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司徒府。

天色漸晚,傍晚將至春風也變得柔煦起來,府中花明柳綠,溪水徊流,靜悄悄的繞亭而走。涼亭中的石案上放著一個竹籠,籠裡有兩頭蛐蛐,被木籤撥弄,撕咬纏鬥在一起。

府中的下人們遠遠站著,垂首而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做足了恭敬,只不過偶爾交換個眼色,皆是無奈和自嘲。

在司徒府堂而皇之逗弄著蟋蟀的,除了那位不務正業的蛐蛐皇帝還會有誰?

匡帝是司徒府的常客,總喜歡帶著他的寶貝蛐蛐來這,不議政事,不理奏章,只顧著逗弄蛐蛐,一來二去,把原先清靜的司徒府搞得烏煙瘴氣。

可又有誰敢多說什麼,王司徒無動於衷,偶爾還會放下手頭瑣事陪著帝王玩耍,身份卑賤的下人更是只有恭敬伺候的份。

“什麼人?啊......司徒大人。”

一名侍衛眼見王司徒走來,連忙避身作禮。

“都下去。”

王司徒揮了揮手道,他身高七尺有餘,脊背直挺,步伐有力,六十歲之齡仍不顯老態,只有額發間斑駁的白鬢提醒著這位兩朝重臣走過看過的歲月。

侍衛們看了眼玩得不亦樂乎的匡帝,猶豫片刻,抱拳領命,帶著一眾下人退出花園。

走到匡帝身前,王司徒畢恭畢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垂手立於匡帝身側。

匡帝也不理會,笑吟吟的逗弄著籠中蛐蛐,就見那只周身發黑身體略大的蛐蛐猛地躍起,躥到另一頭蛐蛐身後,張開利齒撕咬下一條後腿。

“好!”

匡帝眉飛色舞,拊掌大笑道:“寡人的風華大將軍果真了得,愛卿以為如何?”

王司徒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輕易不動,動則制敵於死地,從陛下豢養至今,千戰千勝,天下無敵,堪稱國將。”

“如此國將,力壓千百虎狼,可說到底,也只是一頭蛐蛐。就算它已不再是蛐蛐,可寡人手頭,也僅有一個風華大將軍。”

匡帝輕描淡寫的說道,嬉皮笑臉之色褪落,多出一層幾乎無人見過的凝重。

從登基之初便開始演戲,日夜不斷,到如今已假戲真做,一臉肅穆莊嚴時,就連王司徒也有些不習慣。

思索片刻,王司徒拱手道:“陛下勿憂,戰亂若起,群豪爭雄,到那時必然俊傑輩出。蛐蛐籠中鬥,生還者只會更強,成千上萬頭蛐蛐廝殺在一起,總會出幾個風華大將軍。”

“寡人何嘗不知。”

看了眼得勝後肅立一旁的“風華大將軍”,匡帝站起身,走到涼亭一角,遙望天雲間如殘血染盡般的紅霞,沉吟半晌道:“五虎七熊十三駿,也算蛐蛐中的強壯者,可千萬虎狼才出這二十五人.......太少太少。”

“陛下切莫灰心,除了那群虎狼外,大匡尚有許多草莽英豪。比如李紫龍,還有任天罪,都有不下於五虎的修為實力,和國將也有一拼之力。”

王司徒上前一步,急聲道。

匡帝冷笑著,擺了擺手:“也不過是有一拼之力罷了,只有呂風起那般實力者才有機會。神師赴約而去,我大匡只有一個呂風起,總不能光靠那幾個神師在上面撐著,他們若是死光,我大匡終逃不過那場浩劫。”

王司徒語塞,憂心忡忡的看向匡帝,就見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一笑道:“年輕一代中倒是出了幾個潛力極大的修者。秦國無華,中都張佈施,那個想逃出大匡的第一王風也是。只可惜十年時間太短太短,遠不夠他們成長,如此,只能拿他們當飼料了。”

終於聽到最不願意聽到之事,王司徒神色一僵,汗如雨下,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匡帝自有他的打算,佈局二十餘載,設下無數蛐蛐籠子,挑選強壯者入籠爭鬥,長門法會,五方行省,十三諸侯國無不在他掌握中。一次次動亂,一次次劇變,都是由他那支看不見的竹籤挑撥而起。就拿近處的琉國之亂來說,假手江南之局,安插幾個佼佼者先後入籠,卻無一令匡帝滿意,到頭來反被一個本不在匡帝計劃中棋子大出風頭,破了那局。

破風聲響起,一頭鷂鷹從天而落,熟稔的落到匡帝手邊,吐出蠟珠。

捏碎臘珠,匡帝看向紙條,淡淡一笑:“我們的虎賁郎將還真是驍勇,不但不逃了,還反手殺了六百多匪盜。”

王司徒一驚,張了張嘴,半晌才道:“這怎麼可能?他不過地品,就算僥倖殺敗天品強者,也無法斬殺六百多匪盜......”

“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上永無萬全之事,寡人的局再縝密也會有變數,人與天鬥,終究不是對手。”

聽著匡帝難辨喜怒的聲音,王司徒默然。

琉京少年安伯塵,以及他身後的無邪居士是最令他和陛下吃驚的變數,若非他們節外生枝,琉京那一局只會是無華、張佈施、厲霖等人的角鬥場,一試匡帝所看中的俊傑的實力,成則精心培養,不成則淪為飼料。只因那二人的橫空出世,將琉京變成他們的戲臺,他們固然出盡風頭,卻讓無華等人跌出匡帝法眼。

匡帝少時得異人傳道,擅帝王謀術,更擅借勢,隨手仍下一顆石子便能令水波按照他的心意縱橫流淌,聚成暗流深潭,落子佈局。多年來這奇術無一失敗,卻在琉京碰壁,也讓匡帝記住了那個名叫安伯塵的少年。

一抖袍袖,王司徒俯身拜道:“陛下,那安伯塵雖不在放養的俊才之列,可也算意外所得。百戰百敗卻屢屢逃生,如今終嘗一勝便斬殺眾匪,當年呂風起也不過如是,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王公無需多言。”

王司徒還未說完就被匡帝止住。

“遲了。他或許是最有潛力的那個,可寡人和大匡卻等不了那麼久,只能拿他當作最精美豐盛的飼料,以喂寡人親自豢養的蛐蛐。”

面色僵硬,王司徒欲言又止。

“怎麼,王公以為寡人親自培養的那幾人還比不上他?”

說話間,匡帝不怒而威,王司徒冷汗連連,踟躇許久,方才裝著膽子道:“陛下培養的那幾個少年固然了得,潛力無限,可上將旁側也需副將為輔,無需全用來當作踏腳石。”

“貴精不貴多。”

匡帝說道。

王司徒默然。

在匡帝眼裡,蛐蛐只分兩種,一種是精心豢養日後委以重任者,另一種則放養於外,用來當飼料,以壯他所看好的蛐蛐。王司徒則不然,陛下精心培養的少年固然了得,原本便是萬里挑一的資質,兼之得自異人的靈丹妙藥,如今悉數突破天品。可那些放養於外的少年也各有長處,若讓他們同樣服食靈丹妙藥,未嘗會弱於匡帝所養的那些少年。

看了眼一臉平靜的匡帝,王司徒暗嘆口氣。

帝王心難測,全因手掌天下者,除了他們自己再信不過旁人。

養於秘宮的那些少年正如被匡帝關在竹籠中的蛐蛐,就算再兇猛,也翻不出他的手心,不像放養於外的那些,野性難束。

“王公還想不通?”

“臣已想通。”

王司徒深施一禮,恭恭敬敬的說著。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寡人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最後十年,宮裡的少年也該放出去見見血了。”

匡帝意味深長的說道。

“陛下聖明。”

“如此,這第一場好戲便在關東太清鎮拉開序幕。”

匡帝板上釘釘道,正欲離去,就見王司徒仍站著不動,欲言又止。

“王公還在擔心什麼?”

“陛下也說過,人算不如天算,無論多縝密的佈局都難免生出變數。”

“原來王公在擔心這個。安伯塵和無邪居士這兩個變數已在寡人掌握中,任天罪,李紫龍,第一王風.....這些人雖各有本事,可也翻覆不出寡人的手掌心。有一次變數已是僥倖,豈會第二次,王公無需多慮。”

笑了笑,匡帝抄起竹籠,用黑布蒙上,負手走出涼亭,又變回了那個只顧玩樂不顧天下的蛐蛐皇帝。

走出三四步,匡帝忽然停下,漫不經心道:“若無王公,寡人當年也無法繼承大統。”

這話聽似隨口道來,毫無目的,可落入王司徒耳中卻令他心頭一緊,連忙俯身跪地,磕拜道:“聖恩浩大,老臣得陛下信任感恩不盡,定當傾盡全力,以助陛下完成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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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多慮了。”

淡淡一笑,匡帝端著竹籠,大搖大擺地走出花園,只留王司徒長跪於地,久久未起。

......

“你居然挑了這三件法寶......”

“你說你是大匡世家子,我當然沒求陛下賞賜防身法寶,誰想你竟是一個叛將。”

“我何時說過我是世家子?”

安伯塵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理會一直揪住他“叛將”頭銜不放的上官婉兒,踏著黃昏時的殘霞,走過一片片山林,繼續向東而行。

青山迤邐,大地漆黑,月光落向遠山,山麓處霧霾散去,現出一個小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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