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在位二十二年,改年號大統。時年七月,有秘術大家入京畿,殺三千羽林,血衣而歸,名聲之赫,一時無兩。

次年四月,東楚大敗齊秦聯軍,三國鼎足之勢不復存焉。

大統三年,南方聯軍假道東原行省,兵臨東楚城下,誘回東楚大軍半途擊之,東楚元氣大損,無奈之下只得從天峽關撤軍。

大統四年,漠北行省生叛,有苦修夜襲總督府,殺盡滿門老小,自立為王。

大統五年,六月朔,有黑氣百餘丈飛入東海。漁人報於巡海官,巡海官不敢怠慢,連夜上報楚君。又有卜者言,此為黑龍入海之卦,非楚之福。

大統六年......

自從妖臨之禍後,幾乎每一年,大匡都會發生許多事,或是關乎天下興亡的軍國大事,或如虹現於堂、雄雞化雌之類的荒誕怪事,百姓們漸漸麻木,倒是讓戲院書館的生意蒸蒸日上起來。好在近些年名將輩出,修煉門派盛行,降臨於大統元年的妖魔被屠殺得所剩無幾,僅存的大妖也逃往深山老林,苟延殘喘,不敢再踏足市井。

大統九年,恰逢春暖花開,東海邊的沙礫柔中沁寒,光腳踩上只覺一股涼氣躥入足心直往上冒。

一身黑衣的少年人走過長長的灘塗,終於到了海邊。

少年約莫十八九歲,眉如劍,眼如星,神采奕奕,全身上下無不透著蓬勃朝氣。

迎著涼颼颼的海風,少年站直身子,望向飄浮在近海的那葉扁舟,臉上浮起複雜之色,轉瞬即逝。

氣運丹田,少年對著扁舟高喊道:“琉國顏小刀,拜見前輩!”

聲音迴盪在海面上經久不散,只憑這一嗓門便能看出少年深厚的修為,至少在地品巔峰,甚至已達到天品,即便在強者輩出的今天,以他的年齡能達到這般修為,實屬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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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聞迴音,顏小刀微微心急,放眼望去,隱隱能見到扁舟上的人影,依舊在那好整以暇的垂釣著,對顏小刀視若罔聞。

身為琉國乃至南方的都名聲遠播的年輕高手,顏小刀何時被人如此輕視過。

“裝模作樣!”

顏小刀低哼一聲,眼裡閃過不悅。

雖然很不滿,可顏小刀表面上還得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畢竟那人和琉國淵源頗深,而今甚得君上重用的王福、陳平兩位大人據傳是那人的總角之交,更有傳言說,那人和王室的交情也很是不淺。回京城交差時,顏小刀也常常聽到過那人的故事,又或說是傳奇。可傳說大多都是杜撰出的,平民出身的顏小刀幼年混跡市井,對於說書人的手段可謂是一清二楚,無非是誇大其詞,雲裡霧裡一陣胡吹,好從老百姓手裡誆騙幾個酒錢。

且退一萬步,就算那些傳說有七八分是真的,可今非昔比,這九年裡大匡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如今的年代早非他們那個年代。九年前橫行一時的虎狼們大多都已謝幕,甚少還能聽到他們的名號,所謂大江後浪推前浪,如今站在大匡舞臺上的主角們,註定了不再是他們。

顏小刀如是想著,目光落向那道懶散的身影,心中憤懣。

弓背如蝦,顏小刀雙膝發力,下一刻宛如離弦的箭般飛躥而出,腳踩海浪如履平地,直向那葉扁舟撲去。

越是靠近,顏小刀越能清楚的看見那人淡漠的眉宇以及懶洋洋的神情,一想到自己花了半個月時間,冒著生命危險,連過東原行省和東楚兩地,竟是為了這樣一個懶漢,顏小刀便氣不打一處來。

難怪京裡的大臣和世家子們提到那人時,總會遮遮掩掩,面紅耳赤,想來也是,這樣一個人以前居然還是琉國的名將,任誰都會羞愧不齒。

踩浪奔行,漸漸的,顏小刀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那葉扁舟明明就在不遠處,可顏小刀狂奔了將近兩柱香時間,距離扁舟還是那麼遠,這種感覺彷彿像是在原地徘徊。

兩年多的戎馬生涯讓顏小刀養成了時刻警惕的習慣,心中一緊,顏小刀猛咬牙關,抽身而退,在半空連翻了三四個筋斗,漂亮的落回沙灘。

“找我何事?”

耳邊傳來溫醇的聲音,顏小刀心驚膽寒,飛快的旋轉身體,就見身前不遠處站著個青衫男子,身高七尺有餘,相貌普通,卻有種難以描述的出塵味兒從他極淡的眉宇間溢位,使得顏小刀很難猜出對方的年齡。

乍一看去很是年輕,似乎也就二十歲出頭,再一眼看去,卻隱隱覺得他的真實年齡遠不止二十,深邃的眸子裡隱含憂傷,即便他在笑,也掩飾不了那抹淡淡的憂思。

飄渺的出塵味兒和深沉如淵的氣質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矛盾得令誰都難免想要多看上幾眼。

怔怔地盯著青衫男子,顏小刀陡然想起,之前落到海灘邊時他曾回眼望去,這人明明還躺在舟中,怎麼一轉眼功夫他便出現在自己身後?

下意識的,顏小刀扭頭望向扁舟,遠處舟中檀香嫋嫋,卻空無一人。

脊背湧起絲絲寒意,顏小刀腦中亂成一團,不可思議的看向青衫男子。

“若無它事,我繼續回去垂釣了。”

青衫男子對於顏小刀的驚愕熟視無睹,淡淡一笑道。

“我......”顏小刀回過神來,暗罵自己不爭氣,不由微紅著臉朝向青衫人拱了拱手:“在下奉君上之命尋訪前輩。”

“李宣想問我聯魏吞吳可行與否。”青衫男子介面道。

顏小刀又是一愣,驚疑不定的看向青衫男子,半晌點了點頭:“前輩如何知道?”

“南方聯軍之所以能成勢,只因外有齊秦楚。而今齊秦與漠北鬥,暫退中原舞臺,東楚又休養生息,沒了外敵,南方聯盟遲早要瓦解。”

笑了笑,青衫男子遙望南方,有條不紊道:“西南二國東拒落雲行省,南方聯盟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有利無弊,倘若魏琉聯手吞吳,西南二國定不會坐視不理。南方一旦鬧起來,北方的諸侯們連同落雲、東原兩方行省,都會趁機發難。退一步來講,就算各國勢力並不理會南方的內亂,吳國滅亡後,魏琉之間沒了緩衝,定然又是一場惡戰,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卻便宜了別人。”

聽著青衫男子侃侃而談,顏小刀臉色越來越差。

若非琉國朝中兩派爭持不下,君上也不會大老遠的派顏小刀來尋此人,此人的意見顯然能左右君上的主張。身為琉國年輕將領中的佼佼者,顏小刀自然希望有仗打,不單是他,朝中大多數武將都是如此想法。

正當顏小刀左思右想,苦苦尋找著辯駁之辭時,卻見眼前出現了一隻錦囊。

“一戰取吳,琉國當能就此強大。戰與不戰,其實都無不可,只要手段把握得當,即便出戰也不會有所損失。我這只錦囊中有上中下三策,都能平吳,至於取哪一策,就看你家君上的心有多大了。”

顏小刀怔怔地接過錦囊,心情古怪。

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這個隱居東海的男人早就知道他來的目的,知道琉國面臨的選擇,也已想好對策,卻還在海上悠哉悠哉的垂釣,倘若自己不來,他又會如何?

不由自主的,顏小刀心中湧起莫名的憤慨,至於為何生氣,他自己卻說不清。

“君上還有一事......”

將錦囊收好,顏小刀深吸口氣,拱手道。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身前的男人笑著擺了擺手,背對他而去:“回去和你家君上說,我早已無心於塵世。”

“你撒謊!”顏小刀終於忍不住,他一挺身,指向那男人破口道:“你若不關心又為何什麼都知道?你明明就是在學那些窮酸隱士,仗著有幾分名氣,就擺譜想讓君上親自登門來請!哼,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

“無心於塵世,並非不留戀。再過個十來年你自然會懂。”

青衫男子略含寂寥的笑聲遠遠傳來。

與此同時,“鏘”的一聲,背在琉國少年將軍身後的那柄長刀已出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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