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塵,你在想啥呢?”

李小胖疑惑的打量著沉默不言的安柏塵,秋夜甚涼,冷風吹來,李小胖身體不由得一抖,怯生生的開口道。

“安娃子.....你不會還記恨著我以前......”

“以前?”

安伯塵一怔,轉眼反應過來,從前在圓井村,李小胖欺負他時的場景漸漸浮於眼前,可若非刻意去想,他幾乎快忘了。圓井村那麼的小,和身前這座通天般高的城池比起來,那裡的人,那裡的事,又算得了什麼,即便和今夜自己的遭遇相比,那時候的所有事加起來,也是那麼的不值一提。

在逃離密室時,他也有過拋下這個可惡小胖子的想法,轉眼便被他丟到偏角旮旯裡。李員外雖是圓井村第一富豪,可平日裡做派端正,並不仗勢欺人,對包括自家在內的佃戶也算不錯。若是李小胖死了,自己一個人回去,不單自己,怕是爹孃也難再留於村中。

“小官,你想多了。快走吧,若馬兒跑得快,指不定還能在明個傍晚趕回村裡,吃上一頓熱乎乎的白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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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嚇了小官我一跳。”

見著安娃子不計前嫌,李小胖拍了拍胸脯,長舒口氣。

“我有什麼好怕人的?”

“安娃......伯塵,你不知道,你剛才和那惡女人說話,嘖嘖,文縐縐的,可倍有氣勢,就好像戲裡面演的一樣。”

李小胖唾沫橫飛的說道,卻沒發現身旁的少年微微一怔,隨後猛地拉緊韁繩。

直到走出去老遠,李小車方才反應過來。

回身望去,就見穿著一身淡青布衣的少年停在官道旁,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斑駁陸離的月影。

沒來由的,李小胖心頭一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可偏偏看到安伯塵停在道中,不再向前,他就忍不住的一陣緊張。

“安娃子,我們快回家吧!”

李小胖喊道。

可道中的少年卻一聲不吭。莫名的失落籠罩在心頭,李小胖只覺得鼻尖發酸,囁嚅著道。

“安娃子,你不會是想......”

許久,安伯塵抬起頭,看了眼李小胖,強作平靜道。

“小官,你先回去。”

他不能就這麼走了。

帶著遺憾回到圓井村,面對默不吭聲叼著旱菸的爹爹,以及明知自家娃子不可能像村裡人起鬨中那般出人頭地,卻還是忍不住失望的娘。背朝黃土面朝天,攢錢娶一個村裡相熟的姑娘,然後再生個娃。重複著爹爹的一生,或許偶爾也會想起今夜發生的事,好似戲一般離奇故事,卻只有開始,沒有結局。

自己的戲真的只有這麼短?

呆在公子身邊時,安伯塵最期待的便是跟著他去看戲。

戲臺很高,戲子伶人們卻很近。公子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可安伯塵卻不這麼認為,臺上的戲裡英豪美人、金戈鐵馬,永遠會有數不盡的離奇故事。可在圓井村卻只有滿眼油黃的稻田,安靜流淌的小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不變更。少年人有夢想,即便是一個習慣了忍氣吞聲的佃戶兒子。對於安伯塵來說,戲臺是他唯一能找到夢想的地方,看著看著,總會讓他手心捏汗,心情激動。

離開戲館,他又變回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僕僮。

可是今晚,就在剛剛,如同李小胖說的那樣,他居然真做了回戲裡的主角。

大敗敵酋,策馬而歸,少年青衫,意氣風發。

雖仍覺有些恍惚,可安伯塵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充滿離奇的戲就在自己身後,可自己卻要一輩子錯過了......

猛地抬起頭,安伯塵望向不遠處的小胖子,用盡全身力氣高喊道。

“小官,幫我個忙,告訴俺爹和俺娘,讓他們別惦記著安娃子,娃子在京城一切都好,過陣子就回家!”

“好,好。”

李小胖忙不迭的點著頭,莫名的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衫,有些失落,也有些激動。

“我會告訴安老爹和嬸嬸,就說安娃子被公子看中,送到鋪裡當學徒......娃子你放心,小官我一定會讓老頭子好好照顧你爹孃。我......”

看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小胖,安伯塵笑了。

這就是戲裡所唱的相逢一笑泯恩仇?

安伯塵如是想著,他笑著扯起韁繩,掉轉馬頭,衝入夜色下的城池。

少年人的心看似很大,可實際上也就巴掌那麼點小,哪裡裝得下那麼多仇恨。

望向安伯塵漸漸隱沒在夜色中的背影,李小胖哭得稀里嘩啦,哽咽著,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半句話。

他很想像戲裡那般,和救下自己性命無比神氣的安伯塵磕頭拜把,然後互道珍重,依依惜別。可看著身前高大的城池,以及隔岸點點燈火,他忽然覺得這京城以及一心想要走進京城的安娃子無比遙遠,遙遠得讓他心裡發慌。

“瘋了,瘋了,安娃子你真瘋了!”

呢喃著擦乾淚,又看了許久,李小胖調轉馬身,向圓井村行去。

......

江南的京城雖繁華,可也有繁華之外的蕭條,比如城西。就連城門口也是一片邋遢,偏門半開,守城的兵卒七豎八歪的撐著槍桿,呼呼大睡。

安伯塵策馬揚鞭,騎得老快,風的呼嘯和絮語滑過耳邊,讓他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城西通向郊外密密麻麻的的小山村,這裡住的自然也是些最尋常的老百姓,街道昏,了無人跡,只有青衫少年縱馬而奔。

一種無拘無束的暢意流轉心頭,和睫毛邊的風兒一樣輕。

白日尚在城裡,離開了也不過半天時間,可重回京城,安伯塵卻覺好似初來乍到般新鮮,也有些緊張,畢竟公子已經死了,再回雲墨樓有些不妥。可安伯塵此時卻無暇想那些令他頭疼的事,已經精疲力盡了一個晚上,眼下的他只想去那條有著畫舫和煙花的河邊靜靜躺一夜。能睡著自然好,若不能,至少還能聽著伶人們的歌聲愜意的眯上一宿。至於往後的生計,公子那首絕句倒是提醒了自己,只要找著那個鑲金嵌玉的木偶,以公子的名氣,定能賣個好價錢,拿著錢開個茶社,還能把二老接來京裡享享清福。

“九辰君......”

少年低聲呢喃著,腦中閃過那個在戲子手中活靈活現的木偶,目光微微複雜。

真有什麼仙家秘籍?

若是有,為什麼公子自己不修煉?別說什麼仙家秘籍了,就是那《文武火修行術》,也未見公子修煉過,不單自己不修煉,還嚴禁身邊僕僮修煉。

《文武火修行術》在琉國可不是什麼不傳之秘,書齋裡三個銅板便能買到一本,可光有修煉之法卻不行,需得有高人給你種入文火或是武火,因此除非是世家子弟或是道門弟子,普通人很少能修成。不過在戲文裡倒是常常出現這樣的故事,身負血海深仇的孤兒被仇人追殺,掉下山崖,遇見一高人前輩,在臨終傳授武火,並打通三尺神靈,灌給他一甲子靈氣,等那孤兒走出山崖,搖身變成一絕世高手,殺死仇家,報的血海深仇,揚名立萬。

這樣的故事出現的多了,也就假了,公子笑而不語,可一旁安伯塵總是看得津津有味,心裡巴望著那番奇遇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該有多好。

月光如水銀鋪灑在西城逼仄幽靜的街道上,少年一邊縱馬飛奔,一邊亂七八糟的想著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下意識的抬起頭,就見在百步外的道中,負手而立著一清瘦的道人。

星光點點,鋪灑周遭,月華如水,洩滿袍袂,乍一看去,真像是那種世外高人,翩躚若仙,雖只是負手立著,可全身上下透著卓爾不群的氣質。

沒來由的,安伯塵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心裡想什麼就來什麼,莫非真像戲裡演的那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剛剛逃脫殺生之禍,就遇上高人了?

“你,可想學道法嗎?”

略帶嘶啞的聲音傳來,安伯塵只覺腦袋“轟”地一聲,滿臉呆滯,這一刻,心底除了激動和狂喜再無其他。

相隔十步,安伯塵停下馬,緊張的看向那道人。

沉默,好半晌安伯塵方才反應過來,急忙滾下鞍頭,猶豫了一下,並沒下跪只是向那道人作了個揖。

“弟子安伯塵,得遇前輩,榮幸之至。”

戲看得多,這話自然也講得溜,安伯塵恭恭敬敬的說道。

可等了好久,那道人依舊沒開口。

難不成因為我沒下跪的緣故,惹惱了他?

安伯塵眼皮一跳,猶豫著,然而不知為何,一場血夜過後,他平素裡很容易彎曲的膝蓋竟抗拒著,不想輕易下折。

腦門直冒汗,安伯塵偷眼打量向那位高人,只見他的身體輕輕抖動著,就像戲臺上誇張的戲子惱羞成怒時一般。

就在這時,古怪的聲音傳人他耳中,隨後漸漸擴散開來。

“咯咯咯......”

那位高人竟在笑?

道人緩緩轉過身來,月華如水,鋪灑在青銅色的獠牙面具上,卻把安伯塵嚇了一跳。

不好!是王馨兒的人!他們怎麼還留在城裡?

糟糕,莫非是來殺我滅口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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