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頂針箍,就著昏黃的燈光穿針引線,夏無霜竟然找到了一點主婦的感覺。

半個小時後,那道口子終於被縫上。

夏無霜興高采烈地拿到司牧狐面前邀功,正在看書的司牧狐只抬頭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開眼睛。

針腳極亂,亂得像是蟲爬一般,張牙舞爪地匍匐在那個破開的口子上,線的顏色也不對,衣料是白的,她偏偏取用了青色的線織補。好端端的一件華美錦袍,被她打上了如此猙獰的補丁,猶如美少年臉上多了一條長長的傷疤,慘不忍睹。

這女人學過女工嗎?

看著對方亟欲得到讚美的臉,司牧狐不動聲色地收下袍子,順手放到一邊,抬眸:“多謝了。”

這件袍子將被雪藏起來,永不錄用。

夏無霜喜不自勝:“現在就穿上給我看看。”

司牧狐沉默良久,不忍拂她意,點頭,撿起那件袍子,黯然離去。

夏無霜樂得在他的書房裡東翻翻,西翻翻,所見的都是兵法史書之類,而且又都是艱澀難懂的豎排繁體,實在令她興趣缺缺,半點翻看的yu望都沒有。

正在百無聊賴之際,司牧狐一身白衣進來,站到她面前,表情十分無辜。

夏無霜一眼就看到那條如菜青蟲一樣賴在華服上的針腳,認出那是她的傑作,夏無霜一下子就蔫了。

“很別緻,像蟠龍入雲海一樣。”司牧狐不知是不是打趣。

夏無霜前所未有的沮喪:“什麼蟠龍,我看是絛蟲。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真是廢物……”

司牧狐見她清秀的小臉慢慢地低了下去,似乎想將自己縮排這黯淡的燈光裡消失不見,忍不住一笑,正要開口安慰,卻聽見一個悶悶的聲響,像是從牆壁裡傳出來。

這聲音夏無霜也聽見了,好奇怪,像是有人在牆壁裡——敲門?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四處張望,想要搜尋這聲音的來源,再看司牧狐時,他正灼灼地盯著她瞧,目光裡透出一股——

殺氣。

他的右手兩指已經緊緊併攏,將《武林外傳》翻來覆去研究過無數次的夏無霜,對這樣的手勢再熟悉不過。

葵花點穴手。

夏無霜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司牧狐想要對她下手。

而原因,不詳。

葵花點穴手是和善的,不會置人於死地,可是司牧狐此時向她緩緩靠近的兩根手指裡,卻蘊藏了殺機。

夏無霜連害怕都忘了,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兩根手指,一動不動。

它們在離她的胸口不到半寸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殺人嫌疑犯司牧狐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無論你接下來看到什麼,不要喊,不要叫,否則……”

他的話還未說完,夏無霜就開始拼命的點頭。

她知道自己已從死神手裡逃過一劫,有什麼能比活命更重要?

司牧狐便不再理會她,雙手在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無比的大書,沉重的紅木書架便奇跡般地向兩邊緩緩拉開,露出牆後的一道暗門,這暗門和牆體顏色一致,若不留心看根本看不出異常。

夏無霜眨了眨眼睛,眼睜睜看見司牧狐開啟了那扇暗門,然後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一頭從暗門裡栽了出來。

這人黑袍黑褂,臉色卻像紙一樣的白。

他雙目緊閉,想是從某個極端危險的地方逃出來,現在已經力氣耗盡,卻仍勉力支撐著:“暗殺……失敗了……”

司牧狐點了點頭,輕拍他的手背:“無妨,既來了我這裡,就好好養傷吧。以後不是沒有機會了。”

那人長長地嘆息一聲,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昏了過去。

殷紅的血已經將他的衣衫滲透,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書房裡彌散開來。

暗殺?暗殺誰?

夏無霜無法不駭然,卻本能地幫著司牧狐將那人挪移到書房裡的軟榻上,聲音略微發抖:“我去看看院門閂好了沒有。”

司牧狐兀自在檢視那人的傷勢,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會趁機逃走吧?”

夏無霜咬牙:“你跑的比我快得多,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司牧狐便不再語,低下頭去。

夏無霜知道這是默許了,便快步出門,聽得司牧狐在後面低聲道:“除院門的風燈以外,院裡院外所有燈一律吹熄。回來的時候到我房間把藥匣拿出來,在四合櫃的最下一層。再從我的衣箱裡找幾套乾淨的衣服,要深色純棉料的,速去速回。”

他這番話說得極快,夏無霜一一記在心裡,道了聲是,便匆匆出去。

依照他說的,將大小廂房,走廊過道裡的燈一律吹熄,流風軒看起來便像是一個陷入沉睡的所在。夏無霜回望了一眼書房,原本從外面可見的燈光已經瞧不見了,想是司牧狐已經將所有漏光的地方堵了起來。

然後去了一趟司牧狐的房間,那裡依舊是整潔乾淨得不像話,讓女孩子看了都自慚形穢的那種整潔。平時夏無霜是不被允許進入這間房間的,但是現在為了拯救那人的生命,他竟給了她翻箱倒櫃的權利,足見那人的重要性。

司牧狐所有的東西都一絲不苟地放在它該在的位置,一目瞭然。夏無霜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在尋找東西上耽誤一點時間。

當她返回到書房時,司牧狐已經脫了那盤龍雲海的袍子,身上只穿一套青色短裝,幹淨利落,雙腿顯得尤為修長。夏無霜看著他清瘦的背影,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司牧狐已經聽到動靜轉過臉來,見她愣愣站在門口,急切吩咐道:“東西拿過來。”

夏無霜忙不迭上前一步,將藥匣和衣物遞到他手裡,卻見那男子已經被司牧狐剝光光赤條條地躺在軟榻上,只有襠部用衣物擋住。在昏黃的燈光下,此人身體瘦卻精壯,胳膊和腿上有七八道寸餘長的傷口,每一個都是新鮮的,汩汩地往外滲著血,夏無霜哪見過這等鮮血淋漓的場面,不禁連著後退了兩步。

司牧狐抬頭看了她一眼,揹著光看不清他此刻眼中的內容,只聽他淡淡道:“我來照應他,你去門口站著把風就好。”

言畢,他做了一個小動作,身形微動,體貼地將那男子殘破的身體從夏無霜的視線裡隔斷開來。

然後,開啟藥匣取出了藥膏和紗布,開始上藥,包紮。

夏無霜心中湧過一絲溫暖,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男子受傷處太多太深,司牧狐在給他包紮時要努力避免觸碰到其餘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因而進展的極慢,眼見那男子的臉色已漸漸地由慘白轉為蒼黃,司牧狐的額頭上滲出汗來。

“給他你上藥包紮就好,我來扶著他。”

司牧狐在心急如焚間驀然抬首,撞見一雙清澈無倫的眸子。

在得到他授權之前,夏無霜已經選擇了最佳的角度站立,將那男子的身體輕抬到合適的高度,臉上的表情從容而淡定。

司牧狐長舒了一口氣,他終於能騰出一隻手來,心無旁騖地上藥了。

自此,一切都進展得異乎尋常的順利。半個時辰之後,血已經被止住,所有的傷口都被妥帖的包紮了起來。

因血液的流失減少,那人的臉色逐漸由蒼黃轉為淡白,雖然仍沒多少血色,卻比方才的險惡要強得多了。

隨著司牧狐將藥匣合上,夏無霜知道工作已完成,便一邊舒展身體,一邊走到書房另一頭,仰首去看牆上的畫。

司牧狐也是一臉倦色,卻清楚還遠遠沒到休息的時候,回頭一看,夏無霜仰著腦袋皺著眉頭看畫,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禁不住心中一動:“看得明白嗎?”

“窮山惡水,一廟一僧一口鐘,全都破破爛爛,沒什麼有趣的。”夏無霜頭也不回地道。

司牧狐沉默。

頓了頓,又道:“你不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夏無霜仍沒有回頭,只聽打了一個大呵欠:“你想告訴我時我自然就知道了。不想告訴時,問也是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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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牧狐低頭想了一會兒,認真道:“我只能告訴你,他不是壞人。”

夏無霜在那邊聳聳肩,不置可否。

“無霜,剛才你的表現很鎮定,這很好。”司牧狐起身,走到她身邊,小聲而真誠道,“我為自己那時的殺心道歉。對不起。”

夏無霜轉過頭來,嘴巴張得大大的,眼裡半垂著淚珠:“好睏,呵欠一個接一個。”

司牧狐苦笑,正準備讓她回房睡覺,卻聽外面傳來了激烈的敲門聲,還伴隨著零亂的呼喊,在這寂靜的夜裡,清清楚楚是在喊“司牧公子”。

夏無霜看見,司牧狐陡然變了臉色。

流風軒裡黑燈瞎火,他們不會不知道這是主人已經安歇的意思,為何還要敲門敲得這麼急切?

“該死,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懷疑我。”司牧狐咬牙切齒,環顧四周,眉頭再次擰起來。

夏無霜想了一想,這個他,除了穆王爺,沒有第二個人選。

司牧狐此時已經抱起那人,啟動機關,書櫃後的暗門開啟,將那人重新放進暗門裡,夏無霜配合著將一切歸原。

而敲門聲越發激烈,門外的人似乎有不開門便硬闖的架勢。

“公子,府上來了刺客,已被刺成重傷遁走了,王爺擔心公子的安全,吩咐差小的們過來看看——快開門啊!”

那聲音渾厚粗野,底氣十足。

刺客?重傷?

夏無霜看了那人一眼,他們說的刺客,無疑就是他了。

司牧狐和穆王的關係那般親密,他竟然會包庇來穆王府行刺的歹人?當真古怪得很……

只是現在,來不及多想了。

“你回房,我去應門。”夏無霜很快地道,“你身上衣服有血跡,他們看見了會起疑。”

“沒用的,這群人的鼻子比狗還靈,血腥膏藥味,他們隔著門都能聞出來。”司牧狐俊秀的眉頭皺起,“只能碰運氣了。你去開門,對他們說我感染了風寒,早早便睡了,請他們明日再來。他們若信了,那便是萬幸,若不信,那就再說了。”

夏無霜卻兀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掛起了詭譎的笑:“別著急——你的私生活,穆王爺不會跟你計較吧?”

司牧狐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茫然地搖了搖頭:“那倒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哇……”

夏無霜臉上的笑意更盛。

司牧狐的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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