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志遠支支吾吾的小聲解說後,王樂這才明白過來,他對那個叫孫媛媛的女孩子的所謂同情跟佩服從何而來。

原來,這個叫孫媛媛的女孩兒,以前是二中的學生,從學年來說,比林志遠跟王樂大一級。也就是說,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她今年應該上高二,而不是在這裡當老闆。

那她為啥這會兒不上學,在這裡賣書呢?這事兒說起來倒也又一番曲折,甚至跟王樂前生的經歷頗有相似之處。

話說這二中也是市重點中學,就升學率來說,是號稱跟一中並列雙雄的學校,而孫媛媛當年在二中的時候,也是班級裡的學習尖子,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從沒有下過班級前三名。

順便說一下,雖然國家早在86年就制定了九年義務教育法,但是具體實施起來,卻是根據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的具體情況而定,也就是說是逐步推廣,並不是一下子全國都搞義務教育。

在1990年的時候,就渤海市來說,還沒有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初中升高中,依然要考試擇優錄取,考不上要想上高中,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跟學校或者教委裡的人找關係,二就是直接拿錢給學校交贊助費,要是這些辦法都不行,你就只能要麼輟學,要麼去上中專或者職業學校。

具體到孫媛媛來說,她是八九年考高中的,更加沒有實行九年義務教育這一說,不過她這種尖子生,按照沒有意外,肯定可以考上重點高中的,就算一中進不去,二中本校也絕對能上,畢竟對她這種學習好的同學,這年月的學校還是很照顧的,什麼學費之類都少之又少,甚至到了高中還有獎學金,也就是說,這時代的高中,一般是不會讓學習好的同學無法上學的。

那麼孫媛媛既然屬於學習好,學校不想放棄的一類學生,那麼她先在不上學,自然就是有意外了。

孫媛媛的意外是這樣的,話說就在她中考前幾天的時候,她那在市第一重型機械廠工作的父親突然在一次所謂的“正常作業事故”中死亡,此後呢,孫媛媛的老媽又被這個事故激得精神失了常,一會兒瘋,一會兒好,反正是時好時壞,至少是無法繼續在渤海市第一食品廠工作了。

老爸死掉,老媽瘋掉,外加一個剛上幼兒園,啥都不太懂,最需要人照顧的弟弟,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她一個在這城市再也無親無故的初中生,能咋辦?

幸好,工廠事後給了孫家兩萬塊錢撫恤金,然後呢,渤海市第一食品廠雖然不讓孫媛媛的母親工作,但也十分人性化的給她辦了個內退,每月按時給她二十塊錢的生活補助。

就這樣,為了撐起這個家,孫媛媛毅然退學,用那兩萬塊老爹賣命得來的撫恤金,加上家中本來就有的三千塊的存款,她在街道辦幾個熱心大媽的幫助下,來這裡開了個小書店,靠這個小本生意養家餬口。

總之,這是一個關於苦難與堅強的故事,一個在這個社會福利不完善的時代下十分普遍,卻又十分容易被忽視的問題。

“所以你說,她,她是不是很厲害。”說到這裡的時候,林志遠已經是滿臉通紅,眼睛也放著一種混合著羨慕、仰慕與愛慕的目光,“她,她能自己這個樣子,我,我曾經自問,我,我就做不到……”

聽到這裡的王樂沒有為林志遠突然的結巴而打趣,而是轉頭看了看那個在門口笑著跟客人推銷書籍的女孩兒,輕輕的點了點頭:“是啊,她的確很厲害,別說是你,我也做不到。”

是的,王樂現在的感觸可不是一般的深,因為他忽然想到,他的前世在父母死後,他起碼還有自己的姥爺姥姥照顧自己,還有自己的奶奶唸叨著自己,還有那些阿姨舅舅堂叔姑姑之類一大堆的親戚對自己報以同情,或者再簡單說,起碼他在父母死後不必為生活發愁,也沒有什麼過重的負擔需要自己提前來扛。

那樣的自己,比比這個孫媛媛,算起來真是幸福的太多了,可難為自己那時候還總以為自己多麼悲慘,以為世界就只有自己是最悲哀了。

當這個孫媛媛用一己之力挑起整個家庭的重擔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悲傷獲取別人的同情?不,或許不是這樣,因為那時候的自己貌似不喜歡別人同情自己。那麼自己在做什麼呢?對了,是逃避,沒錯,就是在不斷的逃避,逃避周圍一切本應該有的溫暖,去躲進自己內心深處那自己認為的悲傷之中。

再說句不客氣的話,當時的自己,似乎純粹就是拿著悲傷當有趣,用悲傷當作依靠,理直氣壯的享用周圍的關懷,卻不必承擔任何的責任。

沒錯,自己前生的時候,父母死後不久,的確曾經發奮學習過,但那種學習,其實可以說是一種逃避的表現,也可以說是另類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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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前世的高中,他是在渾渾噩噩的學習中度過,那麼上了大學以後,自己又在幹什麼?抽菸喝酒學打架,玩搖滾,組樂隊,看小說,追女孩兒,混迪廳,泡酒吧……太多太多,自己那個時候似乎玩的很瘋,又似乎是在拿著內心的悲傷當藉口,去盡情的放縱自己。

畢業後,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整個世界我最大,整天叫囂要發財當大款,自以為是的發了幾個狂言,預測幾個股市結果,然後就牛逼哄哄的借錢去炒股。開始由於股市的大勢好,漲了不少,自己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然後就開始到處揮霍,等股市下跌,自己欠了一屁股債以後,又開始毫無責任的跑路。

然後呢?自己有些低調的進了外企工作,卻又耐不住枯燥的生活,跟老闆的情人勾搭在一起,之後事發,再次跑路、

那次跑路之後,就是學頹廢,學流浪,整的很有藝術氣息一樣,到處漂泊,其實就是在不斷的逃避周圍的一切。

等最後到了深圳,大概是流浪的累了,不想動了,就留了下來,但其實依然還是在逃避,因為自己在深圳定居都五年了,卻從來就沒有回去看過照顧自己的姥姥姥爺,疼愛自己的奶奶,還有那些關心過自己的叔叔姑姑阿姨舅舅……

他總是有著種種藉口不回去,但歸根到底,還是王樂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的無能被親人知道,害怕自己的狼狽樣子被親人看到,他害怕看到親人後會忍不住大哭,他害怕親人對自己的再次關懷。

是的,那個時候他怕,他可以不怕生活的困頓,但就是害怕再次見到那些關心她的親人。

從表面上來看,那時候的他之所以害怕見到親人,是因為羞愧,是因為害怕自己混的慘樣被親人知道,是一種自尊上的害怕,可從深層次來說,他明白那不過是自己承受不起那種心靈上的負擔,他承受不起別人對他關心所帶來的負擔。

那個時候的王樂,只愛陌生人,所有過去的一切,他都不想提及,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就如一個害怕看到過去,害怕被人看到內心,又害怕被人關心的膽小鬼,在不斷的逃避著,又不斷的回望著、自責著。

他前生三十多歲的人生,原來大多數時間,就是在這樣的逃避中度過啊。

“這個,你好啊。”就在王樂還站在原地發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很不錯的女中音,回過神一看,這才發現那個扎著一頭大馬尾,又帶著滿臉笑容的女孩兒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正是文心書店的小老闆,孫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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