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覺得我還有很有先見的,因為十分鐘後我果然迷路了,在受盡好幾個護士的鄙視後,我才艱難摸索到他的病房。

但很可惜,我勉勉強強醞釀起來的一點溫情也隨之折騰沒了。

說真的,自高中最後那個暑假,他提著一隻北京烤鴨來看我,塞了五十塊錢給我,表示自己沒錢供我大學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在某次,我心血來潮給他發了條祝福生日快樂的訊息後,他也沒有回覆我。

不過眼下看來,當初拐走他的女人也還是有那麼點人性的,雖然不願意和他結婚,但好歹飯還是要給他吃的,甚至就連現在住了院,也仍然願意分擔一點醫藥費。

我進去的時候他眼睛是閉著的,讓我以為他還在睡,既然還在睡,我也就不想繼續打擾了,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走。

沒想到他卻突然叫住了我:“對不起。”

那天最後,他神經兮兮地塞給我了一個牛皮紙信封,看厚度不是我隱約期待過的人民幣,但還是非常大方地接了下來,也算是完成他所謂的遺願。

我坐車回家,我媽還沒下班,作為翹課成性的老油條,我內心並沒有多少羞愧之情,開啟電腦登陸QQ,和顧斯彤簡單彙報了一下今天的見聞,才慢條斯理地拆開那個信封。

至今我都覺得我拆開那個信封的時機不對,用朱珠的話說是“我至少該燒幾柱香再拆的”,我嫌她腦子抽筋,但不管怎麼樣,我想我還是選錯了時機,至少不應該是在全無心理準備的時候。

不得不承認,我的小聰明,一手勉強能看的字,和無師自通的廚藝,大概都源自於他。

所以在突然見到這個年近五十已病入膏肓的混蛋一筆一劃寫下的親筆信時,我的鼻子還是沒出息地酸了一下。

他洋洋灑灑地寫了七大頁,我不知道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需要耗費多少時間,但我一字一句看完,也不過用了半個小時。

或許每個沒良心的浪子到了風燭殘年時回憶往昔都會感到悔不當初,但他的羞愧和歉意,我卻是真的無法全部接受和理解。

但這卻不妨礙某一刻我忽然難過,為我這麼多年來的空白。

原來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你深刻地愛著一個人,或者恨著一個人。而是那樣切膚的情緒,你從不曾有過。

我的眼淚忽然像關不住的閘水,兇猛瀉出,直到門鈴聲突兀的響起,我恍恍惚惚地走過去開門。

04

門外是唐熹微寫滿擔憂的臉。

我霎時愣住了。

我沒有想到這個時間她會出現在這裡,剛準備狠狠擦乾淨自己的臉,跟她說幾句刻薄話,她卻已經撲上來,一把抱住我哭起來:“我媽和你媽打麻將的時候我在邊上,聽她說了……雖然這麼多年你一直表現得無所謂,但是我知道你還是不好受的,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不會笑話你的,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說話間,唐熹微已經大聲抽噎起來,好像此刻要失去親人的不是我,而是她一樣。

我們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站著,直到我覺得脖子快要被她勒斷了,才試探著開口:“那個,我們能不能換個姿勢說話?”

唐熹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上有些微微的紅暈:“好。”

我示意她進來,去廚房幫她倒了一杯橙汁,她接過杯子,臉上尷尬的神色尚未完全褪去,我這才想起來,我們之間的關係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不過多虧了她,我壓抑的情緒多少得到了釋放,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定,我開啟電視機:“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誇張。”

她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對不起,我是一時沒忍住……那你現在還好吧?”

“挺好的,該吃吃,該喝喝,我對他本來就沒什麼感情,不過是生物學上的親爹罷了。”我又恢復一臉漠然的樣子,情緒算是徹底平復下來了。

唐熹微沒說話,又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看你沒事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上課了。”

我盯著電視機目不轉睛:“好。”

說話間,唐熹微已經走到了玄關,見我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深呼吸一口,準備開門出去。

我這才慢悠悠地回頭:“不管怎麼樣,今天謝謝你。”

“你和我……不用這麼客氣的。”唐熹微遲疑了一下,終於關上門。

唐熹微走後,我乾脆把電視機關了,然後回到書房,把剛才的那封信拿起來又端詳了幾次,最後用剪刀剪碎,丟進馬桶裡沖走了。

我媽進門的時候我在看《快樂大本營》,我媽瞅了電視機幾眼,又看了我一眼,最後幽幽地說:“看來你今天刺激不小嘛,連平時不看的綜藝都要看了。”

我回頭望了她一眼,沒搭理她,而是換了個臺,看所謂的本土自制嘔像劇。

我媽見我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也很高傲地不再搭理我,丟下自己的包包,去臥室換衣服洗澡了。

估計是顛簸了一天,衛生間傳來的譁啦啦的水聲竟然起了催眠作用,我望著電視熒幕上那幾個上蹦下跳的土鱉,打起呵欠來,而後乾脆往沙發裡縮了縮,閉上了眼睛。

我媽把我踹醒的時候,我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睜開憤憤瞪她,她繼續踹我:“睡沒睡相!給我起來進去睡!”

“幹什麼?!”我有點火了。

“跟你說個事,”我媽丟給我一張輕飄飄的白紙,“今天我去醫院拿了檢查報告,醫生說胸部那個是瘤子,直徑不小了,寒假的時候必須做手術,良性還是惡性,要取出來活檢了才知道,所以你最近給我聽話一點,不要真的讓老孃到死了,還看不到你畢業!”

05

後來我被我媽轟回了臥室,客廳的電視機被她霸佔著重溫六十年代的革命老片。

螢幕的熒光打在她已有皺紋的臉上,她的眼睛有些溼潤,我才意識到,原來一直很要強的她,也是會怕的。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想要給朱珠打給電話,想著她已經被我折騰了好幾天,再煩她不大人道;而顧斯彤在國外,向遠晚上也肯定都在泡妹妹……最後深思熟慮了很久,我決定關機睡覺。

這時,手機響起來。

望著裴子煜的號碼,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厭煩,毫不猶豫地掰下電板,關了檯燈。

那一夜安穩無夢。

醒來後,我也就必須馬上趕回學校,遵從我媽的意願,做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當代勵志大學生了。

當天早上我在小區樓下遇到唐熹微,作為一個向來母性氾濫的女生,她提出要陪我回校的要求,我壓根不感到稀奇。

我打量了她幾眼,悶悶地開口:“你不用上課的嗎?”

“要啊,送你回去以後我就去上課。”唐熹微答得理直氣壯。

我噗嗤一下笑出來:“你有病啊?我昨天說謝謝是出於禮貌,我不是那種黑白不分不懂感恩的人,但是現在你跑出來非要陪我去學校,我就覺得有些困擾了,畢竟以我們倆現在的關係,好像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

唐熹微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眼裡漸漸蓄滿了淚水:“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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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熹微的背影毫無意外顯得楚楚可憐,我多多少少有些於心不忍,最後卻還是勸服自己,關你屁事,她自找的。

有人雲,壞事成雙,當我在公車站看見宋嘉時,我真的打從心眼裡感到後悔,剛才為什麼沒有答應唐熹微,和她一起回學校。因為如果和她一道走,我一定會因為迫不及待想與她分開,而選擇打車。

宋嘉看見我笑得一如既往的春風和煦,讓我很想衝上去問他難道你這一輩子就沒有遇到過什麼觸黴頭的事情嗎。

可事實是我根本沒有去問他這種欠抽話的勇氣,我很怕他又拐著彎地歧視我的智商。

在我和宋嘉彼此微笑著對視了一分鐘後,宋嘉氣定神閒地走向了我:“我回來拿點東西,沒想到碰到你了,真巧,一起走吧。”

我猛擺手:“不用不用,我還要等人。”

“是麼,”宋嘉似笑非笑,“還有一分鐘就開車了,如果你不想遲到的話,還是別等了吧。”

我靠!我在內心狠狠地罵了一句,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踏上了公車。

一路上幾乎無話,宋嘉本來就不是話癆,而我就算是半個話癆,對著他也無話可說。只是當我在車上睡得暈暈乎乎,腦袋第N次砸向玻璃窗時,宋嘉終於忍不住,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想我們可以換一下座位。”

就這樣,換過座位的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戰戰兢兢地不敢讓自己睡過去,生怕一不小心,腦袋就砸到了宋嘉的肩膀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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