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味混合著香氣,籠罩在靠山屯上空,丫頭小子們排成浩浩蕩蕩的一隊,在屯裡亂竄。這時一年最自由的一天,只要不放火,幹啥都沒人管,不發瘋才怪呢。

這幫小家夥也沒啥目的性,就是瞎逛,就是高興,就是要把心裡對過年的期盼發洩出來,所以都可勁蹦達,可勁叫喚。

誰家的燈籠杆最高,誰家的燈籠最漂亮,誰家的掛錢摳的最精緻,誰家做啥好吃的,都成為他們討論的熱點。

胖子看到奇奇也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後面使勁鬧吵,不由咂咂嘴:人情味真濃,說來說去,年味越來越淡的原因,就是因為人情味淡了啊。

這支大部隊還經常鬧出點動靜,小小子基本都揣著一掛小洋鞭,一百響的,每個比火柴桿粗不了多少,動靜小,但是安全。

就這還捨不得一下噼裡啪啦就放完,得拆下來,一個個放。手裡拿個一炷香,炮仗捻子往火頭上一戳,然後揚手一甩,啪的一聲,空中炸出一團白煙。

要是沒有香燭這種高階玩意也不要緊,隨便找個長柳條棍子,放到灶坑裡面點著,吹滅火苗,剩下的都是紅火炭,慢慢燻著,也能著老半天。看著要滅了,就趕緊吹兩下,立馬又紅通通的。

放炮仗也有玩花樣的,用手拿著放。兩個手指蓋掐著小洋鞭最底下,啪,在指尖炸響,面不改色心不跳,賊邪乎。

不過小丫頭們大多不敢這麼玩,比較保險的方法是把炮仗粘到冰上,或者插到雪裡,然後用或棍子去點。

相比之下,奇奇還算比較瀟灑,手裡拿著一個一米多長的高粱稈,前端用釘子扎個小眼,正好插炮仗。

毛毛的手裡則拿著個火棍子,插好的炮仗到它那一杵,啪的一聲就炸響,奇奇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就是毛毛稍微有點小鬱悶,它一手捂著耳朵,一手舉著棍子,炮仗響一下,它就激靈蹦一下子,響一下,蹦一下,不過忠心耿耿的毛毛還是一直跟在奇奇身旁,這種大無畏的革命精神,甚至叫胖子都挑起大指。

明天大年初一,秧歌隊就要上公社拜年,到時候難免人家要放鞭炮啥的,毛毛大小也算是角,被寄予厚望,聽到炮仗響就撒丫子可不成,所以要好好培養鍛鍊一下,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暈場啊。

胖子跟在後面看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過年最高興的是孩子,氣氛就是這幫傢伙扇乎起來的。

想想三十年後,一家一個孩子,都圈在屋裡看電視,找誰鬧吵去,不冷清才怪。

回到李隊長家,屋裡熱氣騰騰,李大嬸正跟兒媳婦做菜。一年中最豐盛的一頓飯,無疑就是年夜飯,一般都是雙數:八個菜、十個菜、或者十二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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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菜就是八方進財,十個菜是十全十美,十二個菜就是六六大順,六加六等於十二嘛。這些主要都是討個好口彩。

雞和魚是必須的,大吉大利,年年有餘,這兩樣都不能少。另外就是烀好的豬爪也不能少,而且要整個上。這個不能隨便吃,一般來說都是一家之主或者幹活的老爺們吃,最好是吃前蹄,名曰:摟錢耙子。

胖子一看,也不能閒著,挽起袖子下廚房,也露了兩手:一個是小娃子最得意的鍋包肉,另外一個就是紅燒魚肚,結果本來預備的“十全十美”,一下子就變成“六六大順”。

“開飯。”李隊長大手一揮,有點統帥千軍萬馬的氣勢。今年是最殷實的一年,所以說話底氣也足。不像以前,吃頓餃子就算過年了。

也是兩桌,炕上是李隊長領著倆兒子,外加胖子,四個人盤腿大坐,各踞一方;地下是李大嬸領頭,兒媳婦、小孫女二丫,再加上奇奇。本來一桌就夠用,不過為了吃個暢快,就開兩桌,一年到頭,不就過這一天嘛。

胖子的鍋包肉做得真不錯,色澤金黃,外焦裡嫩。包括李隊長在內,從來都沒嘗過這個,嘎吱嘎吱一嚼,都讚不絕口。

另外那個紅燒魚肚也好,魚肚都是囫圇個的,先打個水抄,然後放上調料,小火慢慢燉,燉到最後,魚肚的膠質釋放出來,黏黏呼呼,油油亮亮。吃在嘴裡滑溜勁道,實在是難得的美味。

胖子甩開腮幫子,李隊長頻頻舉杯,最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四瓶老白幹見底,而且隊長的老小子喝得還是葡萄酒。

在胖子的記憶中,這是吃得最舒心,最實在的一頓年夜飯。

猛聽得地下一陣鬧吵,只見奇奇和二丫小臉通紅,舞舞喳喳,狀極興奮,誰說也說不聽。

胖子一問,敢情是倆小丫頭片子每人也喝了一杯葡萄酒,耍酒瘋呢,有點不服天朝管的意思。

“這還了得,反了天呢!”李大嬸一聲吆喝,直奔廚房,胖子以為她老人家要拎把菜刀或者拿個擀麵杖啥的,不料卻端上來一個大盆子,裡面是化好的凍梨,花紅啥的。

“都來一個醒醒酒,大的小的一幫酒包。”李大嬸挨個發了一遍。胖子咬一口凍梨,裡面的梨肉雪白,甜絲絲涼哇哇,果然爽氣。

外面漸漸眼擦黑,二肥子領著一幫小子衝進來,個個手裡拎著個小燈籠,都是紙糊的,裡面點著小洋蠟,排成一溜,跟個小火龍似的。

奇奇和二丫這下可高興了,美滋滋把罐頭瓶子燈籠,裡面點著小紅蠟,通亮通亮的。

野小子們立刻哇哇怪叫,羨慕得要死。不過這年頭誰家能買罐頭啊,根本就沒有罐頭瓶子,也就是胖子這個敗家子吧。

於是奇奇和二丫成了“龍頭”,趾高氣揚,打著小燈籠在前面領隊,各家各戶轉悠去了,基本上每家都得溜達一遍。

過年過個啥?不就是過孩子嘛。不過大人也跟著高興,王三炮和車老板子也都轉悠來,擺上紙牌就玩起來。

地上也有一桌,是幾個小媳婦,也都叼著大菸袋看小牌。吵吵巴火的,比炕上還熱鬧。

胖子嘿嘿一笑,從兜裡掏出兩副撲克牌,跟一幫小夥玩起來。大過年的,玩牌多少得帶點彩頭,最後大夥一致商定:就贏彈腦瓜崩的。

按說胖子的牌技只能算是一般,不過得分跟誰比,靠山屯的鄉親們很少玩撲克牌,可以說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這下胖子來勁了,最後彈得手指頭都有點發麻。這還沒敢使勁呢,要是他那個勁頭都使出來,估計都得一腦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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