝一塊直接少了一半,盲腸和一截大腸也沒有了。

靠近脊椎骨的地方,還有一些碎彈片。一隻眼珠子沒有了,剩下完好的就一隻眼和一隻手。侯大盛看到他的時候,他卻在自己燒陶。晾乾的陶器,被他送到了爐火裡面煅燒。

還有沒有做好,正在上釉的。上面的仕女圖,栩栩如生。每件陶器上,呂鋼都會打上他的印記。

“現在只要是有‘呂鋼’獨門印記的,市場上至少能賣五百一件!”跟著呂鋼的徒弟,自豪的跟侯大盛介紹道:“我師傅的本事,沒得說。就是他不愛出門,很多拿獎了都是人家送來的。”

見侯大盛眼神疑惑,這位徒弟笑著道:“你可別認為我照顧師傅,其實他什麼都能自己做。我在這裡,更多的是跟著我師傅學本事、學做人。師傅倒是覺得我能自己出去開店了,但我覺得跟著師傅學到的做人道理是我在外面學不到的。所以我一直沒走。”

和胡澤源一樣,侯大盛在相處的時間裡面沒有看到胡鋼有任何一絲的不便。他可以自己去倒水,自己煮飯做菜。笑吟吟的把自己從輪椅單手並靠著另一只手的義肢一起撐到椅子上。

侯老虎他們到訪的期間,也有客人前來。胡鋼笑吟吟的給客人泡茶,沒有人覺得胡鋼有什麼和普通人不同的。因為他離開輪椅雙腿裝上了義肢之後。行走起來,依舊平穩。只不過有些緩慢。

一路走來,侯大盛沉默的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看著他們各自不同的活法。有人依然在服役,就在現役裡面。更多的已經離開了部隊,回到的地方。他們生活各自不一樣,但都帶著一種侯大盛說不出來的精神。

“大伯,您想說啥您就給我直接說了吧……”終於,在外面漂泊了一個多月。侯大盛的身體已經可以適應了。他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終於,侯大盛忍不住了。他知道,大伯帶自己走著一圈肯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侯老虎背著手,緩步走著。侯大盛就這麼低著頭,揹著行囊跟在了他的身後。這一圈轉下來,他身上還真多了不少東西。胡澤源給的鴨蛋,呂鋼的瓷器茶具。鮑海給的一些海味。

自從侯大盛開始緩緩恢復之後,侯老虎就把這些行囊全都丟給了侯大盛。礙於大伯那凶神惡煞的模樣,侯大盛默默的扛下了所有的東西。好在侯老虎把行囊重新設定了一下,至少讓重量均勻分布。

侯大盛背起來,沒有那麼的辛苦。只不過,真的很重……

“幾個洋鬼子誇你兩句硬漢,你就真把自己當什麼硬漢了?!”侯老虎背著手,緩步走著:“帶你走一圈,也沒有別的什麼意思。我就是讓你小子好好瞅瞅,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硬漢!”

“他們,才是真正的硬漢!什麼時候,都活出自己。什麼時候,都活出自己的味兒!什麼時候,都是自己的那種脾性。槍林彈雨,沒改過。回來了,照樣沒改過。錯了,就認。對的,就做。心底裡那口氣,至死不散!”

侯老虎轉過身來,看著侯大盛一字一句的道:“他們,才是硬漢。你?!你算他孃個球的硬漢!扯犢子的硬漢!”

侯大盛低著頭,默不作聲。卻見他身前,侯老虎依然緩步走著。距離侯家村越來越近了。他們明明可以搭車回去,但侯老虎卻依然選擇了步行。他背著手,走在前方就像是巡視著自己領地的猛虎。

而侯大盛,則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摸著胸口,你好好問問你自己。你算得著是硬漢麼?!”侯老虎冷哼道:“開口言說自己廢物,這才是最大的廢物!人活著,你把你自己當廢物了。你就是廢物了!看看,看看你自己現在的德行!你也有臉因為幾個洋鬼子喊你硬漢就抖得瑟?!要臉麼?!”

侯大盛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的,他必須承認自己頹廢了。從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上戰場以後,他忽然茫然了。自己能做什麼?!做廚子麼?!自己最想做的是什麼?!自己當然還想在戰場上!

和豺狗的弟兄們,一起吶喊著廝殺!和那些各種各樣的敵人們,交火拼命!這才是爺們過的日子,這才是他侯大盛應該去的地方。這……才是他侯大盛可以驕傲的地方。

但,一切都沒有了。現在的他,是上不了戰場的廢人。是的,儘管沒有言說但這便是侯大盛心底裡從未有說過的想法。

“硬漢?!你也配得起這個詞?!”侯老虎在夕陽下的身影被拉長,他的目光灼然如火盯著侯大盛便罵道:“你現在就是心底裡,已經徹底沒有用了的廢物!硬漢?!硬你個屁的硬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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