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後,夜深時,燈火耀,恰是良辰美景。

流沙國的百姓們都已知道,蓮池國的國師被準駙馬手下的大將擊敗,敵軍連退三十裡,已退出流沙國邊境,都城得保太平。於是乎,今夜的都城格外熱鬧喧囂,大街小巷燈火通明,店鋪重新開張,迎來送往全都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好像那元宵佳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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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繁花如錦的天平下,又有誰會知道,他們的王以及擁有拯救他們命運力量的人,此時都在都城中央,那座宛如一頭匍匐巨獸的王宮中,沉淪在時間裡苦苦掙扎。

安伯塵施了個隱身法門,行於市井集市,神色從容,不急不緩,不像是去救人,反倒像是在散步。

“先生,這是給你的。”

不知從哪跑出來一個笑靨如花的女童,提著一隻走馬燈,遞給安伯塵。

夜市中人來人往,男女老少,散修妖獸,無一能看見安伯塵,卻只有這個眉心點著顆硃砂痣的女童看見。

安伯塵停下腳步,接過走馬燈,隨後彎腰摸了摸女童的頭頂,溫柔笑道:“謝謝小姑娘。給你燈的人在哪?”

女童含著手指,搖了搖頭,她額上的那顆硃砂痣漸漸變淡,最後消失不見。

“咦?人去哪了?明明剛才還在這。”

隨著硃砂痣脫落,女童已看不見安伯塵,她抿著唇東張西望一番,隨後低下頭走入人群。

“為凡人點上一顆眉心硃砂,便給她開了天眼,還是真仙品秩的天眼。”

安伯塵注視著走馬燈,自言自語道,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手中的走馬燈聽。

走馬燈有八面,每一面都是同樣一匹神俊矯健的烈馬,形態各不相同。

在安伯塵的注視下,走馬燈無風而舞,開始旋轉起來。八幅烈馬圖首尾相連,燈影如風,漸漸的,只剩下一匹奔騰的烈馬,昂首奔躍,鬃毛如瀉,竟讓安伯塵依稀看見了昔年野馬王的影子。

走馬燈,連畫如影,這本是打發小孩的玩意兒,連戲法都算不上。

安伯塵卻出神的看著,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每每沉思,或是會心一笑,全然忘記他此行的目的。

“啪!”

也許因為走馬燈旋轉得太快,裡面的燈芯蹦彈上紙糊的燈面。

“譁!”

走馬燈在安伯塵手中燃燒起來,那匹奔騰的烈馬亦在火中痛苦嘶鳴,垂死掙扎,就在它即將被大火吞沒時,一個男人出現了。男人伸出白玉般的手,將火焰拍落,救出了那匹烈馬,隨後抬頭看向安伯塵,嘴角含笑。

烈馬、男子,他們出現在安伯塵手中被燒燬一半的走馬燈裡,殘破的走馬燈似乎通向另一個世界。

而安伯塵,則又站在流沙國都城的夜市中。

走馬燈裡的世界,走馬燈外的世界,涇渭分明的呈現在安伯塵眼前,卻又以安伯塵為分界點,亦是交匯點。

安伯塵搖頭哂笑,嘆而道:“閣下好大魄力,自呈玄奧於敵前,就不怕底細外露,還是壓根不擔心被我找出你的破綻?”

走馬燈裡的男人,翻身騎上馬背,隔著走馬燈遙遙望向安伯塵,卻又似隔著千山萬水:“我這玄奧不是你看便能看破,更無法找出破綻,因為它是在下生來便擁有的玄奧。”

安伯塵問:“那你又為何用走馬燈呈玄奧於我面前,可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燈裡的男人又笑道:“你若退了,我豈不是白來一趟?我千里迢迢來到流沙國,可不是想捉一兩個凡人了事。”

“哦?那閣下便是想以此來摧毀我的信心,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佔得先手。”安伯塵道。

“你總算猜到了。”走馬燈裡的男人撫掌道,他的身影很淡,淡得只能看清他的形狀,而無法看清他的身姿相貌。

安伯塵輕嘆一聲,鬆開手,將走馬燈丟落於地:“流沙海的妖獸王者們果然好鬥。我見閣下聲東擊西,避開我的耳目突襲流沙國都城,還道閣下乃是有勇有謀、見識卓佳之輩,卻不料剛見面便欲置安某於死敵,毫不知道自己正被那位龍君利用。堂堂八面王,不過如此。”

“呵。”燈裡的男人,也就是八面王輕笑一聲:“安道友無需挑撥離間,你又怎會知道敖歸許了我們怎樣的好處。再說,你的本事如何,敖龍君已全部告知我等,你也算當世不聞名的第一流人物,奈何突破真仙不過五年,如何能同本王相比。”

八面王說話間,走馬燈還在下落,待到他的話說完,走馬燈依舊沒有著地。

從安伯塵的手掌,直到長街青石板,這之間的四尺距離一下子變得漫長而遙遠,掉落的走馬燈似乎永遠不會落地。

安伯塵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八面王的戰鬥正式開始。

又或許在安伯塵拿到走馬燈時,他便已陷入八面王的陷阱。

至於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安伯塵也不知曉,時間是八面王手中的玩物,已無法作為安伯塵自己的衡量標準來用。

良辰美景正當時,風捲長街花燈迷。

安伯塵雙眼一閉一睜間,他在看去,熱鬧繁華的流沙國夜景彷彿風中的棉絮,距離他越飛越遠。而安伯塵自己,竟然不斷的向下沉陷,直到進入走馬燈裡的世界。

走馬燈有八面,每一面都彷彿那方只有荒野山嶺世界的牆壁,安伯塵站在荒山上,流風扯動著他的衣衫,一切都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說起來,我還真好奇閣下的真容。”

安伯塵站在荒山上,迎風說道:“閣下人稱八面王,你自己似乎也承認了這個稱號,可世間生物若長了八張面孔,又會是怎樣一副怪模樣......定比三頭六臂法相還要古怪。”

“咯咯咯咯......”天頭傳來笑聲,有豪邁、有張揚、有陰柔也有嬌媚,八面王似乎是個好脾氣,面對安伯塵的出言羞辱也不惱怒,反而盡情展現著他八種不同的聲音:“安道友,你若只會耍嘴皮,那你的下場便將和你的那些同伴們一樣......”

八面王話音方落,一道銀光閃過天頭,軌跡如同從南到北執行的天鬥星辰,不單切割破了長空,還將這方世界的八面牆壁斬碎撕破。

安伯塵依舊保持著前一刻的姿勢,安靜的站在荒山上,手甚至沒去碰掛在後背的長槍的跡象。可這一槍分明是他用無邪所刺出,擁有八種變化,在一槍中毀去了走馬燈的世界。

此槍的速度、變化,幾乎已經達到天地間的極限,槍不入神,道極天宇,一槍刺出,除非修為比安伯塵高出一個境界者,否則刺中必亡必毀。

抬腳邁步,安伯塵又站在了長街夜市。

走馬燈終於摔落在地,“咔嚓”裂成粉碎,轉眼化作青煙消隕於世間。

這走馬燈顯然是八面王的法寶,被八面王日夜溫養煉化,千百年後也已突破了真仙品秩,卻被安伯塵一槍刺毀,對於缺少法寶的西流海妖王而言,絕對是一個令他想象不到的沉重打擊。

“好冷!”

“啊,這天怎麼一會兒功夫就冷下來了?”

“快回屋......”

在街頭悠哉悠哉的百姓們無不蜷縮著身體,驚訝的互相寒暄,紛紛收拾東西,打烊的打烊,回家的回家。漸漸的,流沙國都城平靜了下來,只剩下幾個穿著厚衣的行人匆匆走著。

真仙境的妖獸王一怒,足以讓冬夏調季,千里大雪,萬里冰封,頃刻間便能凍死一國之人。好在還有安伯塵在,釋放出武火,抵消下八面王寒氣凜然的怒意,順帶救下數以萬計的百姓。

“閣下一發怒便降溫,莫非閣下的真身是某種寒冰地帶的妖獸?”

安伯塵行在廖無人跡的長街上,向著黑洞洞的王宮,邊走邊問,卻說得漫不經心,似乎他對於問題的答案並不怎麼關心。

“好快的槍。”

八面王的聲音從某個秘密角落傳出,旋轉著,飄忽不定,聲音中含著陰冷的恨意,以及濃濃忌憚。

“知道就好。我的槍已快過時間,所以你的玄奧對我而言,一槍就破,和紙糊的老虎沒什麼兩樣。”安伯塵繼續說道。和司馬槿呆久了,他的心非但沒變老,反而變得年輕起來,說話的語氣口吻比少年時候還要隨意不羈,當然,不可否認的是他刻意講出的笑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冷。

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安伯塵笑道:“對了,你說敖龍君已將我的本領告訴閣下,閣下怎麼就失策了?莫非,敖龍君並沒說全?”

從王宮深處傳來的喘息聲變得沉重,有些像打雷,嚇得滿城百姓們紛紛關緊了門窗。

這一回安伯塵終於聽準了。

眸中激起一抹紫光,安伯塵的右臂似乎晃了一下,又好像是隨著他腳步的節奏擺動。

然而,比適才那一槍還要快的槍鋒劃過天際,在天與地之間劃出了一個“十”字,封向王宮。

這一槍的出現似乎真的超越了時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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