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隔著老遠,自然無法看清第二層披風,樓閣上的琉君以及滿朝文武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襲披風素白如紙,其上用墨筆寫著數行篆字。

“福星樓茶館......”

一名老臣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唸叨著披風上那些茶樓、戲館的名字,滿臉古怪。不單是他,在場的文武官員全都目瞪口呆,心中隱約猜到些什麼,卻又覺得不是一般的荒謬。

正在這時,擂鼓聲從教場外傳來,眾人扭頭看去,就見從轅門外駛來三四輛馬車,馬車用錦帶包裹,上書“福星樓”三個大字,夥計們或是擂鼓,或是揮旗,齊聲高呼:“墨雲樓,安伯塵!墨雲樓,安伯塵......”

琉國臣民尚未回過神來,從轅門北面又駛來一隊馬車,馬車上繡著數家戲館的名號,少時走出六七名伶人,捻指踩步,婉轉而唱:“墨雲樓裡藏俊才,青衫銀槍敗銅鐧......”

......

琉國以風流自詡,民風開放,又喜好新鮮事物。

初時的荒唐感覺過後,百姓們無不面露驚喜,隨著擂鼓轟鳴、戲曲愈發悠揚婉轉,演武場外的人群就彷彿被點燃了般,紛紛歡呼喝彩,這一回卻是為安伯塵,就連那些原先倒向厲霖的姑娘們也叫起好來。

僅僅片刻後,安伯塵的呼聲已穩穩壓過厲家公子一頭。

手持銀槍,聽著耳邊歡呼聲,安伯塵面紅耳赤,卻能覺察到,原本下降的信心正飛速回升,對於蕭侯口中的“勢”,安伯塵的體會又深了幾分。

勢分三種,天時、地利與人和,此時演武場中,人和一勢已被安伯塵牢牢掌握。

安伯塵知道,這一切,全因身後那個總會帶來驚喜的少女。

當司馬槿將她的安排告知安伯塵時,安伯塵只覺無比荒唐,僅僅在裡層披風上寫下茶樓、戲院的名號,就能獲得商家甚至琉京百姓的支援,說實話,安伯塵絲毫不信。

直到此刻,安伯塵方才明悟出幾分司馬槿的用意。

眾目睽睽之下,琉國重臣包括琉京皆在場,自己這一驚人之舉定會引來關注,那些茶樓戲館的名號連琉國君臣都知曉了,勢必能打響名氣,從此以後生意興隆卻是千金也難換。如此一來,商家們自然不惜全力支持自己,人云亦云,百姓愛湊熱鬧也愛起鬨,見到這麼一出前所未見的好戲,哪會不賣力吆喝。

從認識至今,她總會有許多令人驚嘆的奇思妙想,卻又如此執著,她若是個男兒身,恐怕整個大匡的俊才都會拜服其下。

心情莫名,安伯塵如是想著。

就在這時,一道銳利的目光向他射來,隔著數百丈的演武場,手持銅鐧的厲家公子直直盯著安伯塵,面色冷峻。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目光相觸,安伯塵下意識的握緊銀槍,絲毫不懼的看向厲霖。

兩股氣勢激撞於演武場中央,厲霖的修為固然高上一籌,可安伯塵藉助起琉京百姓的“勢”,迎向厲霖,倒也不弱下風。

此前在墨雲樓遇上秦國僧人,安伯塵已見識過一回氣勢比拼,眼下面對厲霖,不知覺間,安伯塵又進入“人借槍勢”的心境。

既借槍勢,又借人和之勢,周遭人聲鼎沸,如火如荼,安伯塵青衫飄蕩,負手持槍,槍尾輕輕擺動,隱隱間含著奇妙的韻律,整個人也進入玄而又玄狀態。

下腹微微起伏,卻是先天真息來臨的前兆。

安伯塵怎麼也沒想到,值此關鍵時刻,胎息狀態竟出其不意的到來。

眸裡閃過一絲掙扎,安伯塵猶豫著,還是閉合雙眼。

胎息狀態來之不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今日錯過不知幾時才能重得。外界一時辰等同神仙府中一年,自己只要進去一小會,多感悟出幾分神遊歸返時的玄奧即可。

“父王,那個拿槍的人好有趣。”

東面高閣上,蟒袍加身的男童興致勃勃地看向安伯塵,一邊向琉君說道。

“荒唐,荒唐,大庭廣眾之下竟如此胡鬧,此子可是將這場比試當作兒戲!”

俯視向熱鬧歡騰的人群,琉君面露不悅,眉頭直皺。

“可是,宣兒覺得好好玩。”

男童並沒察覺到他父王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耐煩,拉著王袍,撒嬌道。

等了許久也不見父王理睬自己,男童不由低下頭,咬了咬下唇,滿臉失落,心中卻很是奇怪。

父王向來喜歡新鮮,怎麼今天卻很不開心?

想了想,男童鬆手,正襟危坐,偷偷瞥向沉著臉的父王,猶豫片刻,回憶著平日裡書本上的話,有模有樣的說道。

“父王,宣兒覺得那個使槍的小將很特別,父王不愧是一國之君,善識俊......”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父王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扭頭盯向他,卻沒開口。

一瞬間,男童的心跌到谷底,拽緊衣襟,肩膀微微顫抖,臉上寫滿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也不知道父王為何動怒,只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跟隨許久未見的父王出宮,他想好好表現,想讓父王每個月多去看他幾回,可不知怎麼的,總是說錯話。

眼圈發紅,男童垂下頭,不再言語。

“居然提前借勢,看來他離公子還是想要一意孤行。”

喃喃低語著,琉君望向的持槍垂首的安伯塵,目光閃爍,隨後擺了擺手。

“開始吧。”

鳴金聲從東面高閣上傳出,喧譁聲漸漸變輕,圍觀的百姓們皆屏氣凝神,遙望向演武場。

演武場中,安伯塵睜開雙眼,眸中浮起濃濃的疑惑。

前一刻,他清楚的感覺到即將進入胎息,可不知為何,閉目凝神許久,遲遲未能神遊神仙府。

自從胎息之法初成後,進入神仙府幾乎是水到渠成,從未出過岔子,此時突生變故,卻讓安伯塵有些無所適從。

深吸口氣,安伯塵強壓下心頭的不安。

大戰在即,他必須全心全意應付眼下的比試,至於神仙府的變故,等比試完了再說。

摩挲著槍柄處“無邪”二字,安伯塵又穩了穩心情,邁前一步,踏上演武場,和厲霖搖搖對峙。

然而,未等兩人抱拳行禮,柔和的笑聲從東南方向的高閣傳出。

“啟稟君上,臣有提議。”

那座樓閣緊挨著琉君所在的樓閣,不用想便能知道,那閣中之人只會是當朝左相。

皺了皺眉,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不祥。

“左相請說。”

“如今雖天下太平,可邊疆之危仍在,場中兩位都是我琉國少年俊傑,日後少不得要報國安民,征戰南疆。既然如此,今日這場比試若是步戰,全無意義,不若讓其二人仿效軍中戰將,以馬戰決一高下。”

話音落下,先是一靜,轉眼後爆響起雷霆般的叫好聲。

在百姓們眼中,最英武的當是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步戰自然比不上馬戰有看頭,聽聞左相提議馬戰,哪有不支援的道理。

歡呼喝彩聲迴響在演武場內外,安伯塵面色平靜,可心卻再度跌入谷底。

安伯塵怎麼也沒想到左相會突然來這一手,將他此前的準備全盤打亂。

馬戰和步戰看似區別不大,僅僅是多個坐騎,可事實上兩者間的差別有如雲壤。

精通步戰的人不一定精通馬戰,擅長馬戰者也不見得步戰就高明,概因馬戰者需要御馬而戰,借力於馬,許多招式變化都和步戰截然不同。即便一個精通馬術之人,讓他一下子上馬和人搏鬥,也只會適得其反。

左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這一句話,便將司馬槿妙計借來的人和之勢打破,局面再度變得不利起來。

“左相此言有理,本王允了,不知兩位可有異議。”

嘉許的看了眼左相,琉君笑著問道。

“臣無異議。”

厲霖身為世家子,馬戰步戰皆擅長,自不會反對。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低頭不語的安伯塵身上。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安伯塵踟躇了起來。

步戰他尚有五成把握,憑藉他苦練了十來萬次的那一槍,尋著機會,將厲霖的雙鐧打落,再佯裝失手掉槍,按照此前計劃的那般,打個平手。而馬戰......安伯塵會騎馬,勉強稱得上精通,卻從未嘗試過在馬上使槍,若以馬戰比試,恐怕沒過兩合他便會被打落馬下。

可若不接戰,定會引來琉國君臣的怒火,畢竟君無戲言,自己臨陣脫逃,豈不是讓琉君成了大笑話。更何況,百姓們也都在興高采烈的期待這一戰,如若棄戰,再無法得到琉京百姓的支援,紅拂的精心佈置、數天的造勢也將付諸東流,即便僥倖避免這一戰,來日又戰,自己再無法借得半點“勢”。

豔陽高照,午後熱風如浪,攜著振聾發聵的喧譁喝彩聲,襲向安伯塵。

握著槍柄的那只手又緊了幾分,安伯塵低垂著頭,望向腳底。

向前是絕路,退後亦是死地。

短短片刻間,他已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