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話說得這樣露骨,斯彤的臉色多少有點難看,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你知道麼,單霓的孩子是誰的……”

她甫一開口,我就嚇得半死,險些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誰……誰的?”

“對啊,是誰的……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我才回國,喝了很多酒,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和一個陌生男人睡在床上,通知我我們的關係就算徹底完蛋了。我當時整個人都傻住了,我真的想不到,她竟然心狠成這樣,非要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和我劃清界限。我在路邊坐了很久,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動,我一直在想,她是騙我的,她一定是騙我的,然後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從旁邊飯店裡走出來的許之行。”

“他陪我去開了房,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開房。他只是在旁邊聽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只是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出口,如果不說出來,全部爛死在心裡,我想我一定活不過那天晚上……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他仍然站在我的床邊,望著狼狽得要死的我一字一頓地說,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試試看。他說單霓如今是已經徹底放棄我了,如果我願意,他可以等我……”

“老實說,我也知道這事兒不靠譜,所以當即拒絕了他,但他卻說,只是試一試,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如果我還是不可以的話,他就放棄,我沒有任何損失,還可以給家人一個交代,畢竟家裡真的在逼我找男朋友了……”

斯彤抬起頭看著我,滿臉的苦笑:“所以我們做著名義上的男女朋友至今,直到那天單霓給我打電話,說和家裡徹底鬧翻了,暫時呆在你那裡,可能人真的有慣性吧,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你房子的門口了,也就是那時候,我知道我沒辦法愛上許之行,就是沒辦法,所以第二天他來接我的時候,我說了分手,他沒有說什麼。但我和單霓之間,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一時半會,誰都難以接受,所以,我們決定暫時只做朋友。”

“我這樣說,你是不是清楚很多了?我的朋友。”斯彤舉杯一笑,笑容裡有苦澀的氣息。

那之後沒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這是自斯彤、單霓出國後,我們的頭一次相聚,難免令我亢奮非常,所以當裴子煜打電話來約我慶祝的時候,我沒好氣地表示,我們女人間的聚會關你什麼事,閃一邊兒涼快去!

他不是第一次被我拒絕,似乎也沒當回事兒,只是笑眯眯地表示,記得早點回去。

我本來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但想起斯彤上次跟我的話,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許之行他還好吧?”

裴子煜在那頭冷哼一聲:“死不了。”而後啪地一聲甩了電話。

裴子煜惡劣的態度讓我哭笑不得,然而短暫的不爽很快被等待倒數的興奮感淹沒,在人頭攢動的酒吧裡,我們三個女生都滿心歡喜地等待著聖誕的到來,絲毫不知道,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朱珠的身上正發生著什麼。

我永遠記得那年的平安夜沒有雪,我和斯彤、單霓被濺得滿身的啤酒泡沫,那是一種奇異的苦澀微酸,有點像回憶的味道。

而那之後,我們就再沒有一起慶祝過聖誕節。

或許是那天酒吧裡氣氛太熱鬧了吧,又或許是我常年只開震動的習慣害慘了我,以至於到最後,我都沒能接到來自朱珠的電話。

那晚朱珠一個人坐在城裡最好酒店的房間裡,等待著此刻正在浴室裡洗澡的陌生男人。那家酒店我也曾去過,就是裴子煜趕我走的那家。

負責高寒案子的那個人終於走了出來,朱珠看著他滿身肥膘的半裸身體,聲音裡是最後的希望:“如果今天我和你睡的話,他能夠出來吧?”

“那得先睡了再說啊!”眼前的男人猥瑣地笑了笑,點了點桌上袋子裡的錢,便準備撲過來。

當朱珠認命地閉上眼的那刻,一個猖狂無恥的聲音鑽進了她的耳朵:“所以說女人就是蠢啊,以為睡一覺,就能解決全部問題……這也是為什麼你會在我的床上,而他還關在裡面,永遠也別想保出來。”

朱珠不可置信望著眼前的這個人,眼底慢慢蒙上一層絕望的暗影。下一秒,朱珠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了身上的人,踉蹌著衝向半開著的視窗,縱身跳了下去。

夜風很涼,她最後發給我的那條簡訊此刻正靜靜躺在我手機的收件箱裡——

“我不害怕,我很愛他。”

朱珠到底是在說剛才的獻身,還是最後的縱身一躍呢,我已經無從知道答案了。我只知道那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平安夜,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過聖誕節。

我這一生想要的,除了得不到的,都已得到,所以這一次,只要我願意。

01

朱珠的屍體是我在看到本地新聞後的當天去領回的,據負責的那個人說,她的父母一直沒有出現過,有可能是孤兒吧。

我面色慘白,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表明自己知道了。可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

我是在收拾朱珠遺物的時候才知道關於她的過去的,十六歲那年,她為了高寒離開了家後,就再沒有回去過。可她為之付出一切的那個人,此刻卻身陷牢獄,連送她最後一程的機會都不曾有。

我捧著朱珠的筆記本,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茫,她所追逐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不是就如我曾在一本書裡看到過的那樣,“她將轉世託生為大樹,生長於天地間,讓那人臨終來她樹下棲息。那一刻他在她體內流動,她也因為他把枝葉伸向天空。他們所看到的世界,沒有言語可形容。”

那時他們將真正成為一體,而她今日為他所經歷的一切也終將變為不痛的,值得的。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朱珠的葬禮是我和單霓、斯彤湊錢辦的,我想我今生都沒有參加過如此寂寥的葬禮,三個人沉默地坐在那裡,想說點什麼的,最後也只化作一縷幽嘆。

彼時我已經三天沒怎麼合過眼,整個人全靠意志力撐著,當單霓過來拉我,示意我先去吃點東西時,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竟筆直的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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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才發現置身裴子煜的車上,他坐在旁邊,開著半扇窗戶邊抽菸邊打電話,見我醒來,只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而後繼續對著手機說話。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內容,臉色越發地慘白,他竟然在找人問朱珠案子的事!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終於,裴子煜掛了電話回頭對上我的眼神:“你不用太擔心了,這件事鬧搞大了,吸引到上面和媒體的注意……如果不出意外,這幾天事情就徹查完了,到時候會有怎樣的處理,自然會有說法……至於你,還是先睡一會兒吧,再不睡,就真得準備進醫院了。”

可他的話哪裡能令我安心:“你的意思是,那個人一定會遭報應?”

“所以說小朋友你用詞就是讓人頭疼啊……”裴子煜摸摸我的腦袋笑道,“什麼報應不報應,只是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他逃脫不了干係罷了。不過你要說這是報應,也不是不可以的……”

裴子煜還在斟酌著接下來怎麼跟我表達最好,我早已全不介意,腦袋一歪,靠在椅背上就睡死了過去,我實在是太累了。

負責高寒案件的人被雙規的訊息登報的時候,我將那個版面剪了下來,燒在了朱珠的墓前。單霓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傳說中的高寒,將這件事通知他,我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我不喜歡高寒,因為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朱珠是因他而死,潛意識裡,我根本不想見到他。

儘管是他給了朱珠全部的愛情,但也是他給的愛情,將她挫骨揚灰,她明明才二十歲,還有大把的青春,和說起來都要哭的美好未來。

那天晚上裴子煜和許久不見的許之行一同現了身,在大學城那家我們常去的清吧裡,裴子煜開了自己帶來的一瓶好酒敬朱珠。

斯人已去,生活卻還要繼續。我知道,他想說的其實是這個。

02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

斯彤和單霓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僅沒有存心攔著我,還默默地給我倒酒。五個人之間的氣氛一度變得很沉默,直到最後我覺得眼皮像拴了兩個鉛球一樣沉重,也就再沒有心思觀察許之行和斯彤之間的互動是否顯得不自然。

我睜開眼的時候,著實被四周的情景嚇了一大跳,因為如果我沒有眼花的話,我目前所處的地方是裴子煜的家……裴子煜的家!!!

我陡然清醒過來,翻身下床,聽到浴室裡正傳來水聲。

大腦大概有整整十秒屬於完全空白的狀態,然後我才慢慢冷靜下來,逐漸回憶起晚上發生過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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