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樂一家人吃的差不多,準備再吃幾口就結賬走人的時候,從小飯店的樓上突然走下一高一矮兩個男人。

其中高個男人看起來才二十來歲,身材很瘦,穿一身灰色西裝,滿臉討好的笑容,不斷地跟旁邊的矮個男人輕聲說話;矮個的男人則看起來四十多歲,身體也有些發福,胳膊上還夾著一個包,一副這年代典型的成功商人形象。兩人都是滿臉通紅,顯然都喝了不少酒。

看到這兩個男人走下來,王樂愣了愣,而沈秀雲發現自己兒子的表情後,回頭一看,這就立刻眼眉一豎,大聲喝道:“老四,站住!”

聽到沈秀雲這麼一喝,那個年輕人渾身一激靈,馬上轉頭過來,在看到沈秀雲之後,微微一訝:“三姐?”

沒錯,那個中年人王樂不認識,但這個年輕人他卻熟悉得很,因為這個人,正是老媽的小弟弟,自己的小舅舅,沈明誠誠。

“哼!”看到沈明誠認出了自己,沈秀雲呼的站起來,“你還知道我這個三姐?”

聽到沈秀雲這麼說,沈明誠苦笑了一下,先是跟旁邊的中年人輕聲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個中年人點點頭,又向王樂這邊笑笑,這才一個人悠悠然的走出了小飯店。

等那個中年人走後,沈明誠這才快步走到王樂這桌,賠笑道:“三姐,姐夫,哦,樂樂也在啊,真巧啊。”

“呵呵,明誠也在啊。”王志國這時候也站了起來,隨手擺了擺,“來,先坐,坐下說。”

等大家都重新落座後,沈秀雲立刻追問道:“老四,你剛才跟誰吃的飯?”

“哦,一個老闆。”沈明誠笑了笑,“談點小生意。”

“談點小生意?”沈秀雲皺了皺眉,“這麼說,你真的辭職了?真的要去下海經商?”

“嘿嘿。”沈明誠笑了笑,又撓了撓頭,沒正面回答。

“你說你,啊。”沈秀雲這時候指著沈明誠就開火了,“你說衛生局多好的單位,啊,你怎麼說辭就辭?那下海是好下的?當老闆就是那麼容易的?你光看人賺錢了,又知道多少人載了的?啊?”

“是,是……”沈明誠點點頭,接著又笑著給沈秀雲倒了杯茶,“姐,來,您喝個茶,消消火。”

看到他這樣,沈秀雲微微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繼續道:“前些天我就想找你好好談了,可總找不到你,這不,昨天我又打電話去你們單位,結果聽說你居然辭職了!你知道麼,當時我這個氣啊,你說你,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還有我這個姐麼?你,爸要是知道,他,他能饒得了你?”

“別的,姐。”聽到沈秀雲這麼說,沈明誠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的好三姐啊,這事兒你可千萬別跟爸說,行不?等我……嗯,等我創好了,再說不遲……對,我自己說,自己說行不?”

“唉。”看到他這樣,沈秀雲嘆了口氣,“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地,幹嘛非要走這步?你明明知道老爹討厭這個的,難道錢就那麼重要麼?”

“這個……”聽到沈秀雲這麼說,沈明誠臉色一紅,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臉,也不說話,徑自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一仰脖喝光,緊接著,他再次給自己倒了杯茶,又一仰脖喝光。

“老四。”看沈明誠悶頭喝水,沈秀雲有些不忍,畢竟她跟這個四弟平時最是要好,“你現在剛辭職,要不,我去跟你們局趙局長說說情,再要你回去?”

“別的,姐。”沈明誠放下茶杯,對沈秀雲擺擺手,“姐,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而且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總之這事兒,您別管了,也別勸我了,我自有主張。”

“你!”

“好了好了!”看到沈秀雲又要生氣,王志國連忙打圓場,“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再說這大庭廣眾的……秀雲,其實明誠經商也不錯麼,趁著年輕,說不定就能闖出一番天地呢,實在不行,到時候咱再幫著安排工作就是,你放心好了,行不?”

聽到王志國這麼說,沈秀雲又看了看周圍,這才再次嘆了口氣,輕聲道:“算了,老四,你也是大人了,我知道我也沒法什麼都管你了,總之你,以後好自為之,有空多來家裡看看,有困難也千萬記得跟姐說,聽到沒?”

“嗯。”沈明誠點了點頭。

看見小舅舅這個樣子,王樂卻在心底裡暗自嘆了口氣。

或許現在別人不知道自己這個小舅舅為什麼突然要一門心思去下海,但王樂卻很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

沈明誠原本是個很開朗的小夥子,非常聰明,也非常愛玩,又因為也在城裡工作,因此平時跟自己家走動的很近。記得自己小時候,這個小舅舅經常跟自己玩,什麼做彈弓打人玻璃,用腳踏車鏈條做的柴火槍嚇人,還有自己做的溜鐵圈,等等,都是他帶著自己搞的,很有點大孩子的感覺。

說白了,沈明誠是一個這時代大多數的開朗青年,性子有些跳脫,也不喜歡當兵。他當年衛校中專畢業後,靠著姥爺當軍長的關係,安排進了衛生局,成了一個普通機關職員,如果他現在還在衛生局的話,勉強算個股級。

其實在1990年,下海還並不是一個讓人羨慕的事情,而下海這個詞本身,此時也依然還是帶有一定貶義的。

早期八十年代最早下海的人,大都是一些沒有正式工作的人,他們為了生計,不得不下海,結果託著體制改革的春風,成了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但這部分人大都素質很低,且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各種問題。等到新世紀的時候,這部分人剩下的就不多了,大多數進去了,少數沒進去的呢,也被別人後來居上,重新落魄了起來。

到了九十年代,真正的下海大潮那還得說1992年。那一年,隨著最高首長南巡講話,改革開放的基調重新定下,加上這時期共和國的經濟發展過熱,許多國企還有機關單位都存在各種問題,軍隊裁軍,機關裁人,國企單位更是鼓勵下崗。總之吧,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這時期下崗的人主要是一些有遠見的知識分子,本身具有一定的知識素質跟鑑別能力,更適合在商海中搏鬥。共和國在新世紀的那些大富豪,基本都是在這一波下海潮中誕生的。

總之呢,在下海還是被人鄙視的1990年,沈明誠這種在衛生局這種好單位工作的人,在這時候能這麼義無反顧的辭職下海,並不是他多麼有眼光,也不是他多麼有魄力跟勇氣,他的辭職下海,主要還是為了賭一口氣,或者說,是為了一個情字。

據王樂所知,沈明誠前段時間應該是跟一個醫院的小護士談起了戀愛,本來兩人感情挺好,可有一天,小護士突然的與沈明誠分手,接著又在醫院辭了職,跟一個所謂的大款去了南方。

後來沈明誠才打聽到,原來有一個南方的年輕大款來這邊談生意的時候,不小心出車禍住進了醫院,結果就看上了明豔動人的小護士,然後就不斷地發動金錢攻勢狂追熱追。期間這大款又是送花又是帶她去大酒店吃高檔餐,許了許多的諾言,而這個小護士呢,面對如此熱烈的求愛攻勢,特別是那眼花繚亂的物質追求,這就沒把持住,跟那個南方人在大酒店上了床。之後,這小姑娘雖然後悔,但米已成炊,也就狠下心跟沈明誠分手,決定嫁雞隨雞跟了那個大款。

之後那個小護士去南方後怎麼樣王樂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當了大款的太太,還是被玩厭了被扔在一邊,王樂也不知道,他就知道,在知道自己女朋友跟那大款上chuang之後,自己這個小舅舅就毅然的辭職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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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這麼做,只是為了要爭一口氣吧,究竟還是不是為了那小護士,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下海的,也不是每個下海的人都一定能夠成功的,而沈明誠的這次下海,無疑卻是為另一個悲劇的發生開啟了一扇門。

王樂記得,前生自己這個小舅舅匆匆下海後,因為沒經驗,不但沒有賺得大錢,還被人騙了一大筆錢,欠了一身的饑荒,後來還是靠自己的姥爺出面,才擺平了那些要債的人。緊接著,自己姥爺又給他在一家軍企醫藥公司安排了個工作,可他根本不領情,不但不去上班,還整日在家酗酒,最後有一晚喝醉了,在大馬路上耍酒瘋,結果被迎面來的一輛麵包車給撞死了。

那時候,自己姥姥姥爺剛剛失去了三女兒,緊接著又失去了小兒子,悲傷可想而知。當時王樂就看到姥爺本來還有些灰黑的頭髮全都白了,再後來,姥爺的身體也一直不好,不得不辭了一軍之長的職務,回去在家養病,都是靠著姥姥以及二姨他們的照顧。

“唉。”想到這裡,王樂再次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小舅舅,內心裡又輕輕嘆了口氣。

“對了。”沈明誠突然又笑起來,“姐,姐夫,你們怎麼會來這下館子?”

“哦,這個……嗯,是這樣。這不樂樂開始住校了麼,帶他來吃頓好的,慶祝他獨立。”王志國笑了笑,接著他想到了什麼,抬手看了看錶,“哎呀,好像樂樂快晚自習了,這樣,要不咱先散了吧。”

“好的好的。”沈明誠當先站起來,“姐,姐夫,這麼著,這餐算我的,都別跟我爭,就當我為外甥慶祝了,啊。”

說完,沈明誠蹬蹬蹬跑去櫃檯,搶著從兜裡掏出錢付賬。

等付賬完畢後,沈明誠又跑回來,笑著道:“這樣,姐,姐夫,沒事兒我先走了,改天我一定去你們家,我還想吃姐姐包的餃子呢。”

說著,沈明誠就打算自己開溜,而就在這時,王樂忽然快走幾步,一下拽住沈明誠的胳膊,回頭笑呵呵的道:“爸,媽,我跟小舅舅一起走吧,好久沒見了,順便說說話,行不?”

“這孩子。”沈秀雲笑著搖搖頭,“多大了還跟小舅舅玩,算了,去吧去吧,晚自習可別耽誤了。”

“錯不了錯不了。”王樂笑著說完,這才一拉微微有些詫異的沈明誠,“小舅舅,走吧,這麼久沒見,我可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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